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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63章

牢室阴影里,姜禧的影子已经不成人形,而化作一只庞然凶兽,血盆大口间,将要啃食山鬼的头颅€€€€

第57章 连煞山庄(四)

◎那么漂亮的地方,适合留下一个鲜红的痕迹◎

姜禧影子中的厉鬼愈发壮大,整座地牢更添阴冷。

山鬼静默站着,对地上影子变幻无动于衷,只是望着姜禧,姜禧警觉地嗅到一丝诡谲气息,未细想,身后游扶桑已出了声:“姜禧,你没发现吗?山鬼身上有煞芙蓉的气息。庚盈死于煞芙蓉,你再吃带有煞芙蓉的妖鬼复生她,小心庚盈活回来又死回去了。”

姜禧眼一瞪,钳制住山鬼要掐她,却发现其身躯冷而灼人,古怪极了。

“你……你为什么会有煞芙蓉的气息?你到底是谁?!”

山鬼怎么可能答她,站在原地,面上有一种“我无需解答你任何疑惑”的淡然。

难道这是宴如是?这样的猜测在姜禧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于是细细打量着山鬼,不放过蛛丝马迹,眼神警惕地看过她一切,却无果。

姜禧修为不比宴如是,认不出她易容皮下的真面貌,她只觉得此人气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单看面容又很是分明陌生。

电光石火,姜禧料定:此人就算不是宴如是易形而为,也是与其关系匪浅之人。

煞芙蓉世间绝少,是绝对的稀罕物,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拥有的。

姜禧于是注视着她,缓缓笑起来,以丹青笔游走在她衣襟边缘,笔尖凑近了轻嗅:“是我的错觉吗?你身上好似还有魔气……不应该呀,煞芙蓉不是会吞噬魔气的嘛……”

她似乎要注意到山鬼后背的魔纹了,不断靠近,山鬼只有后退,后退时,她仍分神去看游扶桑,眼神哀怨地求助着,游扶桑接着了,不动容,只心想,她这副予取予夺的样子还蛮有意思的。

分明打得过,却还要忍,还是这样可怜地忍……我倒看你能忍到几时。

游扶桑本要多看一会儿,如果不是姜禧已经把山鬼逼进角落退无可退,反手掐住她脊背另一只手探进她衣摆去€€€€

常思危似乎也动了动神色,但没有出声,游扶桑则掷出短刃,刃尖入木三分地插进墙壁,与姜禧鬓角毫厘之差。

“姜禧,够了。”

姜禧早有预料地松开手:“哈哈哈哈……瞧您生怕我轻薄她的样子,哈哈哈……”

“是啊,”游扶桑半笑半讽,“方才那架势,我还以为你是改修合欢道了。”

“那种东西,我是真的想琢磨的,倘若真的有的话。可惜都是话本骗小孩的,靠双修疗养时日还可以,没见谁用无数双修飞升的。合欢道,凡俗种马书生写来自我满足罢了。”眼见某两个字触动了常思危神情,姜禧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又自然而然地抱住常思危,“哦,不是说你。我们思危是好书生~”

游扶桑眉眼一抽抽,“行了,我不关心你这几十年找了谁作相好,只是想与你说,你以万人坑血祭救庚盈,就算救活她,也是一个罪业深重,无法善终的命格。庚盈从前的命格已经够呛了,再来一份这般命格,那真是……”游扶桑都有点儿不想再说下去,“言而总之,姜禧,你杀万人,这是你的杀业。你杀万人而使庚盈生,就成了庚盈的杀业。这对庚盈并不好。”

姜禧似乎很深地愣怔一下,面上渐渐换过犹疑,不忍与愠怒,最终,她的面色回归平静,扬起脸时,对游扶桑假模假式地笑了下:“想不到一甲子不见,您也开始与我说杀业了……若要说杀业,谁比得上您一招杀千人、一夜屠一城来得杀业深重呢?”

游扶桑隐约皱眉:“姜禧……”

姜禧不管不顾,陡然拔高声量,厉声道:“您根本就不爱庚盈!她那么倾慕您,那么仰慕您,因您而生,因您而死,如今复生的机会近在眼前,您居然说这些……”

“姜禧,”游扶桑耐着性子再唤她一次,“姜禧。反正我话放在这里,听不听随你。庚盈的尸身在你手上,庚盈的复生计划也由你操纵,你要怎么做,我不干涉。我只是将利害说与你听,告诉你,万人坑血祭复生对她而言,并不好。活回来,也不过是吊着性命,倘若是我想让她复生,便不仅仅是复生,而是新生。”

不入轮回,要复生,也不能是这样以杀为生。

若入轮回,投胎到爱她的良善人家里去,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就算平凡也没有关系。

游扶桑是这样认为的,姜禧却明显无法理解,她只知道眼前这个本该与自己同一战线的人恶意地倒戈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她觉得恶心,觉得愤怒,却也无能无力。

