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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92章

真是可怕。

如今六十七年过去,陆琼音算计人心的本事应当也有所提升。

万幸是游扶桑重活一遭,在此道上也有些感悟,隐约知晓陆琼音的“命门”在何处了。

思及此处,脚步不自觉快许多,游扶桑从怀中摸出唐刀,哼着小调子,行进长老阁。

长老阁那卷卷书画下,椿木已经歇去,黑蛟靠坐在古木边,环抱着手臂,闭目小憩,淡淡的霞色笼罩在银质面具上,渡一层柔和的光。

游扶桑踏进长老阁,黑蛟有所感知,稍动了动眉,睁眼望过来。

那一眼实在柔软,甫一对视,游扶桑不禁便笑了。

她向黑蛟走去,开门见山:“先前姜禧与我胡扯一堆关于你的事情,我觉着瞒着你也不好。言简意赅便是,她因你常以面具示人,疑心你身份诡谲,不是好人€€€€黑蛟,你觉得呢?”

这一日游扶桑实在说了许多句“你觉得呢?”,让人以为她变得兼听不偏信,广纳思路了。只有她自己知晓,与其说在问她人意见,不如说,在试探她人回应。

多说多错,对她是如此,对旁人也不假。

黑蛟果真怔了怔,环在身前的手放下又提起,指尖似要往面具上触,又不敢,于是摘也不是,放也不是,到底纠结地说了一句,“我的身份……不好。很奇怪。有时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谁。”

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谁。

游扶桑心里细细描摹了这句话,同时也怪异:什么样的身份要用“奇怪”去形容?

黑蛟则注视她,认真道:“有些事情不是不想明说,是我也不知从何提起,这亦是我一直跟着椿木的缘由。浮屠城主,我知你上一世偏听则暗,所信非人,对旁人心存疑虑是应该的,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但是……”她似乎想去握游扶桑的手,但才张开五指又退缩了,“但是我希望,至少,请你不要怀疑我。”

这说得实在很真诚,倒让游扶桑想起十分遥远的一句话:师姐,倘若日后你我嫌隙,请相信……我绝不会成心要害你。

此刻的黑蛟瞧来也很受伤,分明才送出一把好刀,怎么还平白惹回了猜忌。倘若面具摘下,不知又是如何耷拉的、无精打采的一双眼。

游扶桑心里唉了一声,想要叹气,稍开了开口,却又笑了。

“我没有怀疑你,”游扶桑坦然道,“不过是觉得与姜禧的那些话很像在背后语人是非,到底对你不真诚。我是要谢谢你的刀、也谢谢你教我修习刀术,黑蛟,你我非亲非故,你却待我这么好,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真诚吗?也许吧,只不过心里没那么多想法,话却说得体面了。重活一遭,游扶桑是学乖许多,对谁都保留三分意,能信的只有自己,心里七分的好感,出口是十分的敬意。

人不能真的痴傻,但有时去试探旁人,还真得装成一个傻子。

无人会对精明的窃贼敞开心扉,但对一问三不知的傻子……倒有半分可能。

倘若瞎子摸黑摸石过河,信谁都是死。想到这里游扶桑忽然有些羡慕宴如是那个神奇的心法,识灵一角了……打住。羡慕也无用,那玩意儿要从小学,非一日之功。

如今游扶桑只能以自己的方法辨别人,其一,她知晓陆琼音不论壳儿变了多少,芯子永远不变,其害,或说她的弊病,在于“自负”。做事大张旗鼓,倘若她是神偷,大约是悬赏千金的分量,似她这般洋洋自负之人,屋中第一存放盗来的珠宝,第二便贴满那些悬赏令€€€€全都是她自己的。这样的人也不会允许旁人去冒名顶替,入了官府的瓮,即便是替她承担牢狱之灾。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同一时刻中,陆琼音的真身只能有一个,虽说她可有许多身份,但游扶桑直觉,眼下陆琼音只有那一个身份。

想明白了,游扶桑再抬起眼,话也半真半假,笑也半真半假。

黑蛟浑然不知,心满意足地握起游扶桑手腕,“今日我便教你修习刀术吧。”她笑说,“至少赶在去十八地狱之前,这把唐刀要趁手了才好。”

即便隔着面具,那笑也真诚得晃眼。

要是自己也能探得旁人笑意里几分真心便好了,游扶桑想,要是人与人之间没有猜忌,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敞开心扉,是便是是,否便是否,爱恨都可以大肆说出来。就像醉酒后的某人一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她戴着面具,她藏着杀机,而她,游扶桑,也惶惶掩下自己的真心。

第86章 空行母(二)

