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许•汉密特真棒。他的小说体现了他的人生体验。」
伊佐山抿了一口红茶,一边发出感叹。旧书店店主兼评论家伊佐山,把细瘦的身体靠向咖啡店「漫步」的椅子,用评论家的口吻称赞汉密特这位作家——冷硬派的始祖——有多么优秀。
「他的作品出色地运用了他在侦探社工作的经验。哎,我最近又回头读他的作品,忍不住由衷对他感到佩服。」
「竟然称赞汉密特,你这个舒逸推理爱好者中的老鼠屎。」
听到伊佐山的发言,作家福来跳出来出言指责。自诩反冷硬派分子的他,此刻黑框眼镜后的双眼怒目圆睁,已然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福来兄,舒逸和冷硬派并不是对立的概念啊。」伊佐山说道。
「我才不要听这种乖宝宝的意见。」
「别这么说嘛,你就听我说一下。从历史上的前后经过来看,我也明白你会想把两者视为对立的两端。不过舒逸推理的存在本身,并不是在否定冷硬派推理。就算舒逸推理的特色是有很多喝茶用餐的场景,舞台又大多位于狭小村落或城镇,故事中大为活跃的往往是外行人侦探,两者依旧是无法比较的不同存在。」
「我有异议——」
伊佐山滔滔不绝地大谈己见,福来便加以反驳,两人的议论不知何时才会完结。
一旁的本次来宾,二宫正树错愕地注视着两人一来一往,白皙的脸庞上浮现担忧的神色。「哦,没事啦。他们老是这个样子。」尽管主办者歌村出言解释,二宫依然一副担心的样子。「真的没什么。」我也出声安抚二宫。
这天是寒意彻骨的冬日。咖啡店「漫步」,今天也举办了「Cozy Boys的聚会」。
二宫以出道作《用十万圆救世界的方法》一炮而红。广受瞩目的他,是目前被视为下一代希望之星的作家。他的作品被认为充分发挥在黑心企业工作的经验,作为反映社会实态的新世代青春小说,广受大众欢迎,甚至已有改编影视的传闻。我们编辑部也出现提议与作家接洽的声音,于是便由在下夏川司接下重任。在几次会面晤谈,我因缘际会地在话题中提起这个聚会。
「感觉很有趣呢,我个人也满喜欢推理小说。」
因为这一句话,我便邀请二宫参加聚会,没想到——
身为一方希望之星的二宫,到了聚会上,不知是否因为初次见面而感到紧张,说话应答都显得有些僵硬。就连店长茶畑精心泡的红茶,也无法让二宫放松下来。我见状便出声这么说:
「老师的作品中,最厉害的果然还是对于黑心企业的细节描写。书中角色想来也是以前同事为原型吗?」
我的原意是抛出二宫比较容易加入的话题,孰料福来和伊佐山二人组对关键字紧咬不放,把客人晾在一旁,自顾自地展开议论。
「体验很重要,二宫先生的作品也的确非常出色,但是——」福来慷慨激昂地阐述:「作家就是要靠想像力,直逼人的本质才行。就像是没杀人的经验,也要写出杀人鬼。」
「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是福来兄可正是在这一方面,有点不太在行呢。」伊佐山在胸前搭起细瘦的手指,做出沉思的样子。
「不太在行?」
「没错。就算写坏人,也给人一种凭脑袋空想的感觉——别生气喔。果然是经验的有无,以及身边没有这类人的关系吧。」
「小福来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性比较正直的人嘛。」歌村也开口附和。说起当事人,虽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对社会叛逆心理的体现,不过身上穿滚石乐团的T恤——明明是严冬,却只在外面穿了一件西装外套。
和福来的苍白脸色相比,我简直是气色红润。「我记得你老家好像也是家境不错,大概是家教不错吧。」
「真失礼啊,我虽然不想夸耀自己干过的坏事,不过别看我这样,我在老家那边也算是挺不良喔。」福来拍拍胸膛。「尽管如此还是不倚靠经验,全凭想像力来直面人性本质,这才是一介创作者的矜持吧。」
「哦,在老家是个不良少年啊。你都干过什么坏事?」
「呃,比如说翘课啊。」
缺乏冲击的回答,让在场众人一阵爆笑。
「福来兄可真是个坏孩子呢。」伊佐山笑嘻嘻地说道。
「你们虽然不当一回事,不过我们学校严得很,翘课就是对体制明确的反抗行为。我为了表示反抗,可是很认真翘课喔。」
「咦?我记得你以前在文章里,不是写过你学生时代几乎都拿全勤吗?」
歌村的指摘让福来羞红了脸。
「我明白。」伊佐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人在提起当年勇的时候,总是会想加油添醋一番。」
我就说我不是在夸耀自己干过的坏事,福来还在这么反驳的时候——「差不多来吃点心吧。」歌村提议,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
「漫步」著名的季节限定甜点是古典巧克力蛋糕。浓厚的巧克力会在舌尖上融化,是充满分量感的一道甜点。蛋糕旁还配上鲜奶油和一颗草莓,更是令人心花怒放。
众人暂时停止争论,享用红茶和蛋糕。作品类别虽然难以定义,不过可说是舒逸推理象征的红茶与蛋糕的组合,则是永恒不变的正解。就算是福来和伊佐山二人组,想来也不会对这点提出异议。果不其然,福来喜笑颜开地率先扫平了自己盘中的草莓鲜奶油蛋糕。
甜点似乎能缓和紧绷的情绪,只见二宫终于放松地开口。
「说起坏孩子,我在学校也算翘课常客。」
「真意外,二宫先生看起来不像会这么做啊。」福来回应。
「当时还年轻气盛。」二宫搔了搔头。「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是大家晚上在街上乱晃,在闹区喧闹,这种程度而已。大家现在都已经成年出社会了,前阵子还庆祝我出书——」他说到这里,突然闭上嘴巴。
「怎么了?」
「啊,抱歉。没事,我只是想起派对之后,发生了一件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谜团的怪事。我对那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要写作也无法专心,刚才不禁浮上心头。」
「谜团呀。」歌村两眼闪闪发亮,探出上半身。原本就气色好的脸颊更是泛起红晕。
「没什么,不是什么值得各位推理爱好者一听的事情。既不是杀人事件,也没有密室,只是小小的谜题而已。」
「听着愈来愈令人在意了。」歌村依旧不肯放弃。
「真是伤脑筋——其实是我在办公室的桌子抽屉里,被人放进装着五万圆又多一点的信封,而且金额还在不知不觉之间翻倍。你们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题吧。」
「增加了?不是不见或是被偷,而是增加了吗?」
二宫点头回应福来的疑问。
我们不禁一阵骚动。二宫虽然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如此令人费解的发展,岂不是不可思议的谜团吗?
「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不介意的话,能说详细一点吗?」歌村说道。
「这事说来话长喔。」
「没问题,请务必说来分享。」「洗耳恭听。」老在针锋相对的福来和伊佐山,这种时候总是团结起来。在前辈们的热切要求下,二宫怯怯地开口:
「我明白了,那么——」
他注视着天花板,开始娓娓道来。
「专心投入爬格子的工作时,我买了新桌子。」
二宫用充满怀念的口吻说道。
「在那之前,我都是在从小用到大的书桌上写稿。因为想要认真打理好环境,我就买了写字桌。虽然只是二手货,不过一放在办公室,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