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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母于是点了点头,发间的星辰簪发出冰凌相击的脆响,“有好奇也是好的。”
游扶桑道:“没有再多想问的了。”
高阁中云母屏风在夜风里簌簌作响。
烛台蓦地爆开灯花。
王母娘娘离开了。
游扶桑走出高阁,拖沓的长衫划过朱漆斑驳的门槛。蓬莱的月光最后一次照耀在她的脊背上,似撒了一把不会融化的雪。
她的魔气枯萎了,山茶花坠落下去,落在那寂静的月光里。
漆黑的花瓣飘散,像在无瑕的雪地上烫出一串焦黑的洞。
*
新岁的麦子长势极好。短戟插在田埂上,上头缠了野草,麦穗沉甸甸地压弯了茎,金黄的麦浪一眼望不到边。
焦土渐渐变得肥沃,抽出嫩芽,折戟变作犁头。孩童们跑过田埂,嬉笑着编歌谣,唱的是鬼疫年间的故事。覆灭的王朝新建,朝廷在每个城池与村镇都修建了神殿,神殿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供奉的是当年拯救天下的神女。
其实人们并不能记得彼时城墙上,有谁自戕救了天下,只记得霞光万道,如是圣谕。
她们偶尔会想起那场浩劫,依稀记得亲近的人失去神智,猪牛羊都逃窜了,血和肉和暗黄的脑浆撒了一地,田地荒芜,苟且偷生的人在城门外零星地排队,却无人放行。谁都不知道她们是否感染鬼疫,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作赌。于是眼睁睁看着恶鬼飞扑上来,将幸存的人们啃食€€€€这一切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那一年冬,雪白得像杏花,梳着羊角辫的女孩趴在窗边,见了雪,开心地说:“€€€€,下雪了!”
白雪落在她的长命锁上,随即消融。
那一年冬,无人再过问旧时的鬼疫,她们心照不宣,绝口不提。
跨新年,茶楼人声鼎沸,酒肆觥筹交错。满街张灯结彩的红,大片的红色让她们觉得害怕也觉得刺眼,于是只是饮酒,并不说话,杯中的酒映出许多少年白头。
但渐渐地,她们也老了。
这世上总是四季常变,世事更迭,新绿覆盖旧红花。青山依旧在。
永远有人高朋满座,永远有人得意春风,新人不记得旧事,歌舞升平,笑语盈盈。可是无人见新人笑,旧人哭,青山依旧锁残梦,乱红飞尽埋旧骨。
偶尔春风过,把一些尘土吹起来。那些尘土里,或许有当年枯萎的红花,或许有某对早已生离死别的鸳侣腐朽的信物。但没人在意了。活着的人只看得见眼前的繁华,听得见眼前的笑语。
新王朝建立第十七年,游扶桑体内的煞芙蓉开始盛放。
旧的芙蓉死去彻底,新的芙蓉花才开始催动,在体内保护她阴阳平衡,可运用魔气,又不被魔气侵蚀。游扶桑曾问过宴如是,宴如是可会为她昭告天下,如她曾为她写出告天下人书。彼时宴如是并回答不上来。只是现下,第十七年,故去的仙首终将全部修为以煞芙蓉为介留给她,再不用喂饮芙蓉血。
她死去的第十七年,游扶桑仍是夜夜噩梦。她梦见蓬莱新雨,梦见二十年前的仙首封禅,那个可怜的泪人儿在她怀中几近入魔。梦见宴门烛火,残忍的烛火划过裸露的身体,那人又在哭,但施舍一个吻,也会变得十分乖巧。梦见春风高楼,她们擦肩而过,无人认出对方。
而后游扶桑醒来了。
此中的许多年,她都住在清都外的山庄里。
青瓦檐角悬着风铃,春苔漫过苔阶,石灯枕松听雪。竹帘外夏有荷花,秋有红柿,冬有梅花映雪白。
她醒来时,天色微明。她犹记今日是清都神女殿讲经诵禅的日子。
游扶桑于是走去神女殿,金碧辉煌,精美绝伦,她停在殿前,望向那楹联,“应作如是观”。香客请愿的书卷里,人人都在称道神女,即便不曾目睹神女事迹的人亦可夸夸其谈。
“仙首有大慈悲。乐众生乐,苦众生苦。”
写出这一句后,游扶桑提着朱砂笔,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她只好放下笔。
立即有别的香客将书卷抢去。
孟婆化作的老尼正在诵经,她说,神女生前有极风光的一生,不曾失意过。
殿中神像垂眸,端坐在高台,玉雕的面容沁着无瑕的天光,月华点在瞳孔。冰绡的华衫,是她生前常穿的九曲月明,风露黄昏;银弓斜倚膝侧,弦上凝着经年霜色,青金石箭镞半掩在流云纹袂间,清都的工匠下了心思,连着神兵弓箭都仿得那样相似。
神女容色清美,眉目含笑,那么静美,那么温和,仿佛能就这样安静地存在过千年万载。
殿里檀香袅袅,信众虔诚跪拜,俯首时,琉璃窗棂漏下的碎金正沿着香径,静静流淌。
“福神保佑,无病无灾。”她们齐齐说道。
游扶桑站在那里,未有跪拜,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
心中只想:被敬为神,建了神庙,供起神像,那又怎样?可她死去了啊……
可她死去了啊。
老尼的诵经声回荡在殿中:「€€自在菩€€,行深般若波€€蜜多€€,照€€五€€皆空,度一切苦厄。」
游扶桑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的目光在岸边一串明灯烛台上逗留。
「空中€€色、€€受想行€€。
€€眼界、乃至€€意€€界。
€€€€明、亦€€€€明€€。
乃至€€老死、亦€€老死€€。
€€苦集€€道。€€智亦€€得。以€€所得故。」
游扶桑抬起手,灵气流转,烛火便不尽涌来。
「心€€€€€€。€€€€€€故、€€有恐怖。
€€€€€€倒€€想、究竟涅€€。」
火光腾起!
