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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不说,好过知道真相后含恨而终。至少此刻,她知道眼前人是心上人,师姐也会对她好。
游扶桑的手仍虚扶在宴安手臂上,宴安感受不得,却看得到。
她曾想,游扶桑对她好,却不是因为将她当作前世人。游扶桑对她笑,是在对宴安笑;护她周全,是在维护王女周全。在游扶桑提出祭拜神女殿,宴安大抵能知道她的算盘:修士半仙,自己祭拜自己是大忌,倘若踏入神殿,殿中烛火必然熄灭,无名的风会使殿门紧锁。
宴安明白,游扶桑在试探。
可答案大概要让师姐失望了€€€€
为了躲避九重天司命追责,孟长言早将宴安的心魄替换,不管是神官庙还是神女殿,都无法觉察彼世故人。
宴安踏入神女殿,檀香只会如往常一般袅袅升起,徐徐散开。
宴安跪拜,面庞低进阴影,无人知晓她与这白玉雕作的神女像有多么相似,相似到每一寸呼吸。
她拜过,起身又离开,一切如常。
于是弦宫官的算盘落空了。
又于是,在明日之后,纵使她既是宴安,又是宴如是,可游扶桑眼中,她却只是宴安而已。
在此之后,宴安所受游扶桑每一分好,她都将受之有愧。她反成了窃光的人,偷窃的对象是从前的自己,她所得每一分好,都是别人的旧事重温,情意还魂。
第147章 招阴幡梦里醉黄粱(一)
◎朝胤不曾落桃花◎
“殿下。”
游扶桑走向弦宫,穿越初春的花丛,一只蝴蝶停在她发梢。她驻足,看向宴安,发觉她愁眉不展,不禁宽慰道,“殿下,往日不可追,来者犹可谏。人面灯笼一事,殿下不必太过伤感。”
在说海上灯笼,可宴安听来分明又有别的意思。她下意识低了头,轻颤的眼睫似游扶桑发间蝴蝶一般扑朔着翅膀,她沉沉应了声:“嗯。”
游扶桑意有所指地说道:“轮回间虽是死理€€€€生是生,死是死€€€€可在天地之外,也不是没有旁的道理。殿下,已行之事,已起之缘,不该太介怀。”
宴安又低低“嗯”了下。
游扶桑摇摇头,叹了气,伸出手,金织的袖子蹭过宴安面颊:“殿下,抬起手,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处。”
宴安胸前的蓝色琉璃石还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灵气如涓涓细流,轻漾在她身上。这是先前在大殿之上,游扶桑施展的应急之法,能暂稳住伤势,也让游扶桑心中有数。只不过伤口大小深浅,游扶桑总还要过一遍眼才放心。
游扶桑轻手解开宴安外衫的系带,脱下两件繁重的华衫,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中衣右侧已被血迹染红,在素雅的白衣与琉璃石淡蓝色光辉所映,尤为触目惊心。
游扶桑眼里的神色已经不悦,宴安反而像个犯错的人,咬着下唇,很深地低下了头。
游扶桑取来药阁的香樟木炭盆,将雪白的锦帕轻轻浸入温水,不快道:“先前海上生寒,国君才教殿下穿了这么多衣裳。如今回到皇宫,殿下身边的侍女居然也不记得提醒殿下脱下……该罚。”
宴安摇头:“是我太急躁,疏忽大意,总忘了去考虑该添衣还是减衣。并非她们的错,是我做错了。”
游扶桑将锦帕拧干后递给宴安。“你又感觉不到冷热,你错什么?”她轻笑,“殿下先脱了外衫,也要擦去额上汗珠,免得风寒入体。”
宴安接过锦帕,轻轻擦拭额头。
游扶桑则扬扬手,温水木炭盆里的雾气氤氲起来了,她说:“殿内也暖和了。殿下,中衣右侧的伤口该让我看一眼了。”
宴安默然点头,小心翼翼地褪去中衣。果然,羊脂白玉的肌肤上,自右肩斜延至左侧腰际,一道触目惊心的紫黑色伤痕清晰可见。伤口已在琉璃石的灵气下稍稍愈合,但伤口周围的肌肤却呈现不自然的暗色,有如一刻墨染。
游扶桑皱了眉,伸手触碰,指尖在伤口外寸许处游移。她感受到伤口深处有一股阴冷之气盘踞不去,于是说道:“殿下是被海浪波及了吧?……宴安,你要知道,这伤上还有怨气。倘若再发现迟一些,你这只手便不能要了。”
宴安低着眉,不知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噢。”
游扶桑看她这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在想自己是否话说太重。她轻轻打开紫檀木匣,取出玉匙与药瓶,将其中的浅黄色琥珀膏药倒在掌心,缓缓搓着,敷在宴安伤口之上。
游扶桑用掌心轻揉打转,感受膏药渗入了肌肤,才用指腹微微用力,继续将膏药推开。她道:“殿下,琥珀膏药该要每日涂抹,才能好得彻底。”
宴安没有说好,只是忽然眨眨眼:“扶桑的手很冷。”
游扶桑微愣:“你感觉到了?”
