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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的孩子哪懂这些呢?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学她姊姊罢了。
再大一点儿,她蹲守渔船岸口,总会问,船还没有回来吗?
“小妹妹,你问的哪艘船?”有不明所以的好心嫂嫂这样问她。
可是阿殊还没支支吾吾地形容出船的模样,嫂嫂身边已有过路人与她低声耳语,说明前因后果。于是嫂嫂也不再回答阿殊,只看着她说,可怜的阿殊!这条大鱼你带回去,和你姊姊一起吃。
阿殊带着鱼,不明白怎么丧期遗训之类的话,就说明她再等不到那艘船了。
渐渐地,她八岁,知道天人永别,阴阳永隔。
可她还是喜好坐在岸口,看着商船行人络绎不绝。她坐在岸口,像静止在了流动的海水里。可她分明在长大。
尔后,姜禧出现了。
“我会出现,无非是因为她心里的怨气足够大。这么小一个孩子,如此怨气,实在很是有趣。我难以理解她,是以,我出现了。”姜禧在此顿了顿,“尊主,你说,她根本没见过自己的母父,也不知她们对她好不好,是视若珍宝,还是视若草芥?天知道呢。她都不晓得她的母父是不是好人,是不是足够聪明,对她好不好€€€€怎会有这般执念呢?反而有一个姐姐在她面前,为她操劳辛苦,她不去想,反而去想素未谋面、阴阳相隔的旁人€€€€她真不懂得珍惜呀。”
游扶桑只道:“孩子向往母亲,是天性。”
姜禧无所谓:“是吗?”
游扶桑盯着她:“不是吗?否则你为何憎恶御道入骨?”
姜禧顿了一下,几分哑然,许久才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到此,游扶桑可断言,姜禧的出现并不是随心所欲,她在阿殊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感同身受。说到底,嘴硬不承认罢了。
“话再说回去。”姜禧摆摆手,打断道,“我出现在阿殊面前,询问她,在等哪一艘船……”
阿殊没有回应姜禧。这些年过路人都是这么问她,又都走开,阿殊已是木然了。
可是身后那人又说:“€€€€是那艘吗?”
阿殊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只看风平浪静的水面,陡然出现一艘巨大的帆船,约是层楼高,远远看去像一座小山。
€€€€是阿殊梦里的沉船。
阿殊激动地站起身,目不转睛看着那艘渐渐驶近的船,可再一眨眼,船又不见了。
或许只是海市蜃楼。
阿殊激动地转向身后的陌路人:你、你可以让它回来!
姜禧道:并不难。
阿殊这才看清她的容貌。面容苍白如纸,似一块古瓷,薄如蝉翼,几乎能看见皮肤下青色脉络;一双眼睛黑而深邃,唇却血红,勾起的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讽刺与寒意。她的身形轻盈而虚幻,仿若随时要消失,不似活人,倒像是鬼。
可是,倘若能完成执念心愿,是人是鬼重要吗?
“所以,你勾引了她。”
“好难听!”姜禧不满,向游扶桑道,“是她祈求了我。我教她摄魂引魄,以她心里思念的怨念,构成怨灵海的沉船残骸。她借我的力量思故人,我借她的怨气修鬼道。很合算的交易。”
游扶桑道:“并不合算。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
借鬼神力,亵渎亡魂,扰乱阴阳。罪无可恕,不入轮回。
“姜禧,难道你只让她时不时见一见亲人的亡魂?”
“不止。是以我才说交易合算呢。”姜禧举起手,手指虚浮地拂过远处海岸与村庄,最终停在皇宫,一片玉瓦上,她问,“否则你以为,阿芊一个背后无了依靠的孤女,如何能成御前侍卫?先前我说小丫头不惦念姐姐,还是说错了,小丫头见了母父之后,再有心愿,便是保姐姐平步青云呢。”
游扶桑问:“这你是怎么做到的?”
“简单。怨灵海上那么多死人,总有气运好的,换给她们不就好了吗?”
“换死人的气运?那这阿殊与阿芊,怕是活不久了吧?”
换死人的气运,那得来的不只是气运,也有死怨气。也许这才是阿芊出海后遭到人面灯笼攻击的真实缘由。
姜禧嗯哼一下:“阿殊活不过二十,阿芊活不过三十。不到三两年了……”
游扶桑闭上双眼,午后的海风吹过她,许久的沉默后,她叹:“何苦?”
起初,九岁的阿殊只做了一盏灯笼,注入自己的思念。可后来,她想要的更多,亲人,情爱,金钱,气运……她开始搜寻其她海难亡魂。渐渐地,阿殊沉溺其中,将过往船只上无辜的魂魄尽数摄来,化作那一串串诡异的人面灯笼。
姜禧只道:“我发现她的心中有贪念;这次才是为何我在她身上如此花心思下功夫。你瞧这海上成千上万的人面灯笼……哈哈,别的不说,小丫头还挺贪婪。”
游扶桑漠然道:“是你养大了她的胃口。”
“未必。”姜禧不认可,“胃口本就长在那里,何来养大一说?”
