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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91章

游扶桑走的时辰正是辰时,宴门晨钟响彻云霄,晨光万道,虽已入秋,天光仍然温暖。经过宴门半山腰,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清浅而明澈,游扶桑一眼便看见溪水里跌落一只洁白雀儿。

羽毛吸饱了水,变得沉重,雀儿在水里扑腾几下,再也飞不起来了。

游扶桑善心大发地走过去,从溪水里捞起那只半昏难醒的雀儿,用灵气祛除它身上水汽,又以手作扇,替它扇了扇风。

洁白的羽毛很快变干,雀儿得以行动自如,支棱一下立在游扶桑掌心,眼还耷拉着,似乎打着瞌睡。而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已死里逃生,它试探性动了动翅膀,凌空在游扶桑身前。

绕着游扶桑左右飞了飞,它叼起一根不知哪儿拔下来的羽毛,点点向游扶桑靠近,把那只洁白轻盈的羽毛留在她掌心。

游扶桑于是虚握着羽毛。

见她收下,雀儿扑腾一下,婉转啼鸣,又心满意足高飞。

渐渐地,那个洁白小巧的影子消失在天光里。

游扶桑抬头望,愣愣出神,恍想起昨夜温泉,白玉石边灯火明灭,也有一只湿漉漉的洁白的小孔雀依偎在她身边……翘着尾巴示好……

这温泉一夜,游扶桑也不知是给自个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真的放任沉沦。也许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胆小的人,很多话、很多事只敢在宴如是沉睡时、醉酒后才说得出、做得出。

她想对她好,却只能悄悄地好,但凡正大光明一点儿,就是对从前受苦的自己不忠。

于是后来游扶桑为小孔雀穿戴齐整,待孔雀酒气消散,快要醒来,又匆匆离去。

此刻,游扶桑望回手心里白色羽毛。

今日的雀儿,昨夜的小白孔雀……她们皆是如此。落水了,翅羽变得沉重,要经过层层疗愈,才获得新生。重新抖擞后,就此高飞,也挺好的。

不必要总与谁缠缠绵绵。

电光石火,游扶桑手心燃起灵火,白羽猝地一下被点燃,很快化作灰烬。对游扶桑而言,这也是不必要的念想,需要铲除。

她也回想,昨夜实在太糊涂,做昏了头不说,相贴极近却忘了饮血,真是正事不管尽瞎忙€€€€甚至,连那些藏典阁有关空行母的书卷都忘了捎走。再折返回去又折腾。不过无妨,游扶桑都记在心里,还有宴如是那一句“百闻不如一见”,也记进心中。

是时候再去一趟浮屠城了。又想起黑蛟这几日应当也回蓬莱了,倘若邀请她一同去浮屠城……也不知她愿不愿意,有没有空闲。

*

回蓬莱时正凑巧,游扶桑前一脚走进长老阁,黑蛟后一脚归来。谈及浮屠城十八地狱之事,黑蛟答应得很爽快。

她左右无事,又恰从不周山试炼归来,领悟了一些法术,很愿意与游扶桑同往。

“扶桑,这些日子我在不周山寻到一块天外陨铁,便想着椿木长老曾与我说,倘若你要再捡起浮屠令的修行,也许还是带一件本命法器会更好。”黑蛟拿起随身的朴素行囊,匆匆翻找,摸出一把小巧唐刀,唐刀四制之障刀,放在手中正合衬。虽戴着银质面具,黑蛟的神情并看不真切,游扶桑却隐约觉得她此刻该是十分雀跃。

“我于是想,也许你的右手使刀更合衬。这把唐刀……”黑蛟将刀塞进游扶桑手中,期盼道,“你试试,不知趁不趁手。”

天外陨铁所作唐刀短刃,行如风刃,断水无痕,就连游扶桑这种从未佩刀的人,靠着一些本能反应,也能用出八十分的威力。

这样一把好刀放到名门正派中,大概是给首席学子的宝物吧,或者在某些试炼中被抢破头皮……黑蛟便赠与她了。

游扶桑低垂眼,掂量着唐刀,一时很感慨,不知该如何答谢黑蛟。曾几何时,成渐月也在第四城中温柔待她,赠她琼木剑……

如今,这琼木剑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啊,游扶桑陡然想,如今是黑蛟将军在赠刀,我却想起别人,太不礼貌。她于是直视进黑蛟眼睛,真诚道:“谢谢你,很趁手,我很喜欢。”

黑蛟道:“倘若你曾经用剑更多、用刀费力,去十八地狱前的小半个月,我带着你练它,好吗?”

游扶桑欣欣然:“当然。”

黑蛟是妖,不受人间礼法束缚,打斗之技更为强悍,游扶桑这算是白得了个厉害师娘。

洋洋得意之时,身后姜禧冷不丁出现,用力撞了撞游扶桑肩膀,面无表情道:“翠翠找你。”

游扶桑眨眨眼。

黑蛟顺势催促:“快去吧。”

游扶桑于是收起唐刀,向她挥手:“我先过去,你也去找椿木罢!日落时我来找你!”

