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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如是沉默一下,但没有缄默太久,便道:“师姐,你说即便我本意不是害你害她,如果知晓一切,断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可是,没有如果;却又说,如果没有浮屠令,我们此刻依旧天人两隔,阴阳不见,哀恸逾恒。可是,师姐,你说没有如果。”宴如是抬起眼,半跪榻边,小心翼翼掀开那一袭轻如鸿毛的帷帐,她看见游扶桑面无表情望她,眼底没有波澜。期许的神色在宴如是面上一点一点跳动,她小心翼翼道:“师姐,没有如果,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会再回到人世,再回到我身边,因为没有如果。师姐,我们现在还能这样相处一室,难道不是说明……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与机会?”
最后一字落下,游扶桑手中茶盏抬起又倾斜,其中凉透了的茶水半点不剩地浇在宴如是头上!
先前蓬莱那一场急雨没有沾湿宴如是乌发与衣衫,此刻这一盏茶水替她淋了个透。皎洁潋滟的华服沾水如人海,流光溢彩,此刻湿漉漉沾在身上,都随宴如是呼吸而起伏。她的眼角挂着茶水,似泪,却不敢哭,她不知晓游扶桑突如其来的发难所因何事,却知晓再哭哭啼啼只会惹人生厌。
即便心里痛楚冲破屏障,她快要忍不住了。
游扶桑丢下茶盏,青瓷的小盏在坚硬的地上转出几圈,很快停下,清脆的声音倒是还在耳边,一声又一声余韵不绝。
人一昏病就变得很刻薄,游扶桑也随心所欲了些,她不想听宴如是讲那些文绉绉的陈词滥调€€€€她是来和她讨论所谓如果不如果的吗?她只希望宴如是闭嘴,然后滚。
至于累,也是真的,她不想再和宴如是牵扯下去了。
“闭嘴。”她于是道,“宴如是,你何时变得这样喋喋不休,令人厌烦。”
师姐……师姐……
宴如是浑身颤栗,昏天黑地,几乎要晕倒过去。
便此一个瞬间,她忽然觉得,求死之外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宴如是落汤模样实在可怜,游扶桑板起脸来,收起讽笑,貌似温柔地道:“宴门主何苦去敲一扇敲不开的门。我们有仇,但我已经说了不向你追究,你便应该见好就收。我不追究你的过错,庚盈的事情我自己会去解决。宴如是,我不想再看见你,觉得和你交谈……很累。”
除去帷帐,她们之间的情绪更加清晰,她看向游扶桑,眼底的漠然一览无余。
游扶桑道:“宴如是,你走吧。就当放过我,好不好?”
先前茶水淋头,宴如是都不曾沉寂至此,可因了游扶桑这句话,她的面色很快地熄灭了,如灯尽油枯。
宴如是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游扶桑会打她,骂她,如先前那样刻薄她。宴如是曾想倘若师姐打我,怎么作弄我,我一定都受着,一声也不吭,绝不会还手,师姐要怎么样对我都可以,欺凌我,揉捻我,侵蚀我,吞噬我€€€€都可以,是我应当承受的惩罚。
但没有想到,到了最后,游扶桑只是说:
你走吧。就当放过我,好不好?
第72章 皎若明月舒其光
◎宴如是你疯了!◎
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说“放过我吧”?
大约是战败时刻,无力抵抗却还想要一条活路,于是跪地求饶说:你放过我吧。
但此刻不是征战纷争。她们好好地、平静地处于室内,窗外有雨后新风,天光收敛,尘埃落定,游扶桑靠坐榻上,姿态惬意。反而是宴如是半跪榻边,面色惨白,眼底波澜如许,都是快要忍不住的泪水。
她才是战败者,宴如是很清楚,她才是战败者。
而游扶桑说出那句“放过我吧”,才是以胜利者的姿态。
宴如是缓缓低下头,双唇开合许久,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跪地的膝盖后觉地感到疼痛,她垂着眼,同样摔落地上的是那盏青瓷茶壶,茶水凉透,茶盏磕破而绝无可能复原,正如同她们之间破镜难圆的关系。
逝水东流不复西。破镜不圆。
宴如是的心也被那些磕破的锋利的盏沿割了一下,不止一刀,一下又一下,凌迟般绞灭着她的心脏。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游扶桑不以为意,手撑着榻沿去松帷帐的系带,轻纱般的帷帐落下来,映着窗外夕阳的光,仿佛榻上也蒙了一层晚霞。屋中洋溢着轻盈的气息,游扶桑打一个哈欠,去看那个隔着晚霞的人:“还不走吗?”
