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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宦 第5章

既然元€€帝荒唐至此,他又何妨再添多一把柴,焚烧得愈演愈烈才好,两厢皆困于牢笼,而独他隔岸观火。

第6章 不得控

“厂督这是何意?”

司马厝冷眼望着宫人端近前来的托盘。

其上赫然摆着一根墨黑色布条,明明再普通不过却像是囚鹰的镣铐,让人生出一股强烈的抗拒感。

云卿安已然走下高台,在司马厝身旁站定,不答反问:“侯爷觉得呢?”

飒凉的秋风不明就里,撩动绯红色的衣袍,给云里雾间的纠缠填上了浓墨重彩。

司马厝抽出一边手将身侧被风吹起的衣摆给打了下去,冷笑道:“玩我呢,还不够吗?”

“不知侯爷何出此言。”云卿安一脸无辜,“是陛下,有心要见识一下侯爷的能力,何乐而不为。”

“陛下”二字被似有若无地刻意咬重,是自云卿安嘴里跳出的尖刀,是能压垮骆驼的山石。

纵声色溺享乐的人是元€€帝,在场能命令得动他长宁侯的人,也只有元€€帝。

要怨要怪,可别放错地方了。

司马厝握弓的手紧了紧,他竭力忽视的事实就这么直白地被摆在眼前。

君言令下百臣哀,元€€帝即便是要他死,他又能如何?又何况是引弓射箭。

司马厝不想再看到那醉生梦死相,能避则避。

可面前占据他大半视线的人,显然更让他烦躁。

若非佞宦祸国,又岂至于如此?

偏偏这杀千刀的阉奴现今在这充当看客,将在浊浪中的沉浮看得一清二楚,旁人的挣扎对他来说皆无关痛痒。

云卿安对司马厝恼恨的眼神视若无睹,只抬手取过布条旋在指尖,轻轻捏了捏,满意地微勾嘴角。

果是厚实的布料,够韧,束他绰绰有余。

“还请侯爷转过身去,本督当亲手效劳,预祝侯爷引弓顺利,百无一失。”

云卿安捻着布条,微抬着头,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落在司马厝的眉眼上,声音轻柔却像是警告,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侯爷可要想清楚了。还是莫要让咱家难办的好,于你于我,皆无益处。”

司马厝压下翻涌的思绪,郁郁地扫了云卿安一眼,终是依言背过身去。

“怎么,是怕我落了你云厂督的脸面,让你不好交差么?”

司马厝嘲讽地笑了笑,“陛下很看重你吧,不然怎么放任你把做过的那些丑事藏着,舍不得花一丁点功夫翻找出来,还留你在御前随进随出。难道还会为了这点区区小事罚你不成?”

“皇意难测,圣宠难恃。侍君之道莫不如此,为臣者无敢不从。”

云卿安收敛了神色,正色时亦和普通宫仆无差一二,压低的语气仿若湖底中沉落的一颗石子,他缓缓道:“为奴者更甚。”

光鲜下的泥泞无人窥得,只他本人清楚,无所谓来路,只关乎前途。

司马厝一怔,这话听着不像是权势滔天的云厂督能说出来的。

云卿安复杂的神色一闪即逝,若无其事地行至司马厝背后几近接踵的距离,将手中布条铺展开,伸手绕到他身前缓缓上移。

司马厝默然而立,任凭那布条将他双眼缠上,怎么着也比见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来得痛快。

杯影流光渐被墨黑覆盖,布条也被越收越紧。

云卿安却似是还不太满意,复又再用力拉了拉,直到司马厝不悦地“嘁”了声才总算是停下。

他的指尖略带兴味地转出一个花里胡哨的结,这才沿着带尾落下。

“云督,快些让他拉弓射箭!”李延瞻不满地拍桌。

云卿安目光掠过高台上的人,眯了眸望向深空那越发飞远了的风筝。

逢场作戏却又充当着看客的,又何止他一人。

四周众人皆是屏了声息,思绪各异。

当射何物,又凭何以射?

“云厂督是还不准备退下吗?看戏还是远些看的好,不然司马可保不准引弓会出什么意外。”

司马厝察觉到那人在他身边未离开,被人玩弄的恶感挥之不去,秋风竟也未使之有所缓解。

“奎宿星方位。”云卿安靠近在他耳边低声道,偏头凝了司马厝冷肃的侧脸几瞬,复往后退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惟余瑟瑟秋风抖落的一摊残局横亘在前,无处可收。

夜华流照拂转,却洗不尽将意凛然。

司马厝再次挽弓搭箭,右肩膀处一股湿热却在这时蔓延开来,血腥绕上鼻尖。

仿若又回到了曾经的战场之上。

羌军手中的兵刃自各个方向编织成一张密网呼啸而来,尖锐的刀锋划开他肩膀处的胄甲,割裂出深深的刀口,鲜血翻飞出赤色弧度。

羌戎敌将壮实的身躯被覆在古铜色战盔里,显得越发坚不可摧。

“你右臂差不多废了。” 穆恪抖动着满是络腮胡的脸部肌肉,迎着冷风肆意地狂笑,“年轻人,枪挥不动了吧。”

司马厝厌恶地瞥了眼发麻破败的右臂,不甚在意,“不劳费心。都一把年纪了,不回羌戎老窝里躲着养老,上赶着来这迢迢雪地给我喂枪,不容易吧。”

“你……”穆恪气结,握刀的手背青筋条条暴起,咬牙挤出一句,“初出茅庐,也配狂妄至此!”