黑蛟说好。

姜禧与黑蛟对上视线,面上一闪而过纠结,便也催着游扶桑向外走。

蓬莱天光恰好,山道新风,游扶桑被姜禧领着,遥遥望见翠翠。

翠翠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坐在小湖边垂钓,和伙伴打打闹闹。湖边的枫叶微微泛红,映照在湖水中,几只肥硕的鱼游弋其中。

翠翠笑出一口大白牙。游扶桑看着她,莫名问:“翠翠,你好吗?”

“我很好呀!”翠翠坐在木凳上,收起鱼钩,两只脚悬空乱蹦€€,把罗裙踢得一跳一跳,像水波纹,她问游扶桑,“怎么啦?”

这一问一答,全然不像是有事找游扶桑的样子。游扶桑立刻反应过来是姜禧在谎报军情,一回头,姜禧承认得爽快。“是我找你。”

这一路姜禧都很沉默,游扶桑也猜到个大概,并不惊讶。

二人行至无人处,游扶桑问:“什么事?”

“事关黑蛟,”姜禧伸出手,“你把她赠你的那把唐刀给我看看。”

游扶桑不是这么听话的人,不可能对方什么前因后果都没交代,她就把东西乖乖递上。

游扶桑岿然不动,姜禧也知晓她脾气,于是言简意赅道:“我疑心这个黑蛟是陆琼音假扮的。”

游扶桑怀揣着唐刀,闻言瞪圆眼,讶异道:“从何疑起呢?”

“从第一眼便怀疑了。其一是面具,”姜禧道,“我不觉得强大到她这般地步的人还会因为美丑而遮掩相貌,一条伤口、半面疤痕,只有俗人才会介怀,于是戴着面具朝夕不以真面目示人。唯一的可能,面具下有鬼。”

姜禧顿了顿,抱着手臂继续道,“退一万步讲,倘若真的介意,大可幻化成世俗意义上的美人,强大如她,会做不到?我猜测是面具或面貌上有什么玄机,作不了假,又不敢见人。”

说到底,姜禧便是觉得黑蛟面具独有玄关,有鬼。

姜禧没有世俗观念的美丑,她眼里青面獠牙口垂涎液者,如十八地狱十二浮屠鬼,是上上品€€€€绝美。文文弱弱白面书生者,如常思危,是下下品€€€€巨丑,丑堪惨绝人寰。

是以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因为一道疤痕而终日以面具示人。

见游扶桑不说话,满面写着“只是如此吗”“你在说什么屁话”,姜禧皱起眉,接着道,“因为面具,我更多地注意她,关注她行踪,才有了更多的怀疑。同时,因为有面具,所以最好假扮,一个人,语言、行动、神情€€€€当是神情里细枝末节最难作假,陆琼音要选人吞噬,她是最上品选择。”

游扶桑:“你觉得……陆琼音打得过黑蛟吗?”

姜禧言之凿凿:“未必要打过,这饕餮吃一点肤发便可吞噬人,陆琼音又最擅长阴招损招,保不齐已经啃过黑蛟头皮了!”

“真正的黑蛟呢?”

“被囚禁了!”

“……”游扶桑扯扯嘴角,“说得和真的似的。”

姜禧气道:“你别不信,她的行踪也大有问题。陆琼音至今未现身,却熟悉蓬莱地形,能在那一日越过层层严守造境于蓬莱山,掳走翠翠……她现有的身份必然与蓬莱关系匪浅。这些日子她又沉寂了,连带着庚盈也消停了,我曾计算,她们消停的时日与黑蛟前往不周山所谓的‘闭关’分毫不差!游扶桑,你真的不觉得有蹊跷?”

游扶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道:“说起翠翠,你倒是提醒我了,陆琼音身上有宴门的玉佩,我与你说过没有?”

姜禧道:“说过!我知晓玉佩的事儿!也知晓你怀疑宴清嘉,游扶桑,我也没说宴清嘉是清白的€€€€你以为陆琼音只会有一个身份吗?”

游扶桑哦了声:“这倒是。”又犹犹豫豫,“只不过……黑蛟性子不像呀……”

姜禧哼道:“陆琼音何等狡猾?何等会伪装?饕餮功法可让她继承记忆,带着那些记忆走一遭,性子也能学个七八成像。你难道忘了,陆琼音化作的庄玄也能将青鸾骗得团团转€€€€她们这么熟识尚且如此,你与黑蛟甚至从前素不相识,怎知她不是伪装?”

姜禧每说一句话,身子往游扶桑面前更近一步,教游扶桑连连后退,不得已用手抵住她肩膀:“这么激动做甚,吓死人了。”

姜禧气道:“你别和我插科打诨!”

