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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安抬手示意侍卫退下,反去问:“什么证据?”
少女从衣襟内侧取出一个小瓷瓶,“这便是郡守府中秘制的药丸,药丸发放给百姓,声称是朝廷‘恩赐’。实则百姓服用,便会……”
亲人死时的惨状历历在目,她不知如何说下去。
游扶桑疾步上前,闻见瓷瓶内气味,脸色微微变化。
这确是可以使人致幻的迷药,在百年以前的牵机楼,她曾闻过。
彼时孤山方妙诚囚禁了宴门数长老,欲令之屈服,便在酒里洒下迷药,香里燃上迷香,使之沉迷美梦,消却斗志。
这香本是应对身有百年道行的修士的,如今被拿来对付阳寿短短数十年的凡人……怕是那些东陵人个个死相凄惨,难以超度。
这少女所言非虚。
游扶桑与宴清知耳语:“她没有说谎。此事绝不简单。”
宴清知隐隐皱眉,思索片刻,目光坚定地与众人说:“官吏身有权力,却不能添以害心,若有如此害民,必将严惩。东陵之事,弦官与朕与百官,需将其提上议程。”
*
东陵郡守的居室内,软榻已由人骨堆砌。郡守的肥胖身躯与药丸长出肉瘤相连€€€€在药丸的气味中沉迷美梦,毫无自觉地等待暴毙€€€€即便是郡守也不能幸免。虽说此人也是罪有应得。
居室内尽是尸骨的腐臭,木梁上挂着结网的蛛丝。
四周墙壁渗出黑水,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浅浅的水洼,像血。
阴暗的角落里,一人影静默地蹲踞着,怀抱一面黑底红字招阴幡,幡面上血色符文在微弱的天光下蠕动着,幡顶的铜铃无风自响。
姜禧的面容隐没在垂落的黑发后,唯有那双眼睛泛起幽幽的冷光,似潭底的鬼火。
她的眉头忽然抽搐一下,紧接着抬起头,极其痛苦地怒喊:“闭嘴!闭嘴!”
下一瞬,又发出另一个女子清澈的声音,狐狸似的轻笑着,“城主,赤澄依旧觉得这不稳妥€€€€”
她的城主没有说话,是姜禧说,“闭嘴……死狐狸……”她的手指抠进地里,指甲断裂,渗出黑血,招阴幡剧烈抖动,“别吵了……”
转而又变得尖锐,“蠢货!全杀光了不就好了?都只是凡人,用刀最直接!”
“那还是下毒€€€€”
“住口!别吵了!别吵了!”姜禧忽然站起身,脑袋狠狠撞向墙壁!前额撞出血痕,她不知疼痛地撞去第二次、第三次,四肢不协调地挥舞着,姜禧愤怒地说,“住口!”
可脑海里那只狐狸根本不管她情绪崩溃,还在叫:“城主?城主?”
“别吵了!”
无济于事。
狐狸的城主这才出声了,慢悠悠地轻笑:“姜禧,彼时我做饕餮,也是有千万人在我脑海里说话的。那些你吃过的人,残留的魂魄,都会成为你心里的一部分。”她说得自在,似漫不经心一阵风,“你获得她们力量的同时,也与她们共生……”
姜禧崩溃地说:“她们太多了……太吵了……她们都在幡里……都在看着我……”
岳枵却不以为意。她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姜禧,你留在朝胤,自然不能只是为了海上几盏灯笼。灯笼是贪婪,东陵是懒惰,游扶桑身上的玄镜里,有鬼新娘的暴食……之后不过还剩下忮忌、傲慢、愠怒与色欲!拿到那些,你便可以从凡间九州,一跃竞身至神间九重天了。这便是浮屠令上的秘密!是以才说浮屠令是令恶念伏诛的佛法,只是从前从没有人能做到……”
“没有人能做到,我就能做到?”姜禧忽然笑了,笑得僵硬而诡异,“我这样的人去九重天,为了什么呢?为九重天的仙使添一份除恶的功绩吗?……”
“姜禧!”