“并不是。”宴安摇头,乖巧而细声地说道,“只是方才,扶桑的手指碰到我时,我看见皮肤起了一层小疙瘩,我知道这是因为冷。”
游扶桑停下手,似恼非恼地说:“殿下连这么细小的变化都能注意到,那几个时辰前渔船上刀光剑影,怨气入体,等回到了殿上,该是整只手柔软无力,无法抬举€€€€殿下真当没感觉到?”
“其实,也是知道的。”
宴安轻声说,“只是并不痛,我便觉得不严重。”
游扶桑正色说:“殿下明知不痛是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更何况,此次伤势十分严重。正因为殿下感觉不到疼痛,才必须重视每一处受伤。保不齐殿下以为的‘小伤’,到最后都能要下殿下的命。”
宴安道:“我只是很怕耽误了向母皇禀报海上人面灯笼一事,怕……有更多伤亡。”
游扶桑闻言,缓了神色,“没有什么比殿下的性命更重要,知道吗?”
宴安小声:“那总是有的……”
游扶桑打断:“没有。”
宴安沉默。
“……你呀,”游扶桑看着宴安,替她重新系好中衣的带子,“殿下不过十五,怎么忧心这么多?”她伸出手指,轻轻揉平宴安的眉毛,“忧心太多,小心以后长大,眉毛都变皱。”
游扶桑说这话分明是为了让她放宽心,可宴安的眉分明皱得更紧了,她似乎想说什么,闭上眼,话语重新吞下,成了低声的哽咽。
“殿下怎么了?”
“只是忽然有些累,”宴安向游扶桑摇了摇头,语气里是突如其来的失落,“弦官大人,天色不早了,我要歇息了,您也回去蜃楼吧。明日一早,我随您去神女殿。”
话音落下,宴安转了个身,回到榻上,锦被裹着自己,不说话了。
游扶桑在榻边又静静坐了一会儿。一刻钟后,宴安低着头,仍不看她,手却推推她,再次劝说:“弦官大人,您回去蜃楼吧。”
“宴安,”游扶桑反握住她的手,“明日我们前去神女殿,又是春日,殿外的那片桃林必然粉妆如霞。殿下,倘若你真的不想参拜神女,明日我与你便不去殿内,一同去外头看看桃花,好吗?”
宴安却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弦官大人说笑了,我怎么会不想参拜?再者,朝胤的神女殿外没有桃花,”她道,“我也……不曾去过朝胤以外的地方,不曾见过桃花。”
游扶桑的手心空落落的,琥珀草药的味道转瞬即逝。她沉默许久,正色道:“我明白了。”
游扶桑于是起身,对宴安轻轻作了一揖,眼睫低垂着,看不清眼底神色。她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乌黑的裙裾与赤色的轻纱轻扫过地面,身影被窗棂外的斜阳镀了一层金边,她手中揖礼未放下,凝视着宴安,不曾转身,而在后退。直至退至门槛处,裙摆拂过雕花的门栏,她开口,声音很轻,如山前泉水细细流淌:“殿下早些休息。”
说罢,她伸手,掩上王女寝宫的雕花门扉。
门合上的瞬间,殿内骤然变得阴冷漆黑,宴安虽感觉不到冷热,却依旧抱起了手臂,仿似游扶桑的离开带走了殿内最后一缕天光,宴安于是寒冷。
*
朝胤不曾设有专门的神女殿,只有百仙殿,其中摆在正中的仙者,自当是仙家之首宴如是。百年已过,仙家也如这九州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宴翎仙首的故事恍若隔世,人人都称道她善举,可究竟做了什么,都要去问史书了。
百仙殿在朝胤皇城东郊。青瓦飞檐掩映在雾中,殿门两侧石阶上苔痕斑驳,坐着两只风化的石狮子。
百官参拜,国君自然占首位。
宴清知捻着手中檀香,看向神殿巍峨门扉,喃喃问道:“宴如是……她真的能保佑朝胤百姓出海平安吗?”