游扶桑瞥她几许,心里不知拨了什么算盘,许久才道:“倘若黑蛟真的被替代了,椿木也会提醒我的。”

姜禧立即厌恶地摇头:“椿木那个老滑头,陆琼音就算站在我们之间了,她都不会提醒一句的!”她看着游扶桑怀里唐刀,干脆明抢,“这个什么天外陨铁,我劝你赶紧丢掉吧!多半是个和血骨牵机一样的东西,到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游扶桑拍开她的手,护着唐刀,心疼地吹吹吹,“姜禧,你不要错怪好人……”

“好人个鬼!游扶桑,倘若事到如今你还是只把人定性为好人或坏人,那你真是白死一次了!”姜禧恨铁不成钢。

游扶桑不吸收魔气,转而去融合芙蓉神血,姜禧本就心怀芥蒂,觉得她与邪道二心,如今更是气愤。抬眼看见远处有人来了,姜禧这才打住,恨恨道:“等着瞧吧!什么黑蛟白蛟,我不会停止怀疑她的!”

说罢人跑了,跑之前狠狠白了游扶桑一眼。游扶桑无所谓地抱着唐刀,转头看见成渐月。视线对上,成渐月双眼一亮,走近,哄小孩似的问:“吵架啦?”

说话时抬起手,细心为游扶桑整理前襟的褶皱,像是娘亲会做的事情。

游扶桑紧闭了闭眼,咬咬牙再睁开,掩下眼底某种酸涩情绪,她抱着刀,闷闷道:“姜禧觉得黑蛟是陆琼音幻化来的。姨娘,你觉得呢?”

成渐月仿似觉得突然:“啊……怎么会呢?”

“难说,她有她的疑虑,我不知道,所以觉得迷茫。但我也确实觉得陆琼音就在我身边……虽然,未必是黑蛟。”游扶桑轻着声,抬眼去眺成渐月,“姨娘,我真的不想再被骗一次了。”

“我觉得并不是她。她对你很好。”成渐月拥过她,安抚地拍拍肩膀,“这把唐刀是把好刀,黑蛟在不周山那种地方还能记挂你,想来是真的关心你。扶桑,不要寒了她的心。”

游扶桑任她拥抱,下巴枕在她肩膀上,侧过眼,用余光沉默地凝视她,最终叹了口气。

“姨娘说的是。”

成渐月于是放开她,揉揉她脑袋,说起自己的来意:“你从宴门主那儿偷走……偷偷顺走两个缚仙锁,是不是?”

“嗯。”

“给我看看,”成渐月道,“彼时放在掌门书房里的缚仙锁都未开刃,不确定好用呢。”

游扶桑顺手给了。

成渐月左右瞧了瞧,再递回来:“好用的,放心用。”

游扶桑收回来,“也许这两只锁可以束缚住庚盈与陆琼音。姨娘,你觉得可以束缚住她们吗?”

“也许吧,不曾交手,不好说呢,”成渐月想了想,又笑着看回游扶桑,屈起手指,轻轻敲她脑门儿,“你今日真奇怪,怎么句句都要问我一下?”

游扶桑于是道:“一个人常常很茫然,需要旁人一起思索问题,承担一些苦恼。”

成渐月抱着她,摇摇晃晃,“好吧,好吧,小乖,不要迷茫,不要苦恼。”

游扶桑静静沉默,与从前没什么两样,成渐月抱她一会儿,便问她何时前往浮屠城十八地狱,闲谈几句,成渐月问:“疑心黑蛟身份,姜禧又对她颇有敌意,总觉得十八地狱之行会不太顺利呢……那你们启程时,我与你一同去,多少照顾一下你,好吗?”

“当然好。”游扶桑道,看了看时日,天边稍显彩霞,她与成渐月作别,“日落了,我去找黑蛟。”

成渐月笑着颔首。

一路走回长老阁,游扶桑心事重重。仿似又回到上一世的境地,谁都猜疑,谁都信不得,谁都靠不得,上一世的她至少强大,可这一世要倚靠煞芙蓉才能运起浮屠令,真是……

思及此,游扶桑重重叹一口气。

不过今日一聊,心里也有答案了,孰是敌,孰是友,隐约有了眉目。她想,单看人在世,形貌可变化,初心可模糊,观念可置换,利益可交易,立场亦会有所改变€€€€正如陆琼音以饕餮之法吞噬旁人,外形变幻莫测,行事风格也变化不定,但世事洪流里,唯一难以更变的是什么?

被塑造的脾性,及思维时的方式。

陆琼音也正是以此利用旁人,让她们不论何种立场、何种身份、何种利益,憎她或爱她,避她或敬她,都沦为她的棋子。

天真如宴如是,嫉恶如仇爱女如命如宴清绝,沉溺过往如她€€€€游扶桑,甚至张牙舞爪如庚盈,沉静如青鸾,庄重如庄玄……都是陆琼音玲珑弈里一颗黑白子儿。

无私者灭己,如宴清绝。

自私者灭世,如陆琼音。

陆琼音算计的从来不是局役,而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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