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坚守,做站不易,广告是本站唯一收入来源。
为了继续访问本网站,请将本站加入您的广告屏蔽插件的白名单。
薛醒瘫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整个头往一边垂着,有气无力道:“你是不知道,现在澧都这群饭桶天天吃饱了撑净搞些有的没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除了投壶行酒令就没别的了。我当他们今儿个还能整出点新意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司马厝毫不留情地说:“能的你,一百步笑五十步。”
还说人家纨绔饭桶,何人不知薛小公爷才是名副其实的混账“勋二代”,旁的京都那些祸害跟他一比多少是落了档次。
薛醒讪笑了声,用自以为老成的语气说:“唉,年纪一来,总有许多不得已。这不甫一弱冠,我娘成天愁我寻不到媳妇儿,看我看得紧,恨不得把我给养成个娇滴滴的闺阁大小姐自给自足。还不是因着我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这都有传言说,我是摔折腿起不来身还是病入膏肓了,怎地这般消停。”
“这传闻,我听了都信。”司马厝神色复杂地睨他一眼。
他俩虽说是老相识,却也多年未见。
现下见薛醒面容俊秀,双瞳明亮而稚气未脱,锦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硬生生将清瘦的身子骨给武装出了圆润,跟个被纸糊的笼子似的,恐被一砸能凹陷进去。
总归是比以前长得周正了些。
“话说我这不也是着急着给你接风洗尘吗?你大老远回一趟不容易,难得咱俩这会凑一块,不如……”薛醒嘿嘿笑道,“考虑考虑重操旧业,重振威名?”
司马厝索性装聋作哑。
说起来,当年他在澧都做了何事来着,无非就是舞刀弄棍,把与他年纪相仿的小混蛋一个个拎上门,逮着人就一通招呼。又或是带着薛醒在达官贵人新开的茶楼乱转,所过之处鸡犬不宁……薛醒那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行吧,就是可惜了……”薛醒倒也没死缠烂打。
他是真没想到,那时的司马厝明明是跟他浑得不相上下的一个人,居然当真愿意舍下澧都繁华,说走就走。
总是不一样了的。但具体哪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轮到你了赶紧的!”一人坐在桌案上首,眉飞色舞催促另一人道。
“咳咳,在下不才,给诸位抛砖引玉。”被催促的那人起身向众人躬身施以一礼,清清嗓子道,“笙歌太平醉,麟凤不足惜。千金抛不尽,东风入律来。”
所谓酒令即是一种助兴游戏,席间推举一人为“酒司令”,余者听令而违者罚饮。
而这些个纨绔肚子没装多少墨水,居然还就偏好这文绉绉的玩意,卖弄风骚,期间得众人称赞便得意。
司马厝抬眼一瞥,心底冷笑。
今日元€€帝不出所料地歇朝了,那些迫在眉睫的事情,就跟咸菜似的被晾在一边拖着。
他急都急不来,憋着一肚子火。
而这些个败家子压根不晓得边境外敌虎视眈眈,只知道吃喝玩乐,还自以为当今是太平盛世。
可是,同他们一般的人又何在少数。
司马厝心下一寒,昨夜刻在骨子里的钝刀子又在不安分地搅动。
“好!有张兄珠玉在前,我也来给诸位献个丑。”坐于上首的“酒司令”也按捺不住,自请起身引得周围人一片欢呼。
只听他装腔作势吟道:“攘攘街坊市,朝朝天子台。名将犹未老,伸手唤米来。”
现场又是拍手叫好声一片。
薛醒却是“噗”的一声喷了刚喝的茶,呛得厉害却慌忙扭头去看司马厝,只见他已倏地起身,头也不回提步就走。
“这位兄台怎的这般不识规矩?中途就离席也不打声招呼,未免也太不将我等放在眼里。”说话的正是“酒司令”,他神情显出不悦。
这人在他风头正盛时拂袖而去,多少是没给他面子。
薛醒先是一溜烟地从椅上滑下,跑过去拉住司马厝安慰道:“别跟那傻东西一般见识,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薛醒这边说完,转过身去狠骂道:“温元青!你要是在温家吃不饱饭我施舍给你就是,在那酸不拉几地讽谁啊?”
