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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扶桑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人颇善藏匿,纵使身陷东陵,如今怕也早拍拍屁股走了,我们要去寻她,难之又难。”
宴清知却问:“可她为何来到朝胤?”
姜禧为何来到朝胤?€€€€也许该去问问孟婆,为何将王女诞生之地选在朝胤。
不过身处朝胤的月余,游扶桑心里也早己有数,朝胤地处南海,风水迥异于中原,游扶桑曾掐算天机卦象,见朝胤东南一隅,星光暗淡,紫微隐晦,似被一股无形之力遮蔽,连天道亦难窥其全貌。
天机混沌,却是福泽宝地,灵气虽盛,却杂而不纯,恰似天外飞来的一隅,避开了九天监察。这确是一个天外天疏忽之地。
是个好地方€€€€游扶桑的视线从宴安身上来到宴清知的面上,不由得想,能在此处自然而然做得国君的,大概也是个极好的命格。
“报€€€€”
躁动的夜晚,又是一声急报。
侍卫长在殿外跪拜,竟是先前与游扶桑、宴安一同出海的阿芊,她沉着面色厉声道:“侍卫素声与刺杀者勾结,二人双双逃离皇城,往东陵去了!”
素声,陌生的名字。游扶桑于是问:“你说的素声,是那名声称母亲正在东陵安好的侍卫吗?”
阿芊答:“正是。”
游扶桑于是侧身向宴安玩笑道:“殿下,你看,根本不用谁多加催促,线索与线索之间自会相互‘勾结’。”
显然是侍卫素声思母心切,而刺杀者言辞凿凿,断然称东陵已是人间炼狱,让素声心惊,于是不惜犯下私自逃离与私放嫌犯的大罪,与刺杀者一起,连夜往东陵去了。
游扶桑道:“不必罚她,只需看她带回来的结果。”
脑海内,却是玄镜与她说:“东陵的事情怕只是个开头,实则魔气早已渗透皇城;朝胤是福地,可惜福兮祸所依。扶桑城主还记得我与你说,九州还有二十年便要变天么?会发生与二百年前相差无几的惨事……那些惨事,便是祸起朝胤。”
“扶桑城主,都说您师妹是天上地下难得的好命,生得仙姿,才情出众,勤奋刻苦,前二百年修行之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声名远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多少人艳羡她,知她福泽深厚,可凡事好恶并行,这般耀眼的好命,如何不会遭致忮恨?宴门青龙势,方妙诚毁之;宴清绝七重天仙骨,陆琼音夺之;于是宴如是堕魔窟,众魔修恨之,世人唾之。往后破茧重生,却还是坠入舍己为人的命途,世人为她建造那么多仙官寺、神女殿,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
“扶桑城主,身负好命,可怀璧其罪。”玄镜叹,“都说宴少主一生风光快活,见过无数晚月山川,世情海海,人情明暗,可是细究起来,居然没有什么留在了身边。这何尝不是一种天煞孤星,流离失所?所谓好命,思量起来也不过一场场华丽的劫难。如今朝胤,怕也没有多少年好苟活了。”
游扶桑站在窗边,风吹乱她额发。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节奏凌乱,似乎在压抑什么,又或许在和自己较劲。许久,终于开口,她问玄镜:“该如何?”
玄镜答:“比姜禧更先找全浮屠七罪,更先抵达上重天。”
“然后呢?”
“在九重天司命觉察一切之前,更先与王母对峙。这是唯一的活路。”
第149章 招阴幡梦里醉黄粱(三)
◎东陵没处洗她的刀◎
与神€€王母对峙,这听起来无异于蚍蜉撼树。
可游扶桑听着,心中却未起什么涟漪。兴许是冲撞神€€于她而言已是轻车熟路,最多不过一死€€€€被司命追责也是一死,冲撞也是一死,什么区别呢?
