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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这一句,成了压断宴如是脊背的最后一点重量。
是啊,疯子。明知往事不可回溯却仍然妄想用痴缠困住故人的人,可不就是讨人厌的疯子。宴门门主,青龙之御,九州仙首,那么多光鲜亮丽的名号下,她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败犬,惶惶不知所终的疯子。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还能求回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纠缠,企图铁杵成针,有人对她的坚持微微动容,大发慈悲地原谅。她总说我错了,我知错了,可是错在哪里,又如何挽回?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
很多时候,她真的不知道除去一死了之,又有什么能让她抽身于这些苦痛。
但又不敢死。
师姐还在的世间能靠近一点点都是好的,即便师姐不再亲近她,或漠然或厌恶,但这样相对而坐,皆以生的灵魂,已经是夙愿得偿,旁的不敢再奢望。
她不敢死,不想死,她很懦弱,偶尔也有一丝不该有的贪心。她希望自己还能做什么,可以求得一点点成全……
可是,也许。
游扶桑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任她如何湿湿漉漉落泪,凄凄惨惨沁血,游扶桑都不在意了。游扶桑推开她以后便跨步下榻,趿着偏大的鞋履向外走去。
宴如是没有办法追,她的身体已经变得有些冰凉。体内煞芙蓉的气息催她清醒,可宴如是看着那副渐渐离去的身影,眼泪很快浸湿整张脸。
多么相似啊……她想,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抛下我。
山鬼等了二十七日,终不见故人。血契发作,游扶桑推开她,责骂她不知廉耻,毫无留恋地离开她。又或者疏解之后,蓬莱山道上,游扶桑面色平静地与她告别:我不喜欢你了,你不要再追出来。天冷添衣,告辞,保重。
还有这一次。
“放过我吧,好不好?”
宴如是几乎要死在她面前了,游扶桑不为所动。宴如是于是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师姐不理我了,死亡……死亡也无所谓吧。
游扶桑离开屋内的一刻,风带起云朵。天边夕阳敛光,夜幕倾垂,浑圆的新月在枝头睁开眼睛。
洁白的月色,鲜红的血淋了一身,宴如是沉静在血泊里,再也不动了。
第73章 罗纨绮缋盛文章
◎耳鬓厮磨情假亦真◎
游扶桑站在屋门外,蓬莱的夜风吹过她。
错愕而心悸的情绪还在不断跳动,游扶桑久久不能平静,便也忘了分神去关注自己这具身体:无魂,心脏与经脉尽碎,蓬莱温吞的夏夜里她需要披上厚厚氅衣才能外出。而此刻她一身单衣冲出房屋,身体却不觉得寒冷,破碎的经脉重新构建,丢失的心脏生长出脉络,一股暖流包裹她,灵气充沛。
是煞芙蓉的鲜血在起作用。
不过此刻的游扶桑早就没有闲心与力气去想这些。她只是难以理解宴如是的举动€€€€一个自认为已对魔修走火入魔疯癫撒痴司空见惯的邪道尊主,此时此刻,无法理解宴如是的举动。对她而言,宴如是是什么?对宴如是而言,她又是什么?
比身体状况更混乱的是她的心。
游扶桑闭上眼睛,眼里是鲜红的血与皎洁的月,还有宴如是眼底病态的执着。这样的宴如是让她觉得很陌生。
一点清甜的食物香打断游扶桑的思绪,有人大大咧咧地拍了她肩膀:“哎!在想什么呀?为什么不进屋?”是翠翠提着半大的食盒,“你在病中,我不会医也不会啥的,做不了什么,我瞧今晚食肆做了你最喜欢的捞豆花儿,我就给你盛一碗送来了!”
翠翠打开食盒,端出一碗黑芝麻捞豆花儿,“来来来,进屋吃,进屋吃。”
……豆花儿?
游扶桑愣一下,好似没反应过来,不动。
“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你……”翠翠一手拎盒子,一手端碗,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一眼游扶桑,瞬间吓得东西都掉到地上,“血!你身上怎么都是血?!”
豆花儿不豆花儿也都顾不着了,翠翠捉住游扶桑肩膀,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她们没给你包扎紧吗?还是你又受刺激,伤口裂开了?或者……”
话未说完,翠翠眼角余光透过小屋门扉缝隙往里望去,月光洒了一满屋,有人倒在血泊中,看不清面容。
翠翠去看游扶桑,眼角抽抽:“你……你杀人了?”
游扶桑昏着的眼一闭,整个身子一晃,往翠翠肩上一搭,也不省人事了。
“喂,喂!!!游扶桑!!!!!”