「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上咒、是€€等等咒!」
刺眼的火光很快冲破窗棂,香客们慌乱奔逃:“走水了€€€€”
「舍利子!是€€法空相。不生不€€、不垢不€€、不增不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火光里,烛台琉璃灯炸裂,火舌越卷越高,冲破房梁。
金漆在热浪中剥落成烛泪,经幡书卷蜷曲,如灰色的蝴蝶翩翩飘落。
游扶桑跪坐金身像前,再拜三拜。
火光映照在她脸上,眼中没有半点温度。
只有沉默的苦涩。
「受、想、行、€€……」
火舌卷过神像温柔的面容,很快,将那抹笑意一并吞没。
「色、受、想、行、€€。」
「亦€€如是。」
【卷三€€不待南楼风雪尽,不见来年春信】
第134章 玄镜(一)
◎天人五衰◎
清都神女殿,纵火一案沸沸扬扬,惊动了满城官兵。官兵到时,火已熄了,楼宇依旧高大巍峨,并未坍塌,也未出现断壁残垣的惨状,只不过檀香换作烟香,袅袅升起,映在那“应作如是观”的楹联上,倒似一幅讽画:何故区分此烟与香客白日焚香时的烟色?都是人间烟火气。
这火起得奇怪,灭得突然,估摸纵火者并非凡俗人。
官兵小心翼翼、屏息静气进入神殿内,果见一个素衣背影立在檐下。
那人手持笤帚,正漫不经心地扫去青砖上尘灰、翩翩几落叶、焦黑的佛珠。佛珠骨碌碌地滚过青砖,来到官兵脚边,微光里似是一颗白森森的骷髅。
眨眼回神,又只是圆润的佛珠。
官兵不仅一阵胆寒。
面对官兵闯入,素衣女子不闻不问,依旧垂眸扫地。她面若寒霜,唇色浅得近乎透明,白衣上沾了灰,染了烬,肤色如玉生寒。她存在这殿内,慢条斯理地扫着青砖,庄严的神殿被她扫成了鬼祠,檀香都成了冥火,连佛龛上的金身,都似披着一层寒霜。
她如女娲座下清扫小仙一般,规规矩矩清扫了神女宴如是白玉雕下一片青瓷。
清扫毕,她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官兵,眼里暗芒。
官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有人壮着胆子询问。
游扶桑忽觉得烦躁,想到十七年前也是这些软弱的官兵守不住城门,她抑制不住怒火。
不知不觉里,神女殿内天光倾斜,青砖上,未被照耀的阴湿之处竟开出朵朵黑色山茶花。
魔气如瘴气,绞杀人于无形。
官兵顿觉喘息困难,却此刻一道清亮声音道:“€€€€且慢!”
一人姗姗来到。
游扶桑很恍然地想到,十七年前在清都上巳节遇见这皇贵妃,仿似也是差不多的景象。官兵触了霉头,皇贵妃来作和事姥,一声“且慢”是人未至而声先到,而后再说些和稀泥的客套话。
不,或许不该再叫贵妃。
十七年过去,她也成了个老皇帝,苍老了许多,眼角是岁月的皱纹。
相比之下,游扶桑的形貌几乎未变,如在蓬莱,如在宴门,如在上巳;似一尊凝固在岁月的石像。这么来说,倒与这神女殿内神女雕塑异曲同工了,永恒地长存€€€€可灵魂已然故去。
也许,这也是一种惩罚。
清醒地看着世间山川流转,草木枯荣,人事变迁,她却如困在琥珀中的,一朵将落未落的断头花,永远地停驻在某一个瞬间。
圣上驾到,龙仪万千。
阴影里,山茶花静默地退下。
关于这惊动了官兵的纵火,圣上出面,居然不再追究。来年清都再多了三座神女殿。民间纷纷效仿,自发建寺筑庙,自行供奉。
只是听说这些神女殿外,种什么花树都活不久,只有山茶开得最好,如火如荼,白得似霜,红得似血。
也不知是不是讹传。
*
转眼间,人间又百年。
这百年里,天象异变,九曲星华,五星连珠。
世上神仙千千万,女娲创世,王母掌管天庭与长生,九天玄女主宰战事与天规律令,帝姬掌世间兴替、气数与传承,神女统摄万物生死界与魂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