“薛小公爷好不蛮横。”温元青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振振有词道,“元青不过是作诗一首,又有何得罪之处?在座诸位都给评评理。”
“元青说得是!薛小公爷多心了些,何须为这区区小事伤了交情。”其下众人纷纷附和道。
“你……”薛醒一噎,指着众人的手晃了半天,突然就往下一捞想要抽出个鞋底扔过去,却被司马厝扯住。
司马厝回身越过他,干脆也不走了,一撩衣袍直接单脚往凳椅上一踏,随手捞过根玉箸转了转,嘴角勾出嘲弄说:“不堪入耳。”
温元青只觉着司马厝看他那眼神像是随意得很,却偏偏带着一股威慑。
他斟酌一番道:“在下之意不过是歌颂升平,四海清明,将安民乐……”
“别想着搞出这等糊弄人的说辞!”薛醒皱眉打断他的话。
空说的好听,实际无非是嘲笑将军无用武之地,吃白饭享安逸。他司马厝听到能忍才怪了。
恰在此时,受邀前来唱曲的角儿在台上咿咿呀呀唱着:“畴昔雄豪如梦里,相逢且欲醉春晖〔1〕……”
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断了。
司马厝手中的玉箸直接“啪”的转飞出去,他眸光冰寒。
温元青冷不丁被玉箸砸中越发恼了,阴阳怪气道:“若实在不爱听大可不听,换别的方式助兴。”
“悯玉有言,若有不正之处还请见谅。”
苏禀辰突然起身道,字如珠玑,“国之柱石,功在社稷。居安尚且思危,更何况羌蛮两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米炊虽贵不贵征妇,寒刃虽凉不凉将心,若无兵将血染边疆,岂有吾等安享清平?”
众人闻言,才注意到这位原先一直沉默的人,只见他身姿挺秀,冠发高绾,面上带着温谦的笑。
有逸群之才,若兰草白鹤。
温元青的脸僵了僵。
清流苏家不算位高权重,却也极有分量。
苏禀辰早年在国子监修学时便得赏识,年纪轻轻任职翰林院编修,素有“才德双馨”的美名,与他们多少是有些格格不入,却不知为何从不拒与他们往来,很多时候都是单维持着和气的点头之交,今日却破了例。
司马厝收敛了讥诮,隔过长案与苏禀辰对视片刻,颔首算是谢过。后者微笑拱手后落座,一派风轻云淡。
”说的是!谁给你们的胆子酸溜溜看不起武夫来了。我老爹当年率兵征讨西南,定妙计突袭敌后,以一人之力杀敌过百,尸堆如山。更是亲手斩杀生猛叛贼韩冀,终平定甘潼峡瑶民叛乱。你们这些个怂包怕不是被欺压怕了,搁这说风凉话,也不看看自己是个怎么样的绣花草包!”