*
翠翠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不过是去送一碗豆花儿,目睹那正道第一和曾经的邪道第一双双倒在血泊中的惨状。
翠翠觉得好吓人,她一个人也抬不起两具身体€€€€何况这两人都比她高出一个头。她拖着游扶桑在山道上嚎了许久,才遇到闻声而来的周蕴。
一头雾水的周蕴,一问三不知的翠翠,两个不省人事的人。
半刻钟后,四人一齐出现在椿木的长老阁内。
*
宴如是醒来已是后半夜,此刻偌大屋中只剩一壁垂烛,一位坐在竹林窗前的老人。长老阁后一圈翠绿的新竹,夏夜风动,竹林声涛,悠远宁静。
椿木正对着这竹林,轻轻拨动烛芯,烛火在她手中一跳一跳。
宴如是靠坐在榻上,视线也随火光跳动,一下,一下,眼里盈盈波动,泪水便流下来了。
“椿木长老……”她开口,神辞与六十年前跟在游扶桑身后,为母亲、为宗门来蓬莱问卦时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脆弱,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惶惶不安。倘若要说不同,那便是,这一刻的她不仅对未知的未来感到不安,也对那些已经发生过的过去无法释怀。
“椿木长老,”宴如是哽咽道,“我是不是一直都做错了?”
椿木摇头回答:“很多事情根本辩不清对与错,也没有对与错。”她靠近宴如是,拥抱宴如是,“释怀已过去的,改变可改变的,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我不知道……我做不到……”哭泣的人语无伦次,“我做不到忘怀,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椿木长老,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椿木抱着她轻轻摇头。
痴儿……
*
夜半三更,周蕴收拾着她那坠满长针短刀的医诊包袱,正从长老阁里出来,金乌在她身后,戏谑问她:“今夜怎么没带算盘?”
“出来得匆忙,忘了。”周蕴答,“其实我抵达长老阁的时候,宴门主的身上已经全然没有伤痕了,即便胸前那一片肌肤也完好如初……”她喃喃,“我听闻煞芙蓉有神仙效用,却不想连致命之伤也能在一刻钟内治愈。游扶桑身上也没有新伤。是以这二人虽看着渗人,我却没有多费心力去医治,硬要算账的话,宴门主将这一整个床铺都弄得鲜血淋漓……二两银子吧。这是置换床榻与床上被褥的费用。”
“这二两银子你让她怎么付?”
“不急,”周蕴只道,“届时仙首大典,我去上门讨债。”
为了二两银子去举世的典礼上讨债,听起来确实奇怪,但也是周蕴会做的事情。而金乌转念一想€€€€九州万众瞩目的仙首大典,无数仙家厉害人物参与,届时周蕴讨债,何尝不是她以孤山大娘子的身份出席?传闻孤山掌门周聆对宴如是这仙首之名颇有微词,但碍于脸面不得不参与,若是周蕴也出席,周聆再怎么不服气、要作妖,也有人能治她。
金乌于是问:“你很喜欢这个宴门主?”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正道仙首这种名号,倘若是她,我还算认同。”
可会想起宴如是满身是血的模样,周蕴又不由得叹一口气:仙首大典……真的可以顺利进行吗?
金乌忽而道:“周蕴,你是这几年都在蓬莱山吗?莫非是就此定居蓬莱了?”
周蕴喜好游历,悬壶济世游医,这样几个月乃至几年都待在某一处的情形是不曾有的。
兼以其对游扶桑、宴如是二人颇为上心,金乌很难不怀疑她另有所图;每每问起,周蕴以“旧友所托”搪塞,金乌全然不信。
已是不知道第几次发问了,这一次,周蕴说了实话。
“方妙诚,”她缓缓道,“是因为她们的事情,总会让我想起方妙诚。我没有不爱她,她没有不爱她……可是很多时候造化弄人,还是会错过。”
这是金乌始料不及的。
她不擅长安慰人,一出口就是风凉话,于是“哦”了一声,干脆闭嘴。
又是长久的沉默。
金乌与周蕴都是喜爱游历的人,相识于不周山,妖修之境。不周山与蓬莱山都惯有“妖”名,却是一个邪性,一个正派:传闻不周山的妖怪都极富杀性,啖人血肉,坼人血骨。好在千百年前战神凤凰在不周山立下结界,阻隔了这些灭世之妖祸世的可能,才保人界安宁。
周蕴是一个不信邪的人,她无法容忍自己在九州舆图上缺了这么一大座山脉没有涉足,偏偏找到界口,只身前往。
孤身险境之时,是金乌出手相助。传说金乌是凤凰的后裔,强大却并不嗜杀,巡逻不周山,救下周蕴这般不信邪又中邪的“失足人类”。
“失足人类”,这是金乌对周蕴的第一印象。
娃娃脸,头发乱糟糟,眼神蔫儿坏,这是周蕴对金乌的第一印象。
二人的缘分便如此结下了。她们都好游历,稀奇古怪的事情见过不少,聊来也畅快。长久的沉默以后,金乌终于又打开话匣:“先不说别的,今日这浮屠城主与宴门主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东海九曲龙宫听过的一个‘仙界轶闻’。”她问周蕴,“你去过九曲龙宫吗?”