游扶桑思量半晌,便对玄镜说:“我明白了。”
*
素声与行刺者风荻连夜赶回东陵郡。素声作为皇城中训练有素的侍卫,形容高大,身手矫健,此番归乡,她从皇城的马厩里偷来最快的马,日夜兼程。素声在心里算过,大约只需两三日便能赶回东陵。
风荻与她同乘一匹马,坐在她身后。风荻身子瘦弱,总是吃不饱,苍白的面色下是青色的血脉,整张脸瘦得只剩一双枯槁的大眼睛。彼时她从东陵逃到皇城,是藏在过路商队的马车上,在路上摇摇晃晃用了将近半个月,才颠簸地抵达皇城。
如今她坐在素声身后,一路风尘仆仆。马蹄踏碎荒野的寂静。
她们在第三日黎明看见东陵郡的边界。
风荻跌落马背,哇哇吐了一地。
素声仍坐在马背上。
即便素声早已预料东陵郡的破败,但在真正看到这片土地时仍然万分震惊。东陵曾经沃野千里,如今只剩荒芜,田地龟裂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留下寥寥几人,神智不清地苟延残喘。她们的家乡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乱葬岗。
从郡口走向自己的家,素声以为自己至少会遇见一个神志尚且清晰的活人€€€€但是没有。
她与风荻翻过一座座废弃的村庄,推开一扇扇破屋的门扉,试图去喊熟悉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只有空洞的风声,乌鸦的聒噪,以及,尸体的腐臭。
没有神志清醒的活人,没有。
没有。
哪里都没有。
东陵郡的人早已死尽了€€€€素声这才确认风荻的话不有半分虚假或夸张。
以至于她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时,不敢推开家门。熟悉的木门早已歪斜,轻轻一推便吱吱作响地倒下,素声一愣,从倒下的木板缝隙里窥见母亲斜靠在墙角,脸色蜡黄如枯叶,已经去了。
素声走入家中,家徒四壁,几只破碗滚落在地,碗底什么也没有。死去的母亲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餍足的笑。很突兀地,素声想起母亲的来信,字迹歪歪扭扭:“素声,娘在家里挺好,地里新种了点豆子,等你回来,娘给你煮豆汤。”家里哪来的豆田?素声读着这信,曾有疑惑。她以为是家里变好了,还有了豆田,母亲开始种豆子€€€€从未想到一切只是母亲的臆梦!
素声低下眼。
母亲的手边,果然散落几粒乌黑的药丸。
素声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一粒,呆呆地看着它,这东西真有这般厉害,能让人沉迷美梦?她心里对药丸憎恶之极,可手却不受了控制,缓缓将药丸举到唇边€€€€
“住手!!”一声急促的喊声像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素声,住手!”
风荻一把将那粒药丸拍落在地,瘦弱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她紧紧抱住素声,嗓音颤抖却坚定:“你、你疯了吗?她们是被哄骗才食用这些的,而我早就告诉你真相了!素声,你是心甘情愿去死吗?你不想报仇吗?那些害了东陵的人还活着,你要和我一起报仇!!”
素声愣住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很快越涌越多,她放声痛哭,哭声撕心裂肺。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素声的哭声渐小,她涨红着眼睛,去问风荻:“郡守在哪里?”
风荻道:“郡守也已经死了!”
素声回:“我知道。”
屋外风卷起黄沙,素声重复地问,“郡守在哪里?”
风荻警惕问:“你要做什么?”
素声不语。
腰间的短刀在这破败灰暗的屋中,散发出不合时宜的雪白的光。
素声离开东陵郡时,腰间的短刀上沾满了流脓的血。是她一刀一刀割开郡守肥胖的尸体,血管粘连着成堆的药齑,在她的刀上留下了尸臭。
东陵郡的河床早已干涸了,素声找不到地方洗她的刀。
索性作罢,徒步来到郡口,牵了牵等待的马匹。
万幸离开皇城前,素声多带了些马草,粗糙的干草塞满了行囊。骏马吃饱了,抖了抖鬃毛,驮着素声与风荻,缓缓驶向皇城。
来时三天疾驰的路途,回去却拖了整整七天,马蹄踏在龟裂的土地上,扬起的尘土很轻也很重,沉甸甸地压在她们的心头。
天空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层仿佛随时要塌下来,风声低啸,像是呜咽。
素声坐在马前,握着缰绳的手指,用力直至泛白。
风荻坐在她的身后,瘦弱的身子摇晃着,尖锐的骨头抵着脆弱的皮肉,每一步都疼痛。
马儿走得慢,蹄声单调而迟缓,踩碎了路边枯黄的草茎。
第七日的清晨,太阳从云层里挤出一丝血红的光,洒在她们身上。素声忽然开口,声音沙哑:“风荻……我们连凶手都找不到,要怎么赢?”