帷帐之外宴如是面色晦暗,明澈的夕阳偏偏照不到她的身上。“我……走……”张开嘴巴,话出了口,未连成线,如珠子一样坠落下去,消散在看不见的风里。
她拾起地上那对茶盏,同时,手中运起微弱灵力。
破碎的茶盏很快凝成一柄短刃。
青瓷如玉,利落锋利。
那柄短刃从帷帐细缝里被递进来,递到游扶桑手中,游扶桑下意识一避,宴如是强硬地圈住她手腕,硬是将刀柄塞进她手中。
“宴如是,你做什么?”
宴如是终于抬起眼,眼底是未干的泪痕,面色死寂,话语极轻地回道:“师姐,用它刺进我的心脏€€€€只要你刺下,我再不来找你。”
话音落下的电光石火,一把芙蓉冷火烧过帷帐,这屋内的晚霞立刻被染作一朵火烧云,艳丽云霞间,宴如是猝然俯身,无限接近至于咫尺,手还抵着游扶桑的腕与短刃不松懈。纹路繁杂的绫罗下,她一手挑开前襟,就着游扶桑另一只手触碰自己左胸,最近心脏的地方。
她如一支隐忍不发的利箭,体态紧绷地架在弦上,很紧张,也在试探着,一字一顿道:
“师姐,向我的心脏刺下这一刀,我就放过你。”
放过我吧。
我放过你。但是我欠你许多条性命,要用很多很多血来偿还。
游扶桑眼睫一动,只是沉默。
一时之间二人相顾无话。
游扶桑感觉到那双握着刀柄的手在颤抖,不知是她自己还是宴如是。那片帷帐被烧落,晚霞得以全然照射在宴如是眸底,赤色的霞光凝聚成病态的潮红,而那双潮红的眼正望过来,在看她。
宴如是在看她。
死死地盯紧她,注视她,眼里划过一瞬、一刻、一岁、千年或亘古。
百年里,这双眼的主人处境频频变化,风光快活过,失意屈辱过,见过无数晚月山川,世间海海人情明暗。可是这双眼睛从来不变,很明亮,又固执,似痴傻不懂人情世故,前路有虎,却偏要撞得头破血流。
短刃已经抵在心口。能护身的九曲鲛纱被她褪下,心口的薄纱不足以抵御这一柄青瓷利刃。
而宴如是正就着游扶桑的手一点点推近刀刃……
利刃几乎刺破肌肤的刹那游扶桑承认自己想收手,可是同一时刻又恍然醒悟:宴如是是在赌。
她在赌,赌我心慈手软,不敢下手、不敢将利刃刺进她身体……
然后把她就可以将那些驱逐的话作耳旁风,顺理成章撒泼撒痴!
游扶桑一瞬间清醒过来。
宴如是赌她不忍心,赌她不敢€€€€但游扶桑偏偏就敢!
她敢见血,敢伤害她。
她当然可以伤害她。
利刃触及肌肤之时,游扶桑陡然握紧刀刃,以更主动的姿势,将短刃刺进宴如是心房!
哗啦€€€€
霎时血珠成帘,都顺着刀口滑落,一滴,一滴,打在游扶桑手腕上。
这片血雾也染透了那件仙仙然的九曲明月衣,仙人仙殒,流光照彻血色,在衣上画成一条蜿蜒的溪,鲜血的溪。
自始至终宴如是没有吭出一声,她注视着游扶桑,神色依旧宁静,恍若此刻被剜心的人不是她。
但此刻,被剜心的,流血的,疼痛的,分明都是她。
是感知不到痛,还是有更疼痛的东西牵制她,让她求生不得,寻死不能?
