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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191章

“娘娘,您制定天条,是否承认世间事,有是非对错之分?”

娘娘大抵又摇头了。“天条不是为了对错,而是为了秩序。如同河流需要河床,不是因为河床更好,而是因为这样水才能流动。秩序崩坏,一切归于混沌,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娘娘似乎竭力让游扶桑听懂,“就像你们人类的王朝,几千年的权力,如此更迭,女人,男人,得意之人,可怜之人,谁踩在谁的头上,谁仰仗谁的鼻息而活。可是,权力让你们的世界变得更好了吗?战争横行,生灵涂炭,世间不曾变得更好。因它只是一种统治手段。争夺,从一开始就被注定;而只要人存在,权力便存在。其实,你们从不需要对这个世界多做什么,世界的发展自有自己的轨道。区区人为的改变,终不长远。”

游扶桑于是道:“娘娘,您认为,人为的改变……没有意义。”

娘娘道:“意义?意义是什么?蚂蚁也想飞翔,但蚂蚁的意义不在于飞翔。你们的意义,也许就在于这种渴望本身。”

“所以,凡人的努力,一切都是徒劳?”

娘娘忽而笑了:“不是徒劳,”她道,“是完整。你们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如同我们也是。区别只在于,你们在时间中,我们在时间外;你们在局部,我们在整体。没有高低,只有不同的存在方式。你们的努力,你们的挣扎……”

在游扶桑隐约期许的目光里,娘娘一字一顿说道:“你们的挣扎,很美。如烟花绽放,如露珠晶莹。短暂,但真实。你们因短暂而珍贵,因局限而动人。这就够了。”

“……够了?”

不。远远不够。

在这傲慢的清高里,游扶桑总能嗅出一丝怯懦的酸腐味。她从来相信,高高在上之人也是会有些许不安的,她们对自己地位的不安,便是俯视众生时内心深处的恐惧。她说凡人美,说她们珍贵,无非想用这种过分冰冷的赞美来安抚自己的良心,仿若这般,可证明她的仁慈与超脱。

游扶桑是从来不信这些的。

游扶桑于是缓缓开口:“蝼蚁虽微,力可撼山,即便凡间,只懂耕种的百姓也有推翻一整个王朝的力量。凡人奔波在尘世里,可总有一些人,证道飞升,去向上重天,带来新的秩序。只是神明,不愿意承认,又或者是……”

她看向神龛里的光点,仿若凝视王母娘娘的真颜,“惮于承认。”

娘娘的气息里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澜,随即又恢复那般高不可攀的冷漠,她道:“真是放肆,区区蝼蚁,难道真的敢对天威不敬?”

游扶桑道:“敬或不敬,娘娘不知道吗?”

娘娘声音平缓,心气却微乱:“扶桑,你要知道,神明覆手之间,你将灰飞烟灭。”

如此的言论正中游扶桑下怀,哈,哈,她于是嗤笑起来,“明明是有在意的东西的。若是真的超脱,又何必在意一只蝼蚁的挑衅?若是真的无欲无求,又何必如此动怒?”

“我的好娘娘,便不要装清高,真傲慢了。”游扶桑不再跪拜,站直身子,而向前走了一步,直至与光点平视。她的声音轻如羽毛,却字字如刀,含着笑:

“娘娘,傲慢会让您粉身碎骨的。”

第181章 千载仙人骨(二)

◎汝所见之“吾”,皆是“汝”心之所呈象◎

“凡人眼中的蜉蝣,恋朝露而惧黄昏;至于蝼蚁,守巢穴而怖风雨。

“可到了凡人自己,恋安逸而惧变迁;纵然至君王,恋权柄而怖失位,如此这般,俗世之内,常常可见。”

“仙人眼里的凡人如蝼蚁,如娘娘说的,蝼蚁与我们,我们与神明,都是一样。”

“可事实呢?

“地仙恋修为而惧境界动摇,天仙恋仙躯而怖劫数降临,上仙恋长生而畏大道更迭。九重天上,神明恋神格而惧秩序重塑,怖权柄旁落,畏造化推移。”游扶桑摊开手,如谏客上书,情真意切,“芸芸众生皆有所恋,层层天阶皆有所怖,即便位极人臣、身登绝顶,亦不过是恋栈权位,而畏惧失落。娘娘啊,神也一样,有畏惧,有贪婪。所谓七罪,傲、忮、愠、怠、贪、哀怨与饕餮,神明分明一一共享。

“天地偌大,而这些欲望,可贯穿九幽十八层,直达三十六重天€€€€之与娘娘所共有。”

