「大家最近很松懈!」
我甚至对他手上没拿麦克风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太没精神了!连爱着各位的我都这么想了,客人会有什么感受呢!」
山本猛店长仿佛竞选演说般的威武之声无趣地闪过眼前。
「大家换个立场想想,如果随便进去一间咖啡店、百货公司、居酒屋,里面的店员却一脸意兴阑珊的话会怎么样?应该再也不会想去那间店了吧?何况,那位客人可能一年只会经过书店这种地方一次。这不单单是武藏野书店失去客人,可能是整个书店界,乃至于整个出版界失去了一位重要的客人啊!」
即使是无懈可击的正确道理,依旧没有丝毫打动人心。
「各位应该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店长夸张地仰望天花板,以大拇指擦拭眼角。这么一来,谈话便延长了。这是当店长沉醉于自己的朝会时一定会出现的动作。
「我有个理论,爱书的人之中,有很多能够设想他人心情的人。不,说是理论并不正确,这是我曾经爱过的女性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各位当然是爱书的人。那么,为什么不愿意站在客人的立场来思考呢?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所谓爱过的女性,大概是指过去在武藏野书店工作的小柳真理吧。
明明只是单方面投入,在说什么啊?尽管心中萌生了重要的前辈遭人玷污的厌恶感,喉咙深处却没有像平常一样发出愤怒的低鸣。
店长无言地环顾总是置若罔闻的员工,大大叹了一口气。
「你有认真在听吗?谷原京子?」
店长在叫我。这份现实仿佛发生在遥远的国度一样。我身旁的正职员工小野寺唤道:「谷原?」
「什么?」
「不是什么啦,店长在叫你。」
「有什么事吗?」我硬邦邦地回答。店长奇怪地盯着我看。
「你在发什么呆?你这样很让人伤脑筋呢。你要有自觉,武藏野书店吉祥寺总店是由谷原京子在支撑的喔。」
「这样啊,很抱歉。」我乖乖低下头。不只是店长,触目所及的员工全都一脸讶异。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
「如果有烦恼的话,请一定要跟我说。我不允许你一个人烦恼。不只是谷原京子,这里的各位全都是我的儿子、女儿。有烦恼一定要说出来。不这么做的话,就等于是否定我这个人。」
「又在说浮夸的话了……」我没有这种想法,也不觉得「你是多高高在上啊?」甚至没有兴起「这里没有一个男性员工吧?谁是儿子啊?」的疑问。
店长点头,循循善诱地说:
「我自认为懂你的心情。年轻时,我也曾有过书店店员以外的梦想。但由于各种阴错阳差和时运不济,再加上他人强烈的恶意,梦想虚无地消散了。尽管如此,我现在以书店店员这份工作为荣。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你能不能试着这样切割呢?」
虽然不知道店长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他完全误会了。我没什么梦想,「成为书店店员」本来就算是我的梦想,就这层意义而言,我正在梦想里面。
虽然还是有想要否定什么的心情,店长却满足地将视线转回其他员工身上。
他慢慢将手伸向柜台。
「小野寺浩子,不好意思,可以请你把这个贴在店里吗?是那个有线电视的公告。我其实不想贴一堆这种东西,但敝公司董事长今年也还是担任干事,所以……」
「好的。」小野寺点头,从店长手中收下一大卷纸。今年也到了那个季节了吗?心里萌生这样的想法。每年一到春天,由当地有线电视台主办的「金嗓大赛」海报便会覆盖整间店的柱子与墙壁。
我恍惚地盯着店长。我边凝视着看起来莫名可怜的店长心中边想着:「今天一定要跟他说我要辞职。」
以约聘员工的身份进入武藏野书店过了六年。「我要辞职!」和「再努力 一下吧!」的想法不停在心中反复。次数非常可观。
还好东京不是非洲菊盛开的地方。若是到处都开着非洲菊的话,我一定会拔掉成千上万朵的花。当然,是为了占卜。如同恋爱中的少女问「喜欢」、「不喜欢」一样的诀窍,我大概会将「辞职」、「不辞职」寄托在花朵上吧。
冬天时代替检讨报告书所写的辞呈,因为认识Liberty书店的超级店员佐佐木阳子小姐而作废了。
「结果,在把辞呈藏在包包里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无法辞职了吧。随着岁月累积,我们被迫背负沉重的担子,不如意的事也日益增加。上面的人看起来越来越蠢,忙得团团转的自己也越来越像个傻子。可是啊,越是被这种情况逼迫,对书本的爱便愈发强烈。应该说,能够拯救现在的自己、让自己得以逃离的故事会像是看准时机般地出现在你面前。真的很神奇呢。」
佐佐木小姐在我们老家经营的「美晴」里啜着日本酒,语重心长地低喃,举手投足间皆令我看得着迷。大概是令出版界注目的超级店员所酝酿出来的气质吧,看着佐佐木小姐和前辈小柳不同类型的高洁姿态,我内心澎湃不已。
佐佐木小姐一口气饮尽剩下的日本酒,进一步用预言的口吻道:
「京子,你大概辞不了职吧,因为你跟我有一样的气息。真心觉得不行的时候一定会有谁来救你,而且是出乎你意料的人、以一种出乎你意料的方式。我的话就是一个才刚进公司四天的工读生弟弟,他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地对我说教,虽然不甘心,但内容却又正确得让我一句话都反驳不了。顺带一提,结果那个弟弟在进公司第六天就擅自离职了。你应该也是这种模式。」
佐佐木小姐自顾自地说完后咯咯咯地笑了。我一边一起笑着一边想,在我的情况里,那个「出乎意料的人」会是谁呢?所谓「出乎意料的方法」又是什么呢?
我思考着这些问题,从包包里取出辞呈,丢进「美晴」的垃圾桶里。
隔天起,我全神贯注地工作。对工作环境的不满和怨愤都神奇地消失了,即使是不擅长相处的后辈,也积极地与他们对话。
这么一来,自从在富田晓座谈会上大失败后彻底失去的同伴信任,也一点一滴取回来了。之前一直不理我的矶田也主动跟我说:「谷原,感觉你最近状况很好呢,闪闪发亮的。」真的是事事顺风顺水。可是……
这样「闪闪发亮」的日子却在一个月后戛然而止。起因是我发现横亘在自己和佐佐木小姐之间明确的差异。
这天我一如往常,加班后回到家里。由于这个月也曾大方地在「伊莎贝尔」请矶田,因此在距离发薪日的一周里,每天的用度要在三百圆以内。
没办法,我在便利商店买了一个饭团、一颗水煮蛋和蔬菜汁,但这件事本身是常态,已经不会对我造成心理影响了。
吃饭前我悠哉地泡了个澡,因为明天休假还难得地保养了肌肤。问题就出在当我准备享用紧急粮食的时刻。
「开动——」
我特意将开动说出口,耳畔传来收到新讯息的声音。时钟指针刚好指向凌晨十二点。我拿着饭团,另一只手握起手机。
『京子,二十九岁生日快乐!我们正在为你干杯。希望今年对你而言会是很棒的一年。』
讯息附了张照片,老爹手里拿着妈妈的遗照,满面笑容。
那一瞬间,肚子发出咕噜声。我真的忘了,过了十二点就二十九岁的这件事是由老爹告诉我,右手中的饭团突然显得凄凉。
二十九岁——也就是说明年的今天,这个瞬间,我就要迎接三十岁了。到时候,我也还是一样没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