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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扶桑敌对岳枵只为私欲,宴如是便要斟酌更多。说来,也不知成渐月叛变之事,宴如是又是怎样处理的;宴门第四城长老人间蒸发,宴门门主又是如何向门内门外的修士解释的呢?……
想别人的烦恼事总比想自己烦心事要来得轻松的。
思绪淡淡流淌,散开,游扶桑闭上眼睛再睁开,身前蓬莱的余晖似初冬的湖水一样倾泻下来,是轻灰的蓝。
落日余晖,轻轻蓝色。
这样轻盈的蓝色里,有两人从山腰的山道缓缓走来,一人斗笠,标致的医仙模样,另一人衣衫如这余晖一般轻蓝,长发束起发髻,像月宫玉兔两只仙髻,纤裳高髻,首翘鬓朵,颈下犹花带雪,是仙是美人。
自宴如是回归宴门,成为门主、成为仙首,便少见这般灵巧发髻,而是长发低束起,显得庄重。不过百年前她作为宴门少主,倒是常有类似造型,甚至,偶尔两辫垂肩,似玉兔两只耳朵,很是伶俐。彼时宴清绝替她梳妆打扮,必也用了十二分的心力,翘着腿坐在铜镜前、母亲身旁的宴门小少主,也确是一只无忧的小兔子。
今时不如往日,可宴如是眼底那份伶俐的无忧总没有变,以至于今日不过换了装束,游扶桑看着她,居然很恍惚。
游扶桑于是移开眼,不看了。
她当着二人的面,提步走开了。
大抵只有盲人路过仙宫才会这般不识好歹,不解风情,纯做个木头。但宴如是分明捕捉到那一瞬恍惚,勇气如野火后春草,猝然壮大起来,她几步跟上,把人拦下来,走动时发髻微颤,带起小小微风。是错觉吗?游扶桑想,她走来时,我仿似真的闻见了广寒宫清桂的气息……
仙桂香生玉,消得唤卿卿。
错觉一瞬,宴如是已凑上前来,清桂的气息在身前一荡,瞬间皆涌入游扶桑鼻腔。
“师姐,自我们从地宫归来,皆陷入许多焦头烂额之事,你为庚盈、黑蛟之事去见了椿木,我亦去青城山见了二位掌门,也算得到一些消息。我与师姐就此联络,互通有无,可好?”
好正当的理由,游扶桑嗅见仙家官腔。她还在犹疑,宴如是已不由分说拉近她,屏退周蕴。
周蕴了然离开了。
静谧山道只余她二人,风轻轻吹过,捎带夜的凉意。
身前美人美不胜收,游扶桑却出言嘲讽:“仙首日理万机,今日却工于打扮,殷殷勤勤来蓬莱,倘若前来协商的不是头等大事,我大概会不买账。”
“自然都是头等大事,有关鬼市,有关岳枵,有关空行母。”宴如是轻挽起她手臂,“不过,我却先想问……”
手腕轻轻贴近她胸膛,隔着衣衫,摩挲着挑弄。
“几日未饮血了,师姐不觉得渴吗?”
清幽青桂猝然变得霸道,煞芙蓉的气息冲撞出来。“煞芙蓉”那一字“煞”,是凶神也是恶魂。
€€€€不觉得渴吗?
渴。当然会渴。尤其此刻肌肤相亲,游扶桑的喉里似吞进半片沙漠,渴得要上了火。游扶桑只是刻意不去想,不去惦记。如此心心念念芙蓉血,看似主动,分明是受制于宴如是,这让游扶桑很不愉快。
她冷眼看宴如是殷勤:“仙首这般举动,倒像是眼巴巴将自己送过来了。”
刻意强调是宴如是主动,是为了掩盖心里的芥蒂。仿似这般强调一下,心里便能好受许多,顺理成章承情。但这也非根除,而是将芥蒂自欺欺人地向下压,而在向下压的一刻又自虐似的去预想它某日破土重来,会以何等摧枯拉朽之势。
同时也在好奇,究竟如何尖酸刻薄才能把人推远。倘若人被推远了,那才是将芥蒂连根拔起,野火烧尽。
游扶桑太清楚宴如是此刻接近是因为从前愧疚。
便好奇她究竟愧疚到何种地步,能忍耐如何恶劣的搓磨。
宴如是听了她的话,神色若余晖敛光,变成灰蓝,如同落日静谧地沉默着。
“去屋里。”游扶桑停顿一息,又道,“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在山道上实在很丢脸。”
宴如是一愣,很快又笑:“好。”
肌肤相亲之事,在哪里都好,宴如是不计较细节。入夜的竹屋十分清透,衣裳还携着晚风的温良。绫罗退去后,身体回归最本真的模样,直那一刻,她们恍然明了,芥蒂是没办法根除的,它只会沿着血脉冲破皮肉,来到另一人的唇间。由鲜血浸润时,它逐渐壮大,游走全身,渐渐波动,又成了身下一场急雨。
入冬的雨冷而黏稠,游扶桑伸手去接,雨滴湿答答地滑落,沿着指腹凋零。宴如是趴在她肩头,轻闭眼,深深地喟叹。
骤雨初歇,游扶桑亦饮血尽。
二人在竹榻静静坐着,互望的眼却没有余温与情意,仿似这不该是情人间的事情,而是两个陌生人,误入歧途了,醉死梦生地欢好。
游扶桑恍然想到椿木那句“戒骄戒躁,戒淫戒邪,不可再与未结契之人行欢好之事”,她觉得心虚,同时又觉得好笑,她们明明是结过契的。
虽然是魔修血契,虽然……已经被游扶桑抹去了。但她们确是结过契的。
那便不算违背椿木誓约。
游扶桑被自己的无赖逻辑逗笑,笑时下手轻柔不少,匆忙落下的雨被温柔安抚,似从前温泉一梦。宴如是隐约愣住,坐起身来,用那双灵动的眼追着游扶桑看,双手局促地环着她肩膀,“师姐……?”