◎乖乖,都哭成小花猫啦◎

黑蛟待游扶桑一如往常,游扶桑却假意逢迎内里提防,总归不太厚道,可倘若事事讲求均平厚道,便又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有所保留,不过一种自保。

于是,游扶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很坏的人,不真诚,心思多。

转念又将这种思绪摒弃了。

真是世事催人老啊,她心道。

*

蓬莱小妖中习武者并不多,却也比游扶桑意料中的要多。提着唐刀行向蓬莱演练场,一路遇见小妖们三五成群地从演练场跑出来,要么大汗淋漓身湿透,被伙伴背着走出来,要么运着一身不那么稳定的灵气,行走间,纷纷显出兽耳兽尾来。

黑蛟挑了一块清净地:“便在这儿。今日教你几个基础的,明日再教难的。”

游扶桑说好。

黑蛟的刀法很精湛,让游扶桑想起移花宫,那曾是一个刀客聚集的地方。倘若生来是妖,修习妖道,是不必去习人类功法的,妖修与天地灵气更为契合,以风为刃,以水为盾,有自己的“道”。

黑蛟如此擅于刀剑,只能生为人,后入妖道,或者生来是妖,尔后成人。

出身移花宫的庄玄,以及在移花宫时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跟随庄玄的陆琼音,她们都有修习移花宫刀法的可能。这二人关系紧密不可分,游扶桑难以作出区别,总归是这二者之一对蓬莱黑蛟做出了夺舍、吞噬、侵蚀之举……可是黑蛟从百年前就是战力赫赫的大能,还能被别人侵蚀?

游扶桑有些糊涂了。

她想到,倘若她还是浮屠城主,根本不用四处猜疑,只需命人把几个可疑人物吊在地宫烈火上,严刑拷打又逼问。宁可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

唉,可惜今时不如往日。暴力执法,最轻是打草惊蛇,最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再死一次。

思及此,游扶桑重重叹一口气,黑蛟以为她疲惫,立即问:“累了?要不要去歇息?”

游扶桑回过神来。

看回手中唐刀。

她不过依葫芦画瓢一个时辰,练了十几招刀法,往后还有百余招,要是这里就说累了,那干脆不要练了。

黑蛟却道:“这没什么,学到哪里便算哪里。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小半个月修习整一套刀法本就是急功近利了,并不好。扶桑,循序渐进。”

游扶桑提刀的手一顿,眼底似有讶异,一瞬又寂静。她垂眸喃喃:“从未有人与我说过这般话。”

这般,十分宽容的话。

从前宴门习剑,宴清绝要求师姐妹二人每日挥剑二百次,宴如是往往在第二百次打住,少一次不敢,多一次又嫌累。游扶桑根骨不好,同样的挥剑次数,只会比宴如是更累,游扶桑却想到笨鸟先飞的道理,师娘布置两百次,而我练四百次,也许师娘就看到我,就会开心吧€€€€少年扶桑是这样想的。

练到四百次时,累得几近休克,浑身热汗冷汗如同刚从水中被捞出来,手脚酸胀,做不到行动如常。

如此坚持了几日,再握剑时已本能地想吐。

宴清绝一眼就知晓她做了什么,为何这样颓唐,于是轻讽道:“实属活该。自作聪明,自寻苦恼。”

宴清绝是天才,宴如是也是天才,天才修道,一点就通,并不需要额外多费心思指教。可游扶桑不是天才。她不知晓什么才是好,什么该多练,以为成倍完成师娘布置的任务,就可以更受待见。那时的游扶桑如何想得明白宴清绝收她又唾弃她的原因,这背后是对魔气的成见,根深蒂固,不可铲除。

宴如是并没有听见母亲是如何嘲讽师姐的,但看二人状态,也知晓不对劲,她几乎被吓了一跳,等母亲离开了,笨拙地牵起游扶桑的手,安慰道:“阿娘在习教的时候确实严苛……并非针对你,你不要自责。上次我被发现只挥剑一百九十九次,阿娘还给我的手打了板子。师姐,师姐,今日我们去泡灵泉吧!宴门灵泉有舒经活络之用,泡完一定舒服,到时你就不会这么难受啦!”

小孔雀笑着提议,很是希冀,游扶桑却没有说话,也不看她。人之狼狈时,善意的施舍便成了羞辱,她知道所有事情与宴如是无关,宴如是也无法左右宴清绝的思想,游扶桑却忍不住迁怒,会想,这对母女是否是红脸白脸交替来唱,玩弄她于股掌之中?