游扶桑叹了口气,不和她争辩,只心说这阿殊遇上姜禧,算是倒了大霉。
两人很久都没再说话。
她们所立峭壁,峭壁如刀耸立在陆地和海之间,仿佛天地罅隙。午后的天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阴风透过招魂幡,在悬崖边穿梭,咸湿而阴冷。
山茶在金蛛丝上开了又谢。
是姜禧忽然问:“尊主还记得浮屠七罪吗?”她细数,“八苦指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和五阴炽盛;七难为日月失度难、星宿失度难、灾火难、雨水难、恶风难、罗刹难、荼枳€€鬼难;至于七罪,便是傲、忮、愠、怠、贪、哀怨与饕餮。我早在岳枵身上拿到了饕餮,如今又在阿殊身上拿到了哀怨,别人身上找过懒怠。七罪我已得了三,再往上拿四个,我就可以……”
“就能如何?”
“就能去到上界。七重天,四重天……”姜禧在此提醒道,“便是宴清绝的那一重天。多往上爬爬,便是王母所在上重天了。”
“……没什么兴致。”
“你该有的。”姜禧道,“否则你也不会千里迢迢远赴东海,来这朝胤了。你与我一道,就当是为了朝胤里的,那一个人。”
为了宴如是?
姜禧眺她:“不信的话,你去问问玄镜呢?”
玄镜装死不说话。
姜禧于是说道:“玄镜不敢说的话,我替她说了。我从鬼道魂魄的方面,赠你一言,王女便是从前那个宴如是,如假包换。”
风更沉了一些,天色暗下来,姜禧轻快地笑着,说道,“只不过为什么不与你说,她不说,你最好别多问,免得到时双双死尽。”
第146章 人面灯笼(三)
◎她所得每一分好,都是别人的旧事重温,情意还魂◎
峭壁海风呼啸。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姜禧与游扶桑都没有说话。
直至日影西斜,皇城的钟声响了三次,游扶桑如梦初醒,开口是问:“……双双死尽?”
姜禧乍一下没反应过来,眨眼思索一会儿,才说道:“毕竟据我所知,五感轮回流失并非无魂之人转世的代价,而是保存前世记忆的代价,”她摸了摸面颊,眼神游离地思索,“也许是三人死尽€€€€涉事之人难逃一死。加上你二人,大概还要死一个……孟婆?毕竟她是费了不少心思,也下了苦功呢。”
游扶桑后知后觉:这朝胤的老国师,原是孟婆。
姜禧再道:“倘若要受到责罚,你在这三人里会是最轻的,毕竟你未涉及前因,只是参与了后果。再倘若,宴与孟婆瞒着不与你说,你大约不会受太多苦€€€€尊主,您知道的,您的师妹向来用心良苦。”
虽用了敬词,但语气却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意味。姜禧心里清楚,鬼道复生这类事情,只要无人告发,九重天的司命不曾察觉,就没什么大问题;可是做了亏心事,总怕鬼敲门。
有鬼敲门,遇鬼杀鬼€€€€游扶桑会这么做,孟婆也许也会。只是宴安凡人之躯,并无抵御的能力,旁人再怎么帮衬,难免疏漏。
思及此,游扶桑恍然意识到:自下了游船,她不曾检查过宴安身上伤势!
怨灵海里的鬼啸化作无数道水刃,如同千万把利剑般席卷而来,每一道都足以将血肉之躯撕裂,宴安凡人之躯,那样脆弱,甚至失去触觉,疼痛也不知晓,才下游船,怕已遍体鳞伤。
游扶桑看回姜禧,深吸一口气。“想来宴安作为出海的王女,也将沉船怨灵之事禀报与国君。王女及笄后出海,遭遇鬼魅,总不能收尾得不明不白。”她抬起手,金蛛丝上的山茶疾速蔓延又张开,“我作为弦宫官,需要给百官一个交代。”
山茶花绽放在姜禧咫尺之外时,姜禧了然,撒手丢开照阴幡,任由山茶蛛丝缠绕她的脖颈€€€€反正这不是她的本体€€€€头颅被绞下的前一刻,她笑着说:“尊主,这可算您欠我一个人情?”