风荻一怔,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不知道。但不试试,连输的机会都没有。”
素声道,“嗯。”
马儿停下脚步,低头啃了一口地上的枯草。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她们的呼吸声挣扎着苟活。
第七日的黄昏,她们来到了皇城,人群熙熙攘攘,此刻素声才终于能体会到从前风荻与她说的€€€€皇城的歌舞升平让她感到恶心€€€€
*
身为侍卫,私自离城已是重罪,何况素声还偷了一匹马,私放了行刺者。
当她满面尘土地来到皇城城门,守城的侍卫瞧一眼她,与同僚对视,长矛架上素声的肩膀。素声的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殿堂石砖上。
在大殿上,国君端坐高位,面容模糊在天光与阴影之中,可素声的视线自然而然便掠过国君,来到她的身边,那位不知来历的弦宫官身上€€€€女人身披暗红长袍,袍角绣着繁复的花纹,肤色白得几乎透明,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素声看到她,无由来觉得自己是看到了一朵盛开在悬崖边的山茶花,艳丽而神秘,又让人本能地感到危险。
东陵郡的药丸太过诡异,似乎非凡人力所能及,素声猛然地想到,也许这位不似凡人的弦宫官会有办法。
素声的头于是重重地磕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东陵郡……我的家乡,遭遇了百年难遇的饥荒,可这……分明不是天灾,是人祸,”素声喘了一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忍住,“有人故意加剧这场灾难,用一种药丸……乌黑的药丸,骗百姓吃下去。吃了它,人会觉得自己饱了,会看见满桌的鸡鸭鱼肉,可那都是假的!有人一边截留赈灾的粮食,塞满自己的口袋,一边看着百姓沉迷幻觉,活活饿死……我娘,我娘,就是这么死的!”
殿内一片死寂,侍卫长的甲胄微微作响。
素声咬紧牙关,又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膝行向前,声音颤抖:“国君大人,请饶恕素声私自离城,私放重犯,素声自会谢罪,”她又正对着游扶桑磕下一个响头,“弦宫官大人,我知道您身有异术,神通广大,求您帮我,帮帮东陵的百姓!我愿奉上我的衷心,我的性命,求您、求您为我们查明真相!”
游扶桑没有说话。
看着素声,游扶桑忽有一种自己也与姜禧沆瀣一气的错觉。
半晌,她疲惫地摇了摇头,“此事不易,该从长计议。”
“如何不易?”大殿的另一端,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年轻的王女疾步走来,声音清冽如刀,划破了大殿凝重的空气,“弦官分明已有头绪,缘何还要在此推辞说不易?”
游扶桑恍然哑然。
她该怎么说?她还要与姜禧一同找出七罪。她二人该有合作,不应为了凡人的性命而破坏大局;因小失大,最后会是宴如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东陵郡的百姓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游扶桑在殿上沉默的片刻,宴清知不悦地出声:“宴安,不可向师长失礼。”
宴安咬紧牙。
游扶桑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素声于是慢慢直起身子,膝盖与额头上的血迹渗进石缝,“我明白了,”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很决绝,“我们已经没有活路了。”
素声的停顿了一下,猛然抬头,目光直直地刺向她们,她脖颈上青筋毕现,似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猛地拔下腰间佩刀,刀锋直指游扶桑!
游扶桑未作出反应,魔气已开始护主。
只看电光石火间,金色的蛛丝悬空绽放,诡秘的山茶花随之如幕布般铺开,牵制住素声,将她笼罩。素声在其中只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飞蛾,山茶花瓣锋利如刃,她很快没了声息。
短刀落了地,咣当一声响。鲜血染红了覆满尘土的侍卫服,点点滴落,顺着石砖淌开,流淌成一朵刺目而短暂的猩红的花。
游扶桑听见,在死前,素声呢喃说道:“我并不想杀你,也知道无法杀你。如风荻一样,鲁莽地刺杀……我们都只是想告诉你,有人曾经反抗过。”
山茶花如饥似渴地吸饮着鲜血,血色愈发妖艳,花瓣诡异地膨胀。
只是,在素声尸体坠落的一刻,山茶花似也有所映照,花枝猛地折断,整朵血红的花坠落,如人断头。
山茶花的坠落带起了血迹,血深深地嵌入石缝,像一道无法抹去的裂痕,永远地留在了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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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死了人,仅有的几个臣子噤若寒蝉,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