是以到最后,姜禧以丹青笔作刃,手起刀落,在游扶桑身前痛痛快快划上一刀,扬长而去。

游扶桑忍着疼痛注视那袭明黄色衣袍渐远,觉得这一刀也是自己该受的,她从前也对不起很多人,有些人还能听见她说抱歉,有一些却很难再回到她身边了。

姜禧走出牢房,游扶桑脱力仰了仰头,山鬼与青鸾都想扶她,她却自顾自坐下去,一低头,衣襟早已染成红色,她一瞬惊讶:我的血……变成红色的了。

血液变成红色了,说明她已不再是仙草,而是真正的人了。

游扶桑与青鸾对视,看见她眼中犹疑,思忖几许,只道:“我没有不想救庚盈。其实方才我有想过让姜禧与我们一同回蓬莱,问问椿木€€€€她对沉业复生这类事情向来很有手段。但转念一想,又好似太偏信旁人了,椿木固然神通广大,却也没有十成十的保证能让她救起庚盈……我也不知要怎么说,但是,我真的没有不想救庚盈……”

青鸾摇了摇头:“其实您说得没错,但姜禧的愠意我也能理解。万人坑是复生之道,对庚盈而言也确实不是良计。只不过……”

“€€€€只不过姜禧这几十年都在等这一场血祭,您为尊主,一下子否定这万人坑的本质,相当于尽数否定了她这些年的努力与苦功,她当然接受不了。”

接话的人正是常思危。

她摇着扇子走近,扇尾的玉佩挂坠也在风里飞飞舞舞。

游扶桑看她,顿时想到她在姜禧面前的狗腿儿样,觉得好笑:“你不去安慰?跑这里来说她坏话?”

常思危呵呵呵地扇扇子:“正是她把我轰出来的。”

这一刻的常思危已褪下易容,明眸善睐五官周正,分明很是正派,也不知怎么就和姜禧厮混到一起去了。

青鸾低声道:“我曾听闻……道听途说,姜禧对这御道书生是睡了、利用了、又甩了,如今一看,居然是心甘情愿。实属没有料到。”

“当然心甘情愿,”常思危道,“我很喜欢她的。”

游扶桑:“喜欢她什么呢?”

常思危:“喜欢她强大,有坚定的自己想做的事情,爱恨分明,重情重义,对朋友很好,对敌人也很残忍。”

游扶桑:“其实真要这么说,你算她的敌人。”

常思危点点头:“是的,她对我很残忍。这就是她的迷人之处了。”

“……”

游扶桑嘴角抽抽,“死变态。”

常思危又道,“而且我与她的敌人之说,不仅正邪之道,早在几百年前她被驱逐出御道……那时,她就已经看我不顺眼了。”

“这怎么说?”

“既然你们都曾是浮屠城的人,该是听说过,姜禧残杀师长、堕入邪道、御道对她赶尽杀绝之时,也几乎屠了姜氏满门。那日从小养大姜禧的姊姊死在姜禧怀中,她悲痛欲绝,以身为阵,以血为祭,以杀阵杀尽追杀的御道修士,姜禧满身是血逃进浮屠城。”常思危顿了顿,“这里就是我与她的渊源了。她最爱的姊姊,和我的表姐,是多年相好。”

余下几人皆惊诧。

常思危:“一切还未发生时,姜禧初入御道,我曾借着这个缘由与她接近;倘若她的姐姐与我的姐姐成双成对,我与她也可以姊妹互称。可出事以后,这反而成了我的罪证。我与表姐都是常氏宗亲,在御道内凭着血脉便是内门亲传,不能说说话多有分量,却也是有能力提议几句的,御道要往姜氏屠门,表姐就算护不了整个姜氏,总可以护下一人……可为什么不救?明面上不敢与御道老掌门唱反调,暗地里还不能偷摸着营救吗?修道之人有那么多假死、起死回生的伎俩……思来想去,什么救不了,原来只是不想救。所以姜禧恨我表姐,顺带着也恨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姐也早就不在了,我不知她对此事什么想法,深夜辗转难眠之时可有一丝后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姜禧对御道恨之入骨,对我恨之入骨,我少时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从前不敢开口,往后怕也是再难开口了……”

常思危摇了摇头,十分颓废地向后靠去,收了折扇,陷入回忆,只是叹气。

但仅仅一刹那,她眼睛倏尔一亮,又打开扇子,扇子扇得愈发伶俐,她兴奋道:“但三十七年前,她想要造境的时候,居然还能想到我!她去御道找到我,问我雪玲珑阵,问我丹青画境,我不傻,我就是真心的,她与我说,‘常思危,你还是不够常思危’,其实我根本就是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

“…………”

“…………”

游扶桑对此人“她骗我是心里有我”的逻辑十分咋舌,嘴巴开开合合没憋出一个字来。

常思危又道:“方才我说姜禧重情重义有毅力,有坚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做成,从未说错。就说这万人坑血祭€€€€为了别人杀人,为了一个已死去的人杀人€€€€还是杀一万个人,这可不是容易差事。不是吗?”

游扶桑于是点点头:“那确实。”

又道,“常思危,你生为椿木的好学生,居然和邪修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不怕我去向椿木告状?”

