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否认,没立刻回答,那不是他的,是姑爷的,是姑爷给小姐的。
他撒了谎,不,他没撒谎!
按照小姐的话,风铃本就是姑爷给他的,它是信物,也是佐证,它的存在证实了白秋和姑爷偷了情!
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秋来他们宅子也就一个多月,更何况,白秋有男人啊!
她的小满哥,他们两不是夜夜笙歌,好的像是一个人吗?
粉桃难过得心都要裂开。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白秋要如此仓促地逃离。
不是因为羞涩,也不是因为累了,是因为怕,再呆下去,他会成为杀人凶手!小姐,小少爷,小满哥,人没被他杀死,心也被他杀的七零八落!
“我,就想听一句真话,白秋,你告诉我,风铃究竟是给谁的?”
第95章 缸子村
呼啸的雨声,沉默本身也是种回答,粉桃忽然冲上去给了白秋一巴掌。
白秋呆呆地站在那,巴掌挣扎着欲往前,脖子上的狗绳被白秋攥的死紧。
“呸!”
粉桃恨恨地朝白秋吐了口口水。
白秋抹着脸上少女的口水,或许还有雨水和他自己的泪水,屈辱,羞愧,难堪,一时间,似乎有万种情绪涌上心头,之后,是一种深深的,像是胸闷到喘不过气来的病人呼出气般的释然。
果然,秘密这东西捂久了,自己也难受。
粉桃姑娘知道了,意味着小姐知道了。他现在走便坐实了是偷情故事的主人公,他到底还是给锦儿惹了麻烦,可锦儿就没有责任吗?
为什么要牵绊他?
为什么要挑逗他?
为什么在他心灰意冷无数次想要放弃之际又给他希望?
为什么他辗转流落的会是上官家?
命啊,都是命!
是他前世招惹了桃花煞,今生,才需还了鸳鸯债!
锦儿,弟弟,我走啦!
白秋抚摸着廊边的柱子,轻声道。
不单是对锦儿的告别,更是对自己过去生活的告别,那些他辜负的,被辜负的,都叫雨水冲刷个干净吧!
白秋扯了扯狗绳,又一阵轰隆的雷鸣,离开了上官府。
他到底还是没能熬到中秋,或许这也不是件坏事,今年的中秋注定不和谐,白秋不知道自己消失后锦儿会不会回心转意,他不敢前去打听。
走了后,他领着病怏怏的巴掌,搭着运送料草的牛车来到了新村落,从天水街穿过去的小河道里,一座不高的山坡,住着二十几户农家。
缸子屯,村庄的名。
至于它为什么叫这个名,白秋猜想和缸有关,只是他来到这,里里外外把村子考察了一番,也没发现制缸卖缸的痕迹,家家户户用的缸并不多出彩,倒是些新房旧屋组成的庄稼院,紧凑地汇集在东沟与西沟之间。
快到秋末,地上的榆槐椿树,不再像之前那样郁郁苍苍,白秋几乎可以断定,到了数九寒天,白雪覆盖了村前的河流、村后的山头,屋檐吊下来尺多长的冰凌,在第一缕寒风入侵前,他必须尽快找到个足够暖和的地方,才能捱过这个冬。
村子比较孤僻,没大姓,村民间相处质朴又疏离,这都是白秋喜欢的。经历了那么多动荡,他就想安安心心地过个人的小日子。
村里没大姓,意味着没霸凌。农民交往不亲厚,自然少了滋生谣言的温床。白秋将自己攒的所有银两拿出,先跟缸子屯的村长报备了,后在里正的引领下,找了户孤寡老太太,买了她一间坯房。
当然,好处是少不了的。
为了在缸子屯长久地与世无争地呆下去,他给村长、里正、包括老太太都送了礼。这个村的人确实是天生的骨子里就带着淡漠与波澜不惊,白秋这样的外来客,想在他们村寻个栖息之地,他们不欢迎,也不排斥。白秋殷勤地给掌权的村长里正送礼,他们不多高兴,却也不拒绝。就连那个卖他房子的孤寡老太太,拿了他的钱,也不过是悄悄背过了手,一歪两歪地往外走,连句最敷衍的问候都没有。