薛醒脸红脖子粗地嚷道,颇有不把人吼得狗血淋头不罢休的架势。
“知道你爹厉害,你以为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温元青不甘示弱。
“呦还敢反驳……”薛醒吹鼻子瞪眼,激动得整个人差点趴到桌沿上。
“差不多得了,想证明自个儿没病入膏肓摔折腿有的是机会。”
司马厝扯他衣领往后提了些,复冷眼瞧着在座人道:“不扰诸位雅兴,司马告辞。”
他这会心境出奇平和,跟着这些人发火没意思,他嫌。顶多实在看不过就得空把他们拎去揍一顿,有的是方法收拾。不像……
着实烦人。
司马厝也不顾别人是何表情,只管拖着骂骂咧咧的薛醒走。
“且慢。”苏禀辰急步上前,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还请借一步说话。”
偏廊处静谧无人,偶有盆植点缀颇显雅致。
苏禀辰在廊柱边站定,说:“家父与贵叔父为旧相识,愿请侯爷一叙,改日当静室酌茶,焚香抚琴作迎。”
朔北历来出边将,司马潜却是个例外,少时便执意外出游学,倒是结交不少儒士。
司马厝虽没多大兴趣,倒也没拒绝,道:“改日即当上门叨扰,替我问令尊安。”
苏禀辰点点头,神色肃道:“侯爷若有难处,家父虽人微言轻但也不会作壁上观。”
当今朝廷有人逐流而去奉谗献媚,也有人逆流而上汲汲营营,佞宦当道早已让许多清流见之不快。苏禀辰说出此话,便是摆明了他的态度。
司马厝打量他片刻,真诚道谢。
天已大亮,日头高悬似长明灯,蒙白了流水般的虚幻。
司马厝去时匆匆,亦如来时。
苏禀辰没再回筵席,卓雅的身形落在长廊疏影间,若点缀进世俗画里的一笔清墨,却毫无违和。
廊角处一人迈着碎步走出,正是适才唱曲那秀丽粉面的角儿,他试探着上前问道:“公子,是您唤小的前来?”
苏禀辰转脸看他,淡淡地道:“唱曲说书,工于哪样?”
角儿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讨好地回道:“公子若要听,奴都使得。”
苏禀辰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他手上,说:“酬劳收下,记得回茶楼里唱点好听的。”
角儿一惊,这蓝衣公子向来不显山不露水,怎地这一次出手这般阔绰?这差事怕是……
“你看着办,我改日便要听见。”
苏禀辰只温和地笑。
冰湖也非无波。
€€€€
长宁侯府牌匾依旧恢宏大气,落叶在青石道路上刮打着旋,被门旁石狮无声凝望。
司马厝回府的时候,一人正和时泾候在府门前。
贺凛见了来人,疾步上前单膝跪地,虎背熊腰仍可见身为武将的铮铮铁骨,语调激昂道:“属下无用,有负相托。”
“用不着杵这再给我添多一个石狮子,起来进里说。”司马厝随意应了门边恭迎的下人,率先入府。
“是。”贺凛忙起身跟上。
“爷,还有人……”时泾欲言又止好一会儿,终还是匆匆把人喊住。
“侯爷可算回来了,当真让咱家好等。”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传来,直让人听了牙根发酸。
司马厝脚步顿了顿,继续抬脚往前走压根没有要搭理的意思,“关门,谢客。”
“哎呦,侯爷还在气头上呢,您看这不是专程上门来赔不是了吗?”魏拾风风火火地小跑过来,堆着笑说,“快把礼物都呈上来,总得让侯爷见着咱家的一番诚意。”
小黄门得令,麻溜地牵着马车停到府门口,从车内搬运出大小不一的箱子,黑木匣上绑着红结,看着俗气又喜庆。
府门的下人拦又不敢拦,门也关不上,只能干瞪眼瞧着。
“贺凛,€€他出府。”司马厝不耐烦道。
贺凛应声大步朝魏拾走去。
魏拾蹿蹿直往后退,撞到府门旁墙上用手扒着板死不松手,整个人跟粘上去了一样,强自镇定道:“这可是云厂督的意思。他可说了,这礼你收不收都一样,反正不出今日全澧都就都知道你司马收了东厂送来的礼……”
司马厝面色倏地一变,反身来到府门处,二话不说提脚就踹上那堆礼箱。
堆着的小山轰然倒塌,哗啦啦地滚落在地。
魏拾胆战心惊,生怕落得个同样的下场,但仍是不死心地道:“这些俗礼侯爷看不上也罢,把照夜白牵上来!”
不多时,只见小太监恭敬地牵出一匹马。
那马儿浑身像是沐浴在云彩里,洁如雪霜,亮如白昼,四肢匀称而有力,脖子上银灰色的毛一绺一绺地垂挂着,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澄澈得能照出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