“你没发现吗?其实椿木不太在意这些……她总是对正邪一视同仁的。”

常思危轻轻摇扇,先前杀的那十几人血迹还留在她扇子上,扇起风来血气扑鼻。

山鬼不着痕迹退开一点又一点,游扶桑则嫌弃道:“把你的扇子洗一洗。”

常思危呵呵:“这把扇叫书生扇,又名桃花扇,就是用血养的。诸位听过桃花扇的唱词吗?眼见她楼塌了……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十分奇异地,随常思危言语,这扇子上的血迹深或浅,点点斑驳,些许游离,果真成了桃花树枝模样。

“眼看她起朱楼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

常思危感慨,“御道,就是一个如此的存在。我对这个地方也没什么留念了,于是来向阿禧讨活路了。”

御道?好似修道之人不论正邪都对御道颇有微词,没成想御道之内的修士也是如此……

这御道掌门得有多缺德啊?敌我不分的大大缺德啊!

游扶桑赶忙想追问更多,话还没出口便被一阵明黄色的风截住。

“我想好了。”是姜禧,她抱着双手居高临下俯视游扶桑,面色极冷,“游扶桑,我听你的,去蓬莱,问问椿木长老。”

虽然话意是和解,但游扶桑总有一种姜禧更生气了的感觉。

但她向来是一个不和自己作对的人,姜禧自己都说妥协了,游扶桑也不纠结那些细枝末节,于是道“好”。

“我还有一些山庄的事情要处理,”姜禧言简意赅,“三日后,还是这座地牢,我们一同去蓬莱。”

说完她提起常思危的后领把人拎走,常开牢狱大门,侧身道,“您三位在山庄内自便。”

沿着一壁烛火走出牢狱,天外天夜色月明星稀。

一片古皇宫式的宫墙在眼前徐徐铺开,断壁残垣,湖景干涸,游扶桑了然,也许这就是千年前蒲月皇宫。

她倒是有细细观赏此中景致的雅兴,可山鬼没有,夜色里无人牵她,几步跌跌撞撞,一脚踩空又缩回身子,吓得心悸。

游扶桑没去搀,只看她怀里揣着什么,随口便问了。

“这是……蒲月皇后的那把短刃。厉鬼千年不散,短刃大抵是她生前贴身之物,沾有灵息,我以短刃为阵点,点起长明灯,诉夙愿,诉冤情,也许能替她免除一些轮回之苦。”

其实山鬼也想说,庚盈之命格极凶,但她这几十年以灵力洗命格,好歹给祛除了八成凶气,入轮回也能有个不错的因果。千万不能再动用万人坑,否则前功尽弃,那副杀临复观的命格又要回来了。但她知道自己没脸提,是以不提。

听了山鬼的话,游扶桑从鼻腔里哼了一身,径自走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但好歹靠得不算远,留给山鬼一缕飘忽的衣角,山鬼轻轻拽了下,走路不再踉跄了。

青鸾很快在这七拐八拐的宫殿里找到整洁的屋子,有人打扫,案上有蜡烛、窗下有花束,还沾着露珠,前前后后几个这般的屋子,估计也是姜禧常居的地方。

游扶桑与另两人颔首对视,接了盆清水,打着哈欠进了屋,反手挂好门闩。如豆的烛火里,游扶桑褪下自己染血的衣襟,果然有几片衣衫粘着凝固的血撕不下来,轻轻一扯,已疼得她直冒冷汗。姜禧这人下手没轻没重,只管自己划得开心了,却不知道游扶桑这仙草身子骨实在脆弱得很,这一条伤口虽然细,但有一只手臂那样长,还不知道要恢复多久。

游扶桑一边恨,一边又没办法,把水哗啦一下往身上倒,等衣衫湿透了才好向下剥。

却只一瞬,屋内豆大的烛火缄默一刻,游扶桑知道有人藏在黑暗里。

游扶桑将空了的小木桶随手一扔,只听咚的一声,黑暗里,山鬼渐渐显出身形来。

游扶桑不看她,只道:“滚出去。”

山鬼小心地靠近,扶着她肩膀坐下,“你受伤了,我有点担心你……”

“滚出去。”

山鬼固执:“我可以让你好得更快。”

她猝然靠近,温润如玉的手便抚在游扶桑颊侧。

有什么香气在鼻尖弥漫开来了,眼前是山鬼那张莹白的脸,紧紧盯来的眼眸里水润如桃花,好似游扶桑再拒绝,她又能把整个人都哭得湿漉漉。

随她靠近,那朵艳丽的桃花渐渐由浅粉变得熟透了,晕染在山鬼眼角与耳尖,红得游扶桑呼吸稍滞。乌云一般的鸦鬓,杏子色衣衫,青丝渐渐缠绕上来,分明很冷,却让游扶桑仿似被灼烧,倏尔呼吸都变得滚烫。

很恍然地,游扶桑想到许多年前,宴如是被孤山作为“弃子”丢回浮屠城,躺在床榻烧得发昏,浑身冷汗,口齿支支吾吾串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游扶桑悉心照料她,可惜了可惜,一片痴心得一份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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