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外国的推理小说,每每都会感受到所谓风土文化的差异。」
福来如此感叹。他今天也是熬夜完成稿子才来,脸颊上虽然冒出明显胡碴,但似乎还是精神抖擞。此刻他正忙不迭地啃着茶点饼干,一边高谈己见。
「比方说,欧美的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问候卡,但对日本人来说,应该觉得很陌生吧。虽说圣诞节和万圣节都快变成传统了。其实我在读《黑鳏夫俱乐部》的时候,刚好看到写问候卡的故事。」
「总之就是,问候卡在舒逸推理中登场的机率很高吧。」
歌村说道。她的打扮一如往常,是喜爱的乐团T恤配上西装外套。只见她拈起一片饼干,点了点头。「毕竟舒逸推理常常拿季节活动当主题嘛。」
不过伊佐山却对此提出异议。
「不对吧,福来兄。说起问候卡,要说日本人对此陌生,那可不太对。是你理解不够。」
福来闻言脸一沉。「难道日本会像欧美国家那样互送圣诞卡吗?」
「有历史悠久的贺卡——就是贺年卡啊。」伊佐山细长的脸扬起笑容,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以配合季节活动寄送的卡片来说,贺年卡完全符合资格。」
「啊——」福来不甘心地呻吟一声。「真是盲点。」
「确实呢。」川津贤治赞同。他连连上下点动那张颧骨高削的脸庞,发出「原来如此啊」的感叹声。
十一月时节,位于荻洼的咖啡店「漫步」,今天也举办「Cozy Boys的聚会」。窗外落叶翩飞,路上行人的打扮已经染上秋装色彩。
Cozy Boys的聚会——是聚会总召兼同好杂志《COZY》主编的歌村由佳理、小说家福来晶一、评论家兼旧书店店主伊佐山春岳,以及一介编辑的夏川司在下我,这四名成员为了一同探讨议论推理小说而召开的集会。聚会有两条规则:尽情说作品坏话,但是不可说人的坏话,只是后者的规约几乎没人遵守。
这个月的聚会邀请了福来的熟人川津作为来宾。他是在福来常去的酒吧「POISON」工作的酒保,同时是摇滚乐团「梅杜莎之眼」的吉他手。今年三十二岁,在今天这一桌的成员当中,算是较为年轻的一员。他所属的乐团今年即将迎来十周年,根据他本人所说,只是「难以糊口」的程度。不过在评论家之间,被一致评为实力派乐团,是音乐情报杂志上的常客。福来在酒吧谈起聚会的时候,他表示也想见识看看,就被福来邀请参加聚会。川津有着染红的短发,配上破损牛仔裤和T恤——上面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笔触,描绘出希腊神话中的梅杜莎——怎么看都是一身音乐青年风的打扮。不过从他作词作曲的《一个都不留》、《密室!》等曲名就能知道,他对推理小说的认识深厚,和聚会成员之间也很快打成一片。特别是歌村,由于两人都喜欢摇滚乐,让他们意气相投,开始互相称赞:「那件T恤真不赖」「你身上那件也不错」。歌村喜欢海滩男孩,而另一边,川津的乐团则是十足十的硬式摇滚。两者追求的音乐性有着天差地远的差异,不过在摇滚爱好者之间,显然只是些枝微末节的小事。顺带一提,我喜欢的是B’z。
川津说出他的观察:「这个聚会看来并不是只讨论解谜呀。」
「深入细节,加以探究,才是读推理小说的乐趣喔。」伊佐山装模作样地回应。
「哎呀,虽然当初我说想见识一下,但真怕大家都在讨论艰深的话题,就连店主也都是一副本格派的模样。」他朝穿着西装背心,此刻待在吧台后的茶畑看了一眼。「我又是这一身打扮,还担心我要是说了什么傻话,说不定会被踢出去。」
这番话让茶畑不禁苦笑。只见川津还在感慨万千地点头,叨念着「问候卡啊——」,忽然正色喃喃说道:「那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怎么了?」福来出声询问。
「啊,我说出口了吗?」川津搔了搔头。「我想起自己遇过一件和卡片有关的奇怪体验。」
「哦?」福来探出身子。
「我有一个大两岁的姐姐,」川津开口道来:「她叫早纪,是一个专门拍野生动物的摄影师。这家伙是个怪人,从大学时代就加入探险社,在山野间到处乱跑。毕业后,她开始认真学摄影,把摄影当饭吃。我自己的营生虽然也没什么好说人的,不过她比我更不食人间烟火。」
「感觉是个很有趣的人,不过和问候卡有什么关系?」
「啊,抱歉。其实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早纪她啊——」川津用沉重的口吻说道:「从朋友到工作往来的对象,她都寄了丧中明信片。」
「哦。」我不禁发出有点少根筋的声音。人活着,迟早都会遇到需要服丧的时候吧。
「问题在于,根本没人过世。」川津说了下去。「那一年,我们亲属没有人过世。」
福来歪起脑袋反问:「这样没必要寄丧中明信片吧。」
「是没必要。」
「那为什么要寄啊?」
「就是不知道,才很奇怪。」川津深有感触地叹道:「这件事至今都还是个谜。」
没有亲属过世,却寄出了丧中明信片?
「确实是个谜呢,不过是说,」福来又歪头发出疑问:「丧中明信片不是需要写出哪位亲属过世吗?这部分又怎么解决?」
「什么都没写。」川津摇头回答。「上面完全没写谁过世,只写了一句:『家中有丧,新年不克问候,还望见宥。』」
「嗯——」福来伸手摸下巴。「照你刚才的说法,丧中明信片似乎寄给不少人?」
「好像是。哎,不过我也没向早纪认识的所有人都确认过就是了。」
歌村从旁加入话题。
「你没问过令姐原因吗?」
「我问了,不过不知为何,她含糊其辞地带过,之后就没再提起——」
「有趣。」伊佐山盘起苍白手臂。「没人过世,却不知为何寄出了丧中明信片。」
「呃,不是杀人或是密室之类的谜团,真是不好意思。」
「不,很有趣。」歌村也附和伊佐山。「方便的话,能麻烦你说得详细一点吗?」
「但是难得的聚会,把时间花在我的故事上,这样好吗?」
「要是只讲到这里,那才叫吊人胃口呢。」歌村的回答让我们跟着点头。
「应该是五、六年前年底的事情了,」川津仰头望向天花板。「当时我在酒吧看店,结果熟客山田先生不知为什么,上门的时候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他一看到我,就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这么说:『哦哦,你还活着呀。那过世的应该是你亲戚了,请节哀顺变。』我当场愣住。说什么节哀顺变,我根本没听说我亲戚中有人过世。而且『还活着』又是怎么一回事?被我一问,山田先生就这么回答:『不是说今年家中有丧吗?因为老大——呃,早纪学姐这么讲的。』」
他截住话头,环视我们一圈。
「这位山田先生曾经是先前说的探险社一员,他很崇拜比他大的早纪,甚至还会叫她『老大』。他被早纪带来我们店里之后,就经常光顾我们店。然后——根据山田先生所说,早纪寄了丧中明信片来,但明信片上面没写谁过世,只写着『家中有丧,新年不克问候,还望见宥』。山田先生是这么向我解释的:『所以我才会担心是不是贤治过世了。』」川津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一头雾水,搞不清楚早纪到底在想什么。」
注:日本习俗上,如一等亲、二等亲的亲属中有人离世,由于服丧期间不宜庆贺新年,便会于该年年底寄送丧中明信片,谢绝贺年。
「你说过早纪小姐是个怪人,」伊佐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