“岳枵,你给我闭嘴!”姜禧再次撞上墙壁,鲜血汩汩流下,她徒手掐灭招阴幡上鬼火,岳枵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了。
姜禧手心刺痛。黑发和红色血缠绕在一起,都从她的发顶蜿蜒而下。
姜禧颤抖着手指抚过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她咬紧牙关,不让呻吟溢出唇齿。
姜禧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的心神回归平稳。
恍惚间,一缕桃花香气浮现在鼻尖,似有若无。姜禧猛地睁开眼,变得茫然,她看向身前,以为手中法器由招阴幡变成了桃花扇€€€€并非如此。
她的手中,还是那张从地府冥河里捞出来的,鬼气森森招阴幡。
记忆里的桃花折扇,扇面上花瓣鲜活如新,是故人血。
记忆里的丹青笔笔杆上云纹细密。
这都是姜禧曾不屑一顾的礼物。
“花里胡哨,无用之物。”当年她是这么说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冷漠。而对方只是笑,眼中没有半分责怪,默默收起扇子,放在姜禧随身携带的芥子袋里,“这是我的本命法器,契了你的名字,关键时可保命。”她和善地说道,“而我恰巧有两个法器,能保你两命€€€€姜禧,这么想来,你是不是赚了?”
姜禧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回应的了。
回过神,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她望向窗外,恰好一阵风过,卷起几片桃花瓣飘入室内,打着旋儿,落在姜禧的面上。
奇怪……朝胤分明没有桃花树啊。
姜禧怔怔地看着那些花瓣,忽而起身,动作利落地收起招阴幡。她拭去面上血迹,重新束起发髻,整理凌乱的衣衫€€€€她变得冷静,仿似方才的痛苦与恍惚只是一瞬幻象。
“我一定会找到你,”她低声重复道,“常思危,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148章 招阴幡梦里醉黄粱(二)
◎黄粱梦簿◎
“东陵之事,殿下是什么思路?”回宫的路上,游扶桑侧身向宴安匆匆问道。
日暮已尽,宫道上春风萧冷,廊下灯火摇曳,游扶桑玄衣上暗纹若隐若现。
宴安的目光沉了一下,向远处飘去,轻声道:“随那少女一同回东陵,看看究竟。”
游扶桑却道:“殿下,擒贼先擒王。”
她驻足,转身正对宴安,眉头微蹙,“亲卫队中那名声称母亲正在东陵安好的侍卫,便是前去东陵的最好人选。殿下该命她代为前往东陵;殿下身失触觉,不该亲自涉险。”
宴安不语,低垂的眼睫轻颤,似在思量。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的金丝云纹,半晌,想到什么似的,她又抬头,好奇问:“弦官大人说的‘擒贼先擒王’又是什么意思呢?莫非,弦官大人心里已有答案了么?”
游扶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翻了个白眼:还能有谁?嫌疑最大便是姜禧。
和百年前孤山有牵连、如今又现身在朝胤……姜禧为罪魁祸首,那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游扶桑于是道:“殿下,东陵之乱,非天灾,乃人为。据那少女所述,乡民皆言饱腹却日渐枯槁,此乃幻术惑心之兆。依臣看来,背后主使,必非泛泛之辈。”她顿了顿,目光微眺,看向宴安,“殿下可还记得人面灯笼之后,臣向国君陛下丢去的那一个脑袋?那便是作乱之人。只怕这次也是她作主使,而狡兔三窟,臣日前绞杀的那一位,并不是她的本体。”
“原来她没有死呀……”宴安闻言,下意识露出一个心有余悸的叹息,她眨眨眼,向游扶桑试探地问道,“弦官大人,那你对捉拿此人有何想法……?”
游扶桑并不直言,只道:“臣心里有数。”她抬手,金色的蛛丝随着指尖滑动,手指在空中随处一点,凭空出现一面符€€,“殿下,此为清心符咒,殿下让领队侍卫带去,不受幻术之虞。”
通常符€€需要灵气驱使,故唯有修士方能使用。然而游扶桑手中之符,乃二百年前鬼气横行时,仙首宴如是于宴门特意炼制而成。此符蕴含灵气,可为身无灵息的凡人所用,助她们在乱世中逃生保命。
从前仙首宴如是有义举,如今凡人宴安也受惠。
游扶桑这才相信,先有人良善之举,是真的能自救命。
只可惜,宴如是主张修士与凡人了无差别,清都皇城官吏却秉持官民有别之说。这些简易且好用的符纂本该广布民间,却早被层层官吏贪污,流入权贵之手。
贪官污吏,大抵也是宴如是心结之一。
游扶桑将符€€递与宴安。
宴安沉默几许,面上犹豫,可抬手捏拿符€€的姿势尤为自如。
从未接触过符€€的凡人,哪里晓得刚画好的符€€哪里能摸,哪里不能碰?怕是只会当作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可宴安顺手接过,并无任何犹疑,仿佛从前已拿取过千百万回。
不懂装懂很难,懂装不懂也并不容易。细节防不胜防。
游扶桑于是看着她,忽然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殿下也可学着画符了。”
觉察游扶桑炽热目光,宴安一瞬心慌,反问:“我这样身无灵息的人,也,也可以画出符€€吗?”