“去过,但没有久留。”
金乌于是又问:“那你可知道,这煞芙蓉神血的上一个主人,同时也是芙蓉神血第一任主人,是谁吗?”
“啊……”周蕴这才反应过来,“是九曲龙宫的龙女。她是龙宫的主人,也是东海的主人。传闻龙女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尤其一身芙蓉神血,不伤不败,不死不灭,所战披靡;其品行又冰清玉洁,无情无爱,极有神性。”
可惜,虽有神性,却并非神明。龙女为青龙所化,是掌管海域与风雨的妖,妖若要成仙成神,便要渡劫。无情无爱的神女,要去渡情爱的劫。
情劫的对象是天上仙宫里一只小仙,此小仙有仙骨,但术法一般,远没有龙女那样强盛。
若说小仙与大妖,身份倒是门当户对了,可术法实力而言,小仙真是高攀不起。
小仙不认识龙女,也觉得这劫数勉强,她于是与龙女道:倘若你不愿意,我就去和西王母娘娘说,能不能换一个……
龙女高傲,觉得这小仙是在羞辱她,偏偏咬定小仙不放松。
“其实龙女何等风姿绰约,出尘脱俗,小仙第一眼就动了心。但她知道龙女对她只是渡劫时逢场作戏,于是,不愿意与她交合。”
金乌道:“这就奇怪了。小仙喜欢龙女,龙女也反过来追求小仙,小仙怎么还不乐意了呢?”
“你一定没喜欢过别人。”周蕴白眼,“喜欢一个人,回应也好,不回应也罢,都没有办法。但如果那人假意回应,实则别有图谋,那真是……那真是践踏真心。”
金乌哦了一下,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金乌继续道:“但龙女想要成仙。是以,她想要小仙的心与身。可是小仙说什么也不愿意,龙女于是心生一计:诱骗小仙饮下自己的芙蓉神血,让小仙在身体与本能之上便离不开自己。”
“芙蓉神血是好,饮而百病百伤痊愈,修为增进不止,却会让人对喂血者产生依赖。小仙离不开龙女了,每每饮血,神驰目眩,龙女便与她交欢……小仙难以拒绝。堕落至极,才醒悟自己是受芙蓉神血的控制,成为龙女飞升的工具。”
“某一日,小仙含恨自尽。龙女渡劫失败,不日便沉寂在东海了。这就是故事的结局。”金乌道,“九曲龙宫流传着这个故事,流传千百年,也渐渐有了另外一种说法,身有芙蓉神血之人,倘若倾心她人,以血诱之,方可与之一生一世一双人。”
周蕴闻言嗤之以鼻:“哼,偷来的感情。”
“这怎么说?”金乌撅起嘴来,不解道,“龙女对小仙确实不厚道,但这芙蓉神血的说法却没什么问题吧。喜欢一个人能因为她的外形,如小仙对龙女,一见钟情见色起意€€€€那为什么不能因为这一滴血?渴求这些血液,于是渴求这个人。没什么不同嘛。”
周蕴:“可说到底这些被喂进神血的人还是被蛊惑、被操纵了。她们会对神血起反应,却并非真的喜欢拥有神血的人。”电光石火间,她陡然明白过来金乌突兀地提起龙女悲剧的缘由,“金乌,你的意思是……”
龙女用芙蓉神血操纵小仙的心,宴如是以煞芙蓉之血€€€€
蛊惑、控制游扶桑!!
“不可能,不可能,”周蕴连连否认,“宴如是不是这样工于心计的人。”
金乌却道:“也许那些天真烂漫都是装出来的。再说,要做仙首的人,有点心机又何妨?”
周蕴摇头:“你与她不熟识,便不要这样妄下断论。她不是这样的人……”
“我还说龙女冰清玉洁出尘脱俗呢,还不是作了诱骗的坏事……我与宴如是不熟,你就与她十分熟悉啦?不论是不是,那些煞芙蓉的血已经进入游扶桑身体,她的心脏已因煞芙蓉之血而重构,经脉亦被重塑。如此,她这具身体该是再也离不开煞芙蓉了……”
周蕴道:“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