……也不想让喜欢的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游扶桑于是别开脸,“不必了。”

小孔雀有些气馁,却也不再强求,她想,或许让师姐自己静一静才好。

“今日师姐便早些休息,明日再与如是一同练剑呀!”千般叮嘱,小孔雀挥挥手,离开了。

游扶桑站在原地。

被浮屠魔气附着的人是修不好道的。彼时游扶桑不知晓这些,只觉得是自己太无能,太无用,才做不好这些,她抱着琼木剑蹲坐在地上,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约默默哭泣一刻钟时间,游扶桑感到身前有阴影垂下来了,戴着单边宝石眼镜的女人撑着伞,半跪在地,身影像一棵繁茂的大树,枝繁叶茂地遮住了游扶桑。

游扶桑知晓来人是成渐月。

游扶桑于是死命吸着鼻子,不让那些委屈的眼泪再滚落下来,许久都低着头。

成渐月耐心地等着她收拾心情。

实在让她等了太久,久到游扶桑都不好意思了,她才吸着鼻子抬起脸来,全然不晓自己面对成渐月的,是怎样一双红透的眼睛。

见她那双眼,成渐月微微惊讶:“乖乖,都哭成小花猫啦。”

成渐月温柔地抚摸着游扶桑的发顶,另一只手取出绣帕,替她细致擦拭眼泪,擦净后,扶着游扶桑起身,又忽而手一提,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

“成长老……!!!”游扶桑像一只炸毛的猫,张牙舞爪问,“您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我、我可以自己走……”

成渐月不松手,轻声笑:“累到提不起剑的人是谁?”

说话时,成渐月压弯了眼,红唇轻翘。宝石眼镜下,眼尾有一点淡淡的光华,似胭脂,水灵灵亮晶晶的。

游扶桑怔忡地僵住。她羞于启齿的是,如此蹲坐原地哭泣,除了委屈,还有一个原因……她是真的累到走不动了……

忽觉自己更没用了。

于是哭得愈发伤心。

成渐月抱她到第四城。好在这一路上没怎么遇到旁人,否则游扶桑真的会羞愧到死掉。一路上,游扶桑断断续续讲了此中缘由,成渐月边听边应声,直至到了第四城,她放游扶桑下地,总结道,“宴清绝是一个好的剑修,却不是一个好的老师。她不知道要怎样教导人。”

游扶桑瞪大眼睛:“在宴门说掌门坏话,不要命啦!”

成渐月哼了下,勾唇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扶桑还会出卖我不成?”

游扶桑低下头:“当然不会……”

成渐月轻轻拍打着游扶桑的脊背,温和的灵气便顺着脊柱倾泻下来,充盈着她的经络,很快,四肢不那么酸胀,她可以行动自如。

鼻头一酸,眼眶一热,游扶桑又要哭了。

成渐月道:“我是铸剑师,不知怎么习剑,技法上教不了你什么,却也知晓一个好的师娘是要站在学子角度看问题的。你进展不佳,本就心理内耗而越发焦急,做师娘的不去疏解你便罢了,居然在你狠下苦功时嘲讽你……真是……真是……”

再后面的话语成渐月没有说下去,可游扶桑窥她双唇起伏,那未说出口的三个字分明是“有毛病”。

游扶桑想笑却不敢笑。

她想起成长老的来历。

几百年前,宴门旧的铸剑长老暂缓了修道。千百岁的修士,没够到进入上重天的资格,又不打算继续悟道,便会如凡人一样生老病死入轮回,铸剑长老看透了生死,看倦了人间,造出一把石中剑,提出有谁能拔出石中剑,便继承她的衣钵。

尔后便打算轻飘飘撒手人寰了。

彼时的成渐月还不是修士,只是一个路过的流民,二十出头的年纪,捡些瓜果吃食,能把肚子填个半饱已是谢天谢地。她坐在城门外,遥遥看见仙门飘渺,城门上有一张醒目的告示,写着拔出石中剑者平步青云。

成渐月挤进人群:“有钱拿么?有东西吃么?”

“庸俗!”贴告示的小娘子白她一眼,“这可是入仙门,什么钱不钱、吃食不吃食的,庸俗,庸俗!”

“我就是庸人呀。”成渐月无所谓地一笑,“所以妹妹,到底有没有嘛?”

流亡让她衣褴褛、发糟糟,可好歹都干净,仔细打理过。那张脸也十分清秀,五官精致地立在面上,鼻高,唇薄,狭长眼,右眼受了伤,眼底无光,但这丝毫不损她笑起来时眼角一抹顽劣味道,很是明丽,这是被富养长大的证明,想来流亡前也是世家少年,风流郡主,才让这一笑倜傥,胜过春风。

小娘子回答道:“有啦,有啦,只要去试着拔出的,有十两银子,倘若能拔出来……那就是万两黄金啦!”

嚯,万两黄金!不愧是仙家,真是出手阔绰!

如此想着,成渐月告别小娘子,马不停蹄奔向石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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