“哪能啊,毕竟你可是当年被我爹一枪挑下马滚了好几里的大人物,我敬重你都来不及,又怎敢狂妄?”司马厝不甚在意地低笑了声,复斜眼看往穆恪的方向,恶劣地补充道,“不过是怜你年老体弱,想一枪送你长眠罢了。”

“吁€€€€”马的嘶鸣划破长空,沉沉的天似乎快要被震得塌下来,兵刃钢铁碰撞,喊打喊杀的声音撕裂般声声入耳。

而此刻,没有朔漠碎土,没有刀光枪鸣,惟猎猎的林动风鸣声传入司马厝耳中。

那狐狸计划得倒挺好,一举一动都被牵引着走。可无论是谁,若是敢以他为棋,就得做好被掀盘七零八落的准备。

鱼死网破,倒也不是不行。

箭矢被迫使拉开对准一个方位。

奎宿。

其再度破空而出的瞬间,空中被浮云托举着的风筝再也无法幸免,被箭尖开膛破肚再也乘不了夜风,顿时如断翅的鸟儿般直坠。

“赏!朕要重赏!”李延瞻拍案而起,“即日起,封他为回鹘队统领!”

“陛下,此举恐怕是不妥当,还请三思!”温如海眉头紧皱,斟酌一番后终是开了口。

所谓回鹘队,即是豹房专门设立的护卫队,负责看管蓄养等职,说白了就是皇家专属的驯兽奴。

暂且不说司马厝历来立下的赫赫战功,就凭着他是堂堂世袭爵位的长宁侯爷,怎可被天子这般轻视戏弄?

“温爱卿有何异议啊?可是觉得朕此举让他屈才了?”李延瞻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自顾自道,

“哼,朕的回鹘队里的可全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勇士,朕更是不曾吝惜赐下奖赏。依朕看来,怕是比之朔北军队,也不落下风吧!”

李延瞻说罢哈哈大笑。

这位大乾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此时揽入怀中的不止是美酒佳人,亦是那壮阔伟丽的千里江山。

只需他一声令下,便自会有数不尽的将卒为之冲锋陷阵,肝脑涂地。

而独他高枕,做着摘星揽月的春秋大梦。

温如海越发坐如针毡,却听一人适时开了口。

“温尚书所言在理。”云卿安径直来到李延瞻近前。

他比喝了酒站没站相的李延瞻高出了一截,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只微微垂目将目光落到天子的衣袖之上,语调不温不火。

若是旁的什么人敢在这时驳了元€€帝面子,非得被他随手扔个什么东西在脑袋上摔个粉碎,再随口一句“乱棍打死”之类的。

可他是云卿安。

“为何?虽说朕一向听你的,但云督这次总要给朕一个理由吧。”李延瞻目光迷离地盯着云卿安那张€€丽的脸,灌了酒的嗓音沙哑,总像是带了某种特别的意味。

云卿安神色不变,沉静开口:“本督认为……”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如何会是这般……着实不该呀!”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高台上下此刻竟是如同炸开了锅般纷乱一片,众人皆是神色讶异。

“何故……”李延瞻忙不迭转头去望,骤然变了脸色,怒不可遏道,“妄徒大胆!朕……”

“哐啷啷€€€€”

桌案被李延瞻暴怒之下一把掀翻,价值不菲的杯盏被摔得尽是狼藉。

第7章 遍生寒

破碎杯碴混合着酒水四下迸溅,围聚在高台的众人首当其冲,吓得双股打颤,却都是一动也不动地生生受着。

云卿安不着痕迹地躲远了些,却仍不防被残炙冷羹脏了靴子。

他眸色渐阴冷了几分,缓缓落眼于高台之下。

“嗷呜€€€€”金线豹已从假山上重重滚倒在了血泊之中,嘴里发出断续悲切的嘶吼。

只见在它胸腔的位置赫然被插入了一根箭矢,没入得极深,只堪堪在外留出一点箭尾羽。

血流汩汩冒出,瞬间将它金黄的身子染红了大半,其胸腹间仍然可见呼吸时不均匀的起伏,却都止不住生命的流失。

残碎的鸡骨头散落在旁,金线豹已是奄奄一息。

护卫们蜂拥而上,慌慌张张地上前查看却俱是面色大骇。

谁人不知元€€帝爱兽如命,溺豹成瘾。

更何况此金线豹因纹路状若铜钱,外形富贵喜庆,被元€€帝称赞为吉祥之物,重视非常。

今夕竟是活生生地被射杀在元€€帝面前,只怕又要有不知多少人要为此陪葬!

护卫军迅速围上来将司马厝困住,由于没得吩咐暂没有轻举妄动,却皆是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蒙眼的黑色布条未经解开,却轻飘飘地随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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