急雨后的嗓音还不稳,很轻,语气拖长了,尾音却稍稍翘起。
发顶轻扫过游扶桑脖颈时,让人想起讨娇的猫儿,用绒毛轻蹭面颊,留下淡淡的痒。
游扶桑没有应声。
“师姐……”猫儿轻轻道,“如是有一件东西,想给师姐。”
她抬起手。先前刺破的血又开始流淌了,在静谧的夜风中凝成血线,不断生长,鲜红的血线织成一朵洁白的花,花瓣阔大,花沿流光溢彩,质感如同丝绸,柔软而细腻。
是一朵煞芙蓉。
一朵还蜷缩着花瓣,并未全然绽放的煞芙蓉。
芙蓉花在夜色里致意地颔首,芙蓉清香缠上游扶桑的鼻尖,款款散开,留下韵味。
“这朵煞芙蓉,求师姐收下。”
从前作为山鬼,宴如是折芳馨兮遗所思,赠来一朵煞芙蓉,游扶桑多看几眼,却没有收。
如今山鬼故技重施,手心凝结一朵煞芙蓉,再次,期盼地求她收下。
倘若游扶桑再不收下,不敢想那双清丽灵动的眼,该落得如何黯淡低寞。
游扶桑却不懂她的执着:“这朵煞芙蓉,收了能如何,不收又如何?”
“……不如何,”宴如是垂下眼,眼底露出落寞的端倪,“只是想将这朵煞芙蓉赠与师姐。这世上只能有一朵鼎盛的煞芙蓉,而那一朵现下生长在我体内;至于眼前这一朵,它还未彻底盛开,倘若以灵气催动它生长,彻底盛开的那一刻,前一片煞芙蓉就会凋零。”
游扶桑长眉缓缓一挑:“凋零?”
宴如是低眼道:“也便是说……我的灵力会因此枯竭。”
枯竭后,便是死亡。
“我该在觉察煞芙蓉有新发之时就把它摧毁,它太危险了,摧毁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很恍然地,我留下了它,我想把它放到师姐的手上,”宴如是在榻上坐直身子,轻裹衣衫,“能催动煞芙蓉生长的,只有前一朵煞芙蓉灌溉出来的灵气,”她认真看着游扶桑,一字一顿道,“师姐,这世上只有我和你,可以催动它,杀死我。”
这是山鬼表达爱意的方式吗?游扶桑恍惚想,赠花还不够,还要把命交到她手上……
小心翼翼地,做着最决绝的事情。
宴如是将手心的芙蓉很轻地放到游扶桑掌心,又拢住她手背,“师姐,这是我的命门,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师姐,我的命握在你手里。”
一直如此。
游扶桑半推半就地看着芙蓉花融入自己体内,反问:“你不怕我过河拆桥,耗尽你的灵力以后把你杀死,从此坐享其成?”
毕竟每次都要向宴如是去讨芙蓉血,这实在太被动,不如过河拆桥、将一切占为己有来得方便。
邪修向来这样自私自利。
游扶桑也自知不是好人。
宴如是闻言,文静地坐在榻间,乖巧而温顺,闭上眼,轻哼一声,似欲的余韵,又似轻笑:“只要师姐愿意。”
既送出了,便不计较被如何对待,她是她选定的人。
游扶桑问:“那你先前说的,要与我商量的有关鬼市,岳枵,空行母的大事呢?”
宴如是这才正襟危坐,娓娓而道:“青城山的人与我说,岳枵在修鬼道,驱策鬼市,先前在浮屠城,她试图以鬼贵妃的亡魂开启鬼门关,但你我插足,她失败了。后来她试图以庚盈开启,但现下,庚盈被我们救回来了。青城山一方猜测,岳枵的下一个目标是空行母。足够强大,鬼气森森,又是万鬼之母。是以青城山一方很是担心,希望我可以前去剿灭空行母。”
游扶桑喃喃道:“若是直接讨,姜禧一定不乐意。”又问,“倘若鬼门关大开,会如何?”
