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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老人心碎在这一刻。
转头去看周小妹,小妹还在会把珠宝往嘴里塞的年纪;转头去看周二郎,更是个马齿徒增不成器的,醉生梦死不知志向为何物。
孤山老人觉得很伤心。不过她是个会听孩子愿望的好母亲,到底还是让周蕴去九州游历了。
但是没有给一分钱。
大概是希望她知难而退,回去继承家业。
这也是为何周蕴养成了对要钱斤斤计较的性子:由奢入俭难,由孤山钟鸣鼎食金枝玉叶入俗世风尘仆仆更难。不过在周蕴高明的医术之下,这些抠门癖好显得无伤大雅。
周蕴太久没有回孤山,孤山老人忧心她,也忧心这个尚无继承者的孤山门派。于是某一日动用了玄镜,想看一看孤山往后的日子。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偌大孤山,居然会栽在一只红色狐狸手上。
于是孤山飞鸽传信,让周蕴远离蓬莱这个妖修倍出的地方;更要远离红色狐妖。
收到信的周蕴看着身边那只病怏怏的小狐狸犯了愁。
蓬莱的狐狸不识人间险恶,顶着一身漂亮的红色皮毛往闹市里冲,被屠户捉住,几乎扒了半层皮,血淋淋地逃走。
好在遇见了周蕴。
可是周蕴收到了那一封信。
医者仁心,只是因为一个预言就不救她吗?周蕴进退维谷,眼前可怜兮兮的狐狸再不救就要死掉了啊……
她想让庄玄去救,可是庄玄不医活物。毕竟是修炼浮屠令所带出来的医术,还是有些邪气的。
难道要白白等这只狐狸死掉再救助?周蕴做不到。
反应过来时,周蕴已给狐狸喂下麻痹的蒙汗药,权作止痛,从袖口拿出银针与炙刀,细细缝补起来。
信鸽带来的信也被她用烧刀子烧刀子的时候烧成灰烬了。
周蕴果然医仙,一夜过去,狐狸在她怀里恢复如初,甚至还奇迹般地化了形。
少女缩在她怀里,乌发松软,面容是狐狸独有的媚态,笑容却很纯澈,她们在同一锦被下紧紧挨着,狐狸抬起头,不着寸缕的手臂环住她,温温柔柔地问:是你救了我吗?
和病患搞在一起很没有医德。
周蕴被烫到似的弹了出去,在榻上还没站稳,夺窗而逃。
她把自己关到柴房,面颊一片火烧云。她从前从未想过情爱欢好之事,被人赤身裸体抱一下简直快要疯掉。
也是那一刻开始,她逐渐明白: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刻意避开而不发生。
宿命并不会因为一方躲避而大发慈悲地转恶为安。
那些注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消失。
只会在某一刻隐匿,在旁人忽视的时候悄悄聚拢,再流散开来,弥漫开来。
第46章 旧怨(三)
◎我总会叫你喜欢上我◎
那日周蕴在柴房里把额头邦邦邦撞在窗棂柱子上,额上红痕许久不消。
回到房间,狐狸还坐在床榻上,身已化形,一双光洁白皙的长腿搭在榻沿边摇晃,身后毛茸茸的尾巴也是摇啊摇啊摇,狐狸耳朵耷拉在乌黑发顶。她仍保持兽时的习性,轻轻弯曲着手臂舔舐着,见了周蕴扬起脸笑一下,把周蕴笑得一个激灵,又退出了房间。
朝霞没有红在天边,红在周蕴耳根。
她忽然想起狐狸背上那道缝补的疤痕,歪歪扭扭,还没到拆线的时候,细细小小的银线勒在皮肉里,想得周蕴有些心疼。
缝补的地方不能沾水,近日饮食切忌油腻辛辣,第一个月不要逞强下地,侧躺在榻上时膝盖之间夹一个软垫,以免骨头错落成形,第二个月复健走动,第三个月……
救人救到底,救狐狸也是。
周蕴于是第三次回到房间,打算把这些医嘱认真告知。
这一次狐狸不在榻上,案边也没人,正当周蕴看着空落落的窗子以为狐狸光着身子跑出去时,身后狐狸陡然出现,抱住了她!
“抓住你了!”狐狸高兴地说,但一下子又委屈起来,她问周蕴,“为什么躲我?”
为什么躲她?
自古多是病患躲医生,少有医生躲病患。周蕴脑袋卡壳半晌,憋出一句:“因为你不穿衣服。”
狐狸道:“狐狸从来不穿衣服。”
周蕴道:“但你现在是人。人就要穿衣服。”
狐狸从后面紧紧抱着她,像小孩子那样耍赖:“没有衣服,没有穿,不