游扶桑的声音也如那些欲望,从朴素人间,洋洋洒洒撞入九重天云烟袅袅,琉璃重幔,并不重,却似金钿微响,亦有分量。

九重天上,云台缭雾,尊座上的人衣袂华然,垂眸不语。

无垠的静穆。

直至殿外传来铜铃三声,回响如渺渺天音,有一仙子趋前,替娘娘斟了一盏新茶。茶盏以暖玉制成,芙蕖形状,氤氲热气升腾,仿若缕缕春烟,遮掩了娘娘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

娘娘接过茶盏,缓缓啜了一口,才开口向游扶桑道:“扶桑小仙,汝所见之‘吾’,皆是‘汝’心之所呈象。上重天的规则与秩序,在你无法理解的地方。”

游扶桑只道:“无法理解,也总要先了解得到。”

又是难以忍受的沉默。娘娘静静饮完一整盏茶,向身边仙子品评道:“还算清雅。可惜火候略重,涩味未尽,少了几分回甘。”她轻轻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檀香浮动的水雾之中,那里浮现着凡人景色,“扶桑小仙,这盏流光飞逝茶,从始至终,还是你配得最好,最合我心意。”

话音落地,一片静默。

王母娘娘慢条斯理,将茶盏放回玉几,指尖轻轻掠过杯沿,似在回味那早已逝去的香气。“如今仙宫中仍是讲究,却总少了点分寸,”娘娘语气轻柔,似乎很是感慨,悲惋地感慨,“也不知是茶失了性子,还是有人,变了心思。”

娘娘从来如此,即便愠怒,也不曾呵斥,只是话里话外多了些讽意,似是在说游扶桑:如今你能与我对话,不过是从前你与我有倾茶之缘。你是上重天煎茶倾茶的小仙,也止步于此,永远,永久,只是个倾茶的小仙,罢了。

王母说完便笑了笑,却分明不是真心,她柔声道:“了解或理解,等你找到进入上重天的方法再说吧。”

游扶桑并未改变神色,不卑不亢道:“多谢娘娘关心催促,”她俯首一拜,“小仙必不辱使命。”

隔着天幕,娘娘似乎冷哼一声,又似乎没有。

少顷,神龛的光点渐渐升高,终于天际消散。

*

游扶桑方放置好神龛,走在蓬莱长老阁,与几位新旧长老寒暄,说起从前在蓬莱的日子,聊到虎妖,提起翠翠。她走出长老阁,宴如是与宴清绝便风风火火地赶来,这比游扶桑猜想得快了太多。

见了游扶桑,宴如是先摇了摇头,“不周山通向上重天的入口已然关闭。”

游扶桑与她一同长长地“唉”了一声,却并不惊讶。

可当宴清绝丢给她一物时,游扶桑几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接不住。

那是晶莹剔透的小蛇,死的,不动,粗粗一看更像一条……

鼻涕虫。

游扶桑如同接了个烫手山芋般端着小蛇,宴清绝正色道:“这是骨龙魂体。龙女身死,骨龙未死,只要这世间还有死亡的意志,骨龙便不会消殒。”

游扶桑惊讶:“你们……你们把她抓来了?”

宴清绝:“去不周山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游扶桑,你呢?你在蓬莱找着神龛了吗?”

游扶桑稍稍讲述了始末,宴清绝听罢讶异,尔后略微挑眉:“居然真的可行。”

宴如是道:“其实我仍是不明白,缘何师姐是唯一可与王母对话之人呢?若说九重天上人……可阿娘从前也是九重天的人呀?难道阿娘去问哪些问题,王母会给出,与师姐得到的那些,完全不同的答案吗?”

游扶桑道:“这不清楚。我只知娘娘愿与我对话,一是朝夕相处之实,二便是……我对她,你们对她,是家犬与野狗的区别。”

大道无情,娘娘亦无甚大爱,她的眼里众生平等。可是众生平等,便是人人皆低若尘埃,东方的凡人,西面有小仙,河水里一条鱼儿,悬崖上一朵小花儿,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曾在上重天她服侍她左右之人€€€€对身边人,看久了,总还是些许动容。

游扶桑想了想,摆摆手,站直了身子:“好了,眼下玄镜所言‘与神对话’的谜题已经解开,”她看向宴如是,“眼下就是你身上‘神力’的疑窦。”眼看宴如是又要陷入苦苦沉思,游扶桑即道,“我们不妨在前去浮屠城的路上,慢慢细说。”

*

蓬莱中神龛只有对话之能,不周山亦没有入口,于是只剩下浮屠城。在前去浮屠城的途中,游扶桑将自己的猜测简单告知,宴如是点点头,甩了甩手上鼻涕虫。小小的骨龙在装死,如今她龙身毁坏,一切修行从头再来,正是恨得牙痒痒的时刻。