白秋也不恼,他把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是寻个日子将小坯房好好装修装修。
他打算重操旧业了,在家务农,在外走街或摆摊,不求赚的多,能囫囵了吃饱饭就成啊。
事实证明,当一个家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干活效率反而是最高的。
几场雨下过,缸子屯的原景也逐渐显露了出来,四野静悄悄的,阳光留在坡上,暮霭聚在河口,在那不平整的麦田里,小鸟动情地鸣叫,偶尔还传来几声难听的狐狸嚎。
巴掌从村子到小院再到村子,它从一只健硕的大狗变成了走路直打晃的老狗,可它的主人,白秋,还是那么年轻!新的就像柳条上刚绽开的叶苞。
叶苞正在自己的那块麦田里忙活,缸子屯地远多于人,白秋买了房又买了地,不大,仍旧是两亩。这个季节,拾掇麦已经来不及,刚翻完一层土,白秋只待把萝卜籽种下,青菜都熟的快,只要太阳足,一个月就能端菜上桌了。
他在地里殷勤地弄着,天蓝的像副画,白秋心里满是平静的快乐,这一刻,所有的烦恼喧嚣都离他远去了,他不记得对锦儿的思念,不记得自己曾多卑微地被小光、小赖子威胁,更不记得嫣然、粉桃、乃至夏满。现在,他脑子里想的,就只有他的地,他的狗,他的萝卜。
他要到外面,到天水街上摆什么小摊呢?要做茶饼吗?还是,有没有可能,他不要棚子,只要个流动的小车,然后继续做面条呢?
“秋弟。”
远远的,一个声音响起。
白秋从草堆里站起,手上还带着泥,热情地,朝那人打招呼,“这呢,阿泽大哥!”
阿泽,白秋的新邻居,听村长说,之前也是个外来客。来了有三四年了吧,不种田,也不干活,每天在屋里吃吃喝喝,不知道哪来的钱过日子。
缸子屯的人不好打听,村长却老是为他犯嘀咕,毕竟,一个庄稼人,不干活,却有房住,有衣穿,这太不正常了!
起初,他们也是秘密地盯了阿泽一阵,见他举止平常,虽有钱有闲,除了买吃喝,倒也没其他坏毛病,闲暇时,很少在外迈单,人也不抽不赌。原先他们以为是外县的人惹了官非,跑这避祸,后来,见一直没有捕快来寻,慢慢地,悬着的心就放下了,恢复成往日对普通乡民的淡漠,阿泽要馋要懒也都随他了。
馋、懒,是村长给他的定义,白秋倒不这么认为,这几日和阿泽相处,他能感觉到这位沉默寡言的大哥是个热心肠,并且,他的模样,实在是少有的贵气英俊!这样的男人屈居在一个小山村,白秋认为,是有苦衷的。
“阿泽大哥,你今天来的有点晚。”
午间太阳正烈,白秋把帽子一扣,引着阿泽去旁边的槐树下歇息。
阿泽,被白秋称为少有的贵气英俊的男人,拿了袋葵花种,低声说道:“秋弟,这是你要的花种。”
说完,便耷下头,长长的睫毛垂落,投下一片阴影。他好像总是不快乐,自白秋见他的第一面起,他便是这样恹恹的,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仿佛话本里唱老了的英雄,生不逢时,壮志难酬。
第96章 日子变好
“阿泽哥,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见阿泽不高兴,白秋便提出请阿泽来自己家吃饭,他做饭这块是真有灵性,刚和阿泽认识,就给阿泽送了锅土豆焖小鸡,阿泽特别喜欢。
果然,阿泽抬了抬眼,不光答应了晚上吃饭,还捎带提了另一件事,“你之前说要去天水街开小摊,我可以给你出钱。”
“啊?”
白秋愣住,有些不敢相信,他当时就是随口一提,阿泽竟当了真。
“我是要去开摊,不过这事也没定,支摊子成本太高,我推车或是提篮叫卖也不是不可以。再说,不管我怎么卖,都不能让阿泽哥你花钱,我们就……”
就是萍水相逢的邻居。
这话白秋说不出口,太伤人了!可他确实也不能接受阿泽的钱,那他成什么了?!