游扶桑未答,蛛丝已割下她头颅。
游扶桑提头去见国君,也算了却心事一桩。她将去了血的姜禧脑袋丢在宫殿里,国君虽有惊异,但很快接受,毕竟她明白此次怨灵之海本该是修士所为,游扶桑独自去解决,她不意外。可观察到宴安局促的神色,游扶桑便知晓姜禧所言非虚。
宴安不曾丢失记忆,她与宴如是并非两个不同的人。
游扶桑轻咬了下唇,将姜禧瞑目的头颅丢在大殿上。她走近宴安,宴安心口的蓝色琉璃石便开始慢慢温热,只是宴安该觉察不到,才将视线定定留在母亲面上。
罪魁祸首已经死去,一切却并没有尘埃落定,那些游荡的人面灯笼让朝廷陷入两难。有沿海将领主张剿灭,说这些灯笼作祟伤人,留之无益。可每当官兵举起刀剑,总有百姓跪地求情。
高台殿外,围绕一圈又一圈的百姓。
“大人容禄!”一位老渔妇匍匐在地,泪如雨下,“老身在那灯笼中看到了溺亡的小儿啊!小儿本性纯良,断不会害人,求官大人饶她一命!她生前最怕黑,如今魂魄化作灯笼,也算有个寄托……”
“我姐姐也在其中!”又一位妇人哭喊,“求国君开恩,让她们留在这片海域……”
“求国君开恩!求国君开恩€€€€”
众人哭声震天,听得国君与王女皆心中不忍。这时游扶桑跨过祸首头颅,踱步向前:“臣有一策。不妨将这些灯笼驱赶至岛屿周边,臣以术法牵制;既可震慑外敌,又不会伤及无辜。至于朝胤渔民出海,去神女殿上香求符,亦可保入海平安。”
宴清知犹疑:“神女……宴如是?”
游扶桑坦然:“曾经神女祭己身,救黎民,驱逐的便是鬼道,如今怨灵之海亦是鬼道,去拜神女,最合适不过。至于明日,由国君、王女殿下与百官领头,先向神女殿拜上一拜,可好?”
宴清知犹豫地应下。
宴安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游扶桑没有错过。游扶桑于是说道:“不过今日日已西斜,想来百官也乏累了,神女殿又在皇城郊外,日落后道路并不好走,不如明日未时,再前去神女殿祈福。至于此刻至明日,渔民切忌出海。”
好在本身渔民海事便为王女及笄出海让了道,游扶桑所言也并非异想天开。
朝廷上,宴清知就人面灯笼和祭拜神女殿一事再说了许多宽慰的话,那日申时过半,群臣浩荡下朝,宴安与母皇私下交谈几句,最后欠身告退,抬步向殿外走去。
暮春昏黄,天色零落,透过雕花的窗棂稀薄地洒在地上,在青石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若山茶花瓣随风飘落了。
宴安走过一步,绣鞋在光影间凌波。两步,发髻上金钗微微晃动,映着残阳,闪烁若隐若现的光芒。三步,指尖掠过殿柱,她抬起眸子€€€€
第四步,宴安恰停在最后一缕天光之外,水蓝色的裙裾在明暗交界处轻轻摆动,如同在阴阳时光的边缘罅隙摇摆。三步以外,游扶桑静默地立着,墨色衣袍却纹丝不动。
她正看着宴安。
“殿下。”
游扶桑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让宴安有些慌神。许是身上有伤却未注意到,她一步踉跄,重心不稳。电光石火里游扶桑扶住她的手臂,另一手虚护在她腰际,近在咫尺,低声道:“殿下,当心。”
清冽的檀香萦绕鼻尖,宴安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她急忙稳住身形,却又不敢太快抽身,生怕欲盖弥彰。殿外的风掠过庭院,带来几分微凉,宴安虽感觉不到,可当她看向游扶桑,心里只觉得烫。
宴安下意识攥紧了衣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本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又觉得这问题既多余又显得心虚。她抬起头,故作镇定地问:“弦官大人,我也正在找您呢。”
游扶桑勾起唇角,笑意若有似无:“那恰好,臣也有要事要向王女殿下询问。”
她的眸中有暗流涌动,却又平静得让人看不真切,再开口,嗓音柔和,“那不如我们回去弦宫,慢慢商议?”
宴安抿了抿唇,心里疑窦,却是想说又不敢。她无法推脱,只轻轻应声:“好。”
游扶桑于是搀扶她,沿着宫道,向弦宫走去。宴安跟在游扶桑的身侧,看着她的侧颜,才惊叹百年过去,师姐的容貌分毫未改,恰如山茶,永远凝固在最艳丽一刻。可她呢?她是琥珀里的蝴蝶,被困在透明的囹圄里,想挣脱却做不到,如她失声,喉间存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她对游扶桑是想靠近却不敢,自出生时降下的责罚已如此明显,凡人短短五六十年阳寿,她有一半抛弃在失去五感的地界。她不知道倘若戳破真相又会带来什么;想必会祸及旁人,那师姐与她同样永世不得超生€€€€她怎么敢连累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