三人来到浮屠城。

几百年前,宴如是作仙首之时,已将浮屠城中瘴气挥去不少,如今荒烟蔓草,城骨犹在,却已不见半点腥风血雨的影子。

只是嶙峋岩壁间还残存一些枯朽的符篆,被风吹得发白,贴在石上,像山的眼睛,一双死气未散的眼。岁月生长,瘴气散尽,山间草木吞没阴霾,城骨边,几株榆树破石而生,枝叶婆娑,又有藤萝自高楼垂下,缠着残墙断垣,仿佛替谁掩住了旧日伤口,遮起了当年“浮屠城”三字牌匾。

雾气自林间升起,风吹过时,能听见鸟鸣轻唤,再无厉啸与哀号。

这曾是正道噩梦的边角,如今却成了少有人问津的静林。

也许再过几百年,连“浮屠城”这个名字也会被山雀忘记,只剩树根下一枚锈蚀的黑铁戒,破碎的玉镯,一只青色羽毛,皆静静躺着,不发一语。

游扶桑穿过牌匾,来到雾气散尽的城中,此城已变成她陌生的模样,却仍然按照记忆,来到浮屠殿前。

吱呀€€€€

她推开大门。

殿外灰白,殿内浮雕却保存得很好,赤目龙台,凤临九天,只是阴气不曾有从前沉重,反被天光一照,显得明亮了。

可这赤龙之后€€€€

站着第四人!

那人戴着兜帽,一身漆黑。

游扶桑站在最前,断然最先觉察到那人声息,霎时袖里短刀出鞘,寒刀如雷霆破幕,寒光划野,径直刺穿龙台,直斩那人眉心!

对方猛一侧身,手袖掀起黑白灵气化作漩涡,生生避开那一斩。

游扶桑短刀破开浮雕,周遭尘土飞扬,而她落地反身,刀势再变,自下而上劈出,再次劈去!

与此同时,宴清绝与宴如是亦瞬息动身。

宴清绝立掌为剑,凝光三尺,剑锋寒芒直刺那人胸口!

宴如是亦在身前化出长弓,拉弓开弦,不由分说射出一箭,长箭飞旋而至€€€€

这可一箭刺穿骨龙心脏的长箭,如今显得小题大做,很快大殿轰鸣,几乎坍塌陨落,而受击的那人显然惊愕,袖中忽卷出一道书卷似的灰影。她努力遮蔽视线,借力腾身而起,却还是被业火弓箭擦伤,生生划出一道血痕。

“等一下!”

游扶桑猝然叫道,制止了宴如是的第二箭。因游扶桑觉察,眼前这人虽是不速之客,可在她三人如斯进攻后,对方只是躲避,全无反击之意,怕只是个事外修士,抑或……

而宴清绝那一剑早悬在那人身前,堪堪停住。

此刻倘若宴清绝微有动作,便可刺穿来人胸膛,剑气带起的强风吹开那人兜帽,一头墨发自肩头垂落,她面色苍白,唇色单薄。

宴清绝与她对视,眼神陡然一寒,气息陡止,“怎么是你?”

纷纷扬扬的尘土里,游扶桑这才看清那人形貌。

“这是……”

她微微讶异,下意识与宴如是对望一眼。

黑司命?!

“……是我。”

黑司命开了口,似轻轻叹息,显然极度疲惫。她胸口伤痕仍淌着业火,宴清绝的长剑依旧横在她喉前。

黑司命很谨慎地咽了口唾沫,不再说话了,仅张开双手十指,向三人展示,自己没有以灵气操纵法器。

游扶桑这才仔细打量她。较高的鼻梁,极细的眉骨,眼下有褶皱,面色病态,带着许多疲惫的苍白,瞳孔又太深,漆黑如夜,深处仿佛藏着许多沉默的旧事。

“我对你们没有敌意,此刻不与你们敌对,也并非来这里作乱……”黑司命面色平静,声音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白司命已返回九重天。而我,是被神遗弃在此处的。”

遗弃。

游扶桑很恍然地想到,她先前也好奇,龙女为何忽而转性,为王母做事,尔后想到,也许龙女是为了神格。龙女早已厌倦在死亡之海,也想再次去往九重天;纵使王母傲慢,可从不食言,龙女于是认为,这一切值得冒险一试。

可是败落之人,只会被遗弃。

如万年前战神遗孤小凤凰,如龙女,如眼前黑司命。

而宴清绝也渐渐反应过来,她们先前遇见的黑白司命不过是替魂的分身,如今这位,竟是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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