阿泽哥也是,两人才认识几天啊,虽说他不是骗子,但这样毫无防备地给一个不全然熟知的邻居交底,未免太天真!
白秋拒绝了阿泽的帮助,他把阿泽当成一个过于信赖他人的老好人,他不知道阿泽心里的苦。
是啊,他怎么可能知道。
像白秋这种一出生就贴着黄土靠天吃饭的穷人,只知道没钱的苦,哪懂这钱多没处花,搁在兜里生灰,也是种苦。
“我真的不在意,你赔了也没关系。”
阿泽淡淡地,“主要是机会,假如你现在就想做这件事,却因为钱不得不延后,何苦?你缺钱,我有钱,我又不用,借你就借你,又不催你还,况且开个摊子能花多少钱?”
曾经的一掷千金,拿钱买命,上官泽尚且不觉得是个数,白秋的小小心愿,在他看来,实在太轻如鸿毛,真是随手就能满足。
他呆在这村子很久了,不是钱多的烧挺他非要犯贱,换一个人他未必就肯帮忙,只是白秋,这个让他看着顺眼的清秀的新邻居,他莫名就想帮一把,结果白秋还不乐意!
小农民听完他的话只是笑,再问便不吱声,转过去,撅个屁股,沉默地翻土。
他态度鲜明,上官泽也无意勉强,闭着眼靠大树歇息,没一会,小农民就又凑了过来。
“阿泽哥。”白秋叫道。
上官泽不说话。
白秋帮他把头上的叶子拿掉,将自己的草帽扣在了他脸上。
这个距离,上官泽能清楚地感知到白秋指尖的温度,和他带着青草气的呼吸。
白秋身上,有种很踏实,很清淡,很招人喜欢的特质。
上官泽今年三十七了,无儿无女,因身上背着难平的命案,躲在僻静的缸子村,岁月于他,已是毫无激情毫无期待可言。
他的心在一年一年的蹉跎中熬成了死灰,家里捎过来的钱,足够他后半生衣食无忧,娶众多娇妻美妾,他却始终提不起兴致。
一个没有事业没有未来的中年男人,余下的时光不过是忏悔、等死。他有什么心力在女人身上征伐?又有什么余力去养育属于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流着上官家的血,却不能用上官家的姓,明明该出生在锦衣玉食的宅院,做堂堂正正的少爷。如今却只能生在炕上,长在田里,莫非要他的后代将来长大了做农民?
这一条,上官泽光想想就觉得气闷,根本没心思没勇气去实现。
他一直想找个伴,一个能排遣寂寞却无需过度负责的同行人。在人生的第三十七个年头,他几乎已经放弃,然而老天还算眷顾,居然把白秋送到了他身边。
上官泽第一眼看到白秋就感到很舒服,之后越相处越自然。到现在,他也没对白秋产生类似男女交/合动物交配的欲念,只觉得能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很不错。
白秋安静柔和的性格和不贪小便宜的品质,都给了上官泽信心€€€€假如是跟这样的人,或许能平平淡淡不离不弃地携手余生。
为这一条,上官泽愿意多做些努力,白秋不要他的钱,总有别的地方需要他搭手。他力所能及,该帮的都会帮,两人能亲近最好,不能,就做朋友。
上官泽就这样进一步夫妻,退一步知己地和白秋又相处了小半个月,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机会“献殷勤”。
白秋想承包一片地养鸡,过了十月,就快入冬,冬天没办法种地,以白秋目前的资本,他完全没底气啥也不干的躺着过年。
年底如何?
明年如何?
生活,是从来都不宽裕的农家人首要考虑的问题。
白秋相中了后山小山坡的那块地,小山坡地势不高,有林有荫,土堆上是天然的草垛。天冷了,他在这里围个栅栏,砌个砖房;天热了,就让鸡们随意地莺飞草长。
白秋小时候就有过喂养,他知道怎样养出肥美的鸡,如今,技术到位,只差地方和资金。
资金还算好解决,白秋有房有地,人也在村里,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够的部分,农家人也不会不讲理到完全不给赊,就是地方……
白秋相中的山坡,有一家村户也相中了,和白秋不同,那家村户相中它是用来种果树的,且人家比他先一步提给了村长,论时间论价格论资历,这块地只要那户农家不松口,万也轮不到白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