游扶桑目光里笑意更深了€€€€师妹啊,露馅了€€€€常人哪懂什么灵气与灵息之分?
灵气乃天地之精华,浩荡蓬勃,修士引之入体,使“灵气”陷入己身,为己所用,便成了“灵息”。
而当修士使出术法,灵息来到体外€€€€又成了灵气。
简单而言,化入体内是灵息,漾出体外是灵气。
这般区别,别说凡人不懂,即便是修士自己也总是糊涂。
游扶桑笑了,宴安却愣神,她匆匆收起符€€,慌忙道:“不行吗?我,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为细想,”她紧张地吞咽,又紧张地靠近,低声问道,“弦官大人,那个你丢在大殿上的脑袋……若真是她,她真的还活着,那她此行目的又是什么呢?东陵百姓,与她有何仇怨呢?”
游扶桑知她在岔开话题,目光一落,不再深究。她别开眼,遥望殿外夜色,轻声道:“姜禧作恶,从来不需要仇怨。邪珠惑人,最易滋生贪念,姜禧以幻术饲民,实则在吸其精魄,壮大己身。不需要有仇,不需要有怨,能为她所用,她便祸害;这便是姜禧。”
宴安喃喃:“真是可怖……”
游扶桑便想起姜禧所说浮屠七罪。姜禧曾说鬼新娘是暴食,人面灯笼是贪婪……那这饥荒里的邪珠又是什么?恶欲?懒惰?
但游扶桑肯定,便是这其中之一。
姜禧胆子大,胃口也大,眼下看来,她确是铁了心要在朝胤收集完这七罪,去到九重天了。
恰是此时,有宫人匆匆推开弦宫门扉,气喘吁吁来报:“国君陛下到!”
随话音落下,一道身影跨入门内,正是宴清知。她手中持着行刺少女那瓶药丸,药丸通体乌黑,隐隐透着邪气。
“弦官大人,我曾与你说过,为治小女杂症,我曾游历九州,亦耳闻一桩怪事。那时,九州之地偏东偏北,莫名死了许多书生€€€€非是赶考,乃凡读书之人,女男皆有。她们沉迷睡梦,身体渐透明,枕下常压着写满‘不如长眠’的残页。我听闻时,此事已成过去,而九州偏北地界,书生尽殁,几无幸存。”
游扶桑讶异:“竟有此事……”
宴安却问:“如今九州凡人读书已不是稀奇事,即便是偏北方向,也许多读书人。母皇,您说‘书生尽殁,几无幸存’,那岂不是……”
宴清知答:“确是死者众多。”
宴安追问:“如此事关重大,怎无仙门入局?”
“这当然有。如今有名有姓的仙门,不过是孤山与宴门,她们前去查探,发觉那些书生并非真睡,而是魂魄被吸入一物,名曰《黄粱梦簿》。此簿以古枕为凭,书页越厚,现实愈缓,最终时空凝滞,人都化作虚无。那残页上的‘不如长眠’,便是其蛊惑之词,唤作‘惰魄’。”
果然!
游扶桑心道。想来姜禧此行,便是为了收集慵惰一罪!
游扶桑于是低声道:“《黄粱梦簿》,臣亦有所耳闻,显是魔器。”又问,“宴门与孤山知晓之后,又做了什么?”
宴清知却摇了摇头。“此事并没有一个完满结局。我听闻那祸首姓姜,是五百年前魔窟浮屠城之人物。她隐匿世间,实力不容小觑。她取出《黄粱梦簿》,听闻是为了寻人,她似在找一个不受蛊惑的女子,姓常。姜氏为此不惜杀人如麻,那些书生不过是她试手的牺牲品罢了。”宴清知皱眉道,“自从知晓此事,宴门与孤山再袖手不问。她们只说,冤有头债有主,让北派一个名为御道的小门小派去解决此事。听闻御道从前也是大门派,可如今树倒猢狲散,哪里有能与姜氏匹敌之人?”
宴安震惊:“所以此事不了了之了?”
宴清知低垂下眼:“兴许。不过这之后,我不曾听闻姜氏再在九州作乱。”
宴安急切打断道:“可她现下来到了朝胤!”
宴清知大骇:“竟有此事!!?”
游扶桑道:“倘若是按照国君所言,那姜氏大约杀了很多人,但没找到她想找的那一个。这千百年里她从未停止杀人,九州的书生,朝胤的灾民……”
海上的人面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