宴如是道:“恶鬼大开杀戒还是其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仙家自有对策;最怕是小鬼夺魂,附身到百姓身上,使她们杀心泛滥,残杀所爱之人,残杀无辜之人。如同被岳枵操纵的庚盈那般,力大无比,不感痛觉,浴血杀生,生食人肉€€€€直至力竭死亡。”
游扶桑道:“可是庚盈被我们唤回来了。这么说小鬼附身,应当也很容易唤回吧。”
“是唤回来么?”宴如是轻轻问,“她不过是被所亲所信之人唤了一声名字,陷入沉睡。如今她还躺在椿木的长老阁,被灵力高强之人悉心照顾,却依旧不知醒日几何。寻常百姓家可搭不上椿木或周蕴这样的高阶修士……等待她们的只有长眠,或是死亡。倘若鬼门大开,小鬼攒动,届时人间一定沦为炼狱,可怖至极。”
“那你们是如何思考应对的?”
“我是想,去寻找巫山上神遗落下的那颗乱红垂泪。”
传说之中,上重天女娲莲花座下三大至宝:战神凤凰翎,巫山乱红垂泪,东海煞芙蓉,各是天穹、草木、海洋的象征,分别所属战神后裔,巫山神女,九曲龙宫。
宴如是认真道:“传说煞芙蓉涤荡魔气,拥有煞芙蓉的龙女是杀魔的煞神,煞芙蓉下,世间无魔。至于乱红垂泪,则是千万年前人间鬼界混沌时,巫山神女用以区别人鬼的宝物,有洗涤人心,护佑世间的作用。所谓垂泪,便是神女之泪,是神女可怜世人苦难而落下的眼泪。万年前,便是神女丢失了乱红垂泪,才被贬谪至凡间,如今神女不知所终,乱红垂泪更是杳无音讯。但我总想试一试,找到它,如此,之后对付岳枵也更有底气。”
游扶桑沉思几许,便道:“岳枵比你多活千年,自然也知道乱红垂泪的传说,倘若她要作恶,必会先找到乱红垂泪,率先摧毁之。”
“嗯,”宴如是也认可这个说法,“是以我们要先她一步找到。”
“你要去哪儿找?”
“不周山。”宴如是轻眯双眼,重复一遍,“不周山,最靠近上重天的地方。”
*
九州向西,连煞山庄。
没有了蒲月国那些鬼魂,偌大山庄枯木横生,寂静如一座竖满墓碑的乱葬岗,怨气不散,阴风阵阵。
山庄中只姜禧一人,以及一支笔,一把扇子,一盏长明灯。
诡异的符阵画满了整间屋子,姜禧舒出一口气,坐在她那把秦淮太师椅上,还是那样吊儿郎当样,念了几声符咒,丹青笔悬空地写出经文,许久之后,四野依旧无声,姜禧的语气渐渐染上急躁,“常思危,你最好给我快点醒来,不然我会让整个御道陪葬。”
又道:“……算了,你本就不喜欢御道,我这样说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那日你被常桓一掌拍死,御道上下所有人都作了见证,岳枵轻飘飘离开了,常桓还在到处问东问西,不知发生了何事,待贴身侍卫与她说清楚原委,她只是问,常槐去了哪里,如何搭救,丝毫不顾你的死活。”
“那一天我在御道上下逛了逛。”
“我说啊,思危书生,你活得好失败,你死后居然无人为你立碑,烧香烧纸。当然,我也不觉得是你的错,在御道那种地方呆久了,人都会变成鬼,鬼祭奠鬼……真是好笑。”
“不过现在,御道真真岌岌可危了,已有小门小派上书宴门,望她们前去讨伐御道€€€€御道掌门勾结魔修,入魔逃走,御道圣手击杀御道书生……哈哈哈,御道被魔气浸灌一事真是铁板钉钉了。这样一个门派倘若不从正道大派里被除名,或是摧陷廓清,从头到脚换一轮人手,怕是不能服众的。”
似是假设常思危在前,会有所应答似的,姜禧自顾自道:“嗯,我当然知晓常槐已死,逃走的那个是披着常槐皮囊的岳枵,但众修士不知道啊。‘掌门被魔修生吃吞噬,扒皮替代’有比‘掌门勾结魔修,入魔逃走’听起来更好一点吗?”
“御道有难,各处落井下石,我也就顺坡添油加醋,把她们往黑了描,又在各个茶楼书馆骗了点纸钱。都烧给你了,举手之劳,不要多感动。”
姜禧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山庄的风一直静谧无声。
说到后来,姜禧都似有些累了。
“常思危。”她道,“你给点儿反应啊……”
“……”
“常思危。”
“常思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