游扶桑的眼底闪过恍惚。她杀过很多人,大多人遭致致命之祸时都会神色难堪失声痛嚎,如失修的鸣竹,这是再沉静的人也无法撼动的本能,即便是修士。再不怕死的修士,伤及心肺也不会如此无动于衷。
除非她,本身就在求死。
而宴如是自始至终不吭一声。
两只握着刀柄的手都浸满了血,有一只先退缩了,游扶桑以为刺下这一刀就可以让一切了结,于是她退缩了€€€€而另一只仍然按住刀柄,不疾不徐地,绞动了刀刃。
宴如是绞动着刀刃,在自己的心窝里。
“……喂!”饶是游扶桑也瞪大眼睛。
绞心无异于刮骨凌迟,宴如是终于咳出一口血,疼痛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滚落在雪白的脖颈间,锁骨上,湿成一轮小小的月。
她早就握不稳刀了,却还要勉强,偏偏要将刀刃刺得更深,将自己的身体都刺穿了去才好!
游扶桑从未见过如此自残自毁之人!她极快地退开身去,心悸而慌乱,不禁喊道:“宴如是你疯了!!”
就算是走火入魔的邪修,也不可能如此面不改色地绞毁自己的心脏!
咫尺间,宴如是对她怆然一笑:“师姐,你还是退后了……我还是赌赢……赌赢了……”
她的声音也如那些坠落的血珠一样没有活气,恹恹而虚弱的,苍白而病态的,她心口留着那把刀,手撑在榻上,便低伏着身子拖着血色向游扶桑爬过来了€€€€
宴如是的鲜血不断流淌,零落在游扶桑面上,身上,散发出奇异的幽香,是煞芙蓉与病中的仙草灵脉在交缠。
不同于它们貌离神离的主人,这两支气息不分你我地相缠,仿佛在呼吸,仿佛在交接,在交合在吐纳,几乎要融为一体。
在足以让呼吸交缠的地方停下,宴如是停了下来。
“师姐,我好疼啊……但是……”
面上是哀求又苍白的笑,宴如是紧握着游扶桑的手,再按上刀柄。“但是疼痛,至少可以让我记住此刻,记住您……”
宴如是说话时带着显然的抽气声,无尽的血漫过咽喉,连说话都像在凌迟。
宴如是握住刀柄,一下,一下,又一下。
那么多次游扶桑想要松手宴如是却不让放开,刀刃沁出新血,层层染在那些轻薄的几乎干涸的血上,一遍又一遍染红鲛衣,似在衣上开出一丛盛放的朱红芙蓉花。
不,不是朱红芙蓉花,此刻的宴如是也似变成那些山茶花了,山茶花,断头花,开到最盛之时花苞与花枝一整个地坠落下去,似人头落地,萧瑟一响……
便消逝于这世间了。
花,开得再美也只是花而已,殒命之时无人吊唁,春来新花绽放,无人记得旧朱颜。
而此刻的宴如是便是那朵细枝折断的花朵,将死未死。
“宴如是你疯了!”
游扶桑第二次这样喊道,与这句话一同落下的是一个耳光,她强忍着血腥味,骂道,“疯子!”
游扶桑觉得不可理喻,她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宴如是此刻正在做的事情。宴如是在做什么?她想要什么?她神志还清明吗?她疯了吗?
宴如是生生挨那一下,脑袋嗡地一声,坐也坐不稳,她向前倒去。
但游扶桑却不是从前那个会温柔待她的师姐了,此刻眼里只有不解与嫌恶。她避开她又推开她:“离我远点,恶心的疯子!”
宴如是觉得好疼。
那么大片的血绽放在宴如是胸口,纵是神仙也难救。
何况她并非神仙。沉于从前,溺于悔恨,困于朝夕,算什么神仙?
“疯子!”
游扶桑又骂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