“自然可以。”游扶桑双手重叠在前,檀木香炉袅袅升起青烟,“神女生前慈悲为怀,最是怜惜黎民百姓。朝胤的百姓得她的庇佑,便事事顺利;那些游魂经她震慑,便不会伤人。”
游扶桑推开殿门。
殿内香烟缭绕,正午的天光穿透高阁的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国君与王女与她一同进入百仙殿,随后是百官。百官肃立两侧,五色衣袍在天光下熠熠生辉。
殿内祭司手持玉简,宣读祭文,清晰而庄重:“天道循环,四季轮转,”她说道,“九州八方,皆为神女庇护。灵台月照,日出东方,万物有灵,千年有序,神女慈悲。此刻朝胤国君皇室,文武百官,恭立于百仙殿前,以香传诚,上敬天命,下谢地恩,中怀人道。望神女庇护国运,护佑朝胤子民安康富足。”
随着铜钟轰然一响,文武百官依次向前,行礼上香。
百官人数众多,每人虽只需片刻,却也耗时良久。
游扶桑与宴安最先拜过,站立一旁,垂目不语。宴安注意到,神女案上青色的香烛已点燃三炷又三炷,案下洁白的海鹤花瓣被风吹散又重新摆放,殿外天光从刺目的金黄转为温暖的橙红。
殿外是乐工们的笛箫,殿内,官员依次上前,行礼、上香、退后。
等所有人拜过,晚霞已染红了百仙殿的飞檐。百仙殿的祭司手持净水,洒向四方,几只白鸥掠过屋脊,向着碧海方向飞去,彼端点点灯火亮起,游荡的魂灯亦如磷火漂浮海面,与逝者追思,与活人庇护。
距离人面灯笼不过一日,渔民之间已经开始传说,她们说,出海之时,能寻得相熟亡魂所化的灯笼,当是最好的平安祈愿。
*
游扶桑走出百仙殿,周身仍萦绕着殿前的烟火檀香。
百官随她身后缓步走出殿门,忽闻见一阵带着香气的清风,宴清知轻笑,语气和煦道:“神女必定听到了我们的祈祷。”
众人正欲应和,却见一道黑影从径外飞掠而出!
那人手持短刀,直刺向宴清知!
“护驾!”护卫慌慌张张地上前,宴安下意识挡在母亲身前。
短刃未落到宴安胸前,早有一道金蛛丝横空,山茶花绽放其上。
山茶花坠下花瓣,行刺者短刃无端脱手。行刺之人竟是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女,二八年华,面容憔悴,年轻的眼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
她手里短刃已落,却不罢休,张着五爪又向前去!
蛛丝迅速缠绕在她身躯上,最刺眼一道横在脖前,只需游扶桑微微抬指,便能割下她头颅。
游扶桑抬起了手,眼里寒光:“如此行径,当就地正法。”
“扶桑!……等一等。百仙殿外,切忌杀生。”
是宴安开口,走向那名少女,似乎被她眼中的仇恨所吸引,宴安俯身,认真问道,“为何刺杀?你可知即便成功,也难以脱身,是死路一条?”
少女被侍卫按在地上,脸上沾满尘土,却仍倔强地抬头怒视:“死又如何?我是东陵人,这便是理由!”
东陵人?
宴安犹豫,不明白她话语中的意思。
印象里,东陵是朝胤东边一个小郡县。与朝胤传统的渔村不同,东陵种植海稻,自给自足。可宴安并不记得东陵有什么急报,是战乱或是灾情……
看她困惑,少女冷哼:“你是金枝玉叶的王女,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皇室不需懂得民间疾苦!东陵郡已干旱一整年,颗粒无收,朝廷号称赈灾,可粮草只到了郡守府邸,却从未分给百姓!”
她声嘶力竭,泪如雨下,“我的家人都饿死了,一个接一个倒在我面前!千里迢迢来到皇城,却见王孙贵族饮酒作乐,歌舞升平€€€€凭什么同一屿国,东南之差,偏偏我们要受这苦?凭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低声交谈:“我怎不知东陵有灾?”
有人随之皱眉:“东郡旱涝,当有急报,怎会一年有余才有风声传来?难道郡守或监察使,竟能层层瞒报?”
一名侍卫也站了出来,指着少女正色道:“她在胡说!”侍卫向皇室百官深深鞠礼,随即挺直腰背,“下官恰也是东陵郡人,家母时有书信来往。家乡百姓吃得正好,绝不是这刺客所说的模样€€€€”
少女冷哼一声,打断道:“那是因为郡守早就私吞了粮草与银钱,反而给百姓一种药丸,让她们不知饥苦,自以为饱腹!你的母亲家住何方?我可告诉你,自我离开东陵,整个郡县已不剩几个明智人了!你若不信,大可与你母亲再寄出一封家书,看她如何答你?怕早是神智不清,甚至早已死去!”
侍卫面色铁青,“你、你、你休要胡说!妖言惑众!”
“是你不信真相!”少女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侍卫按得更紧,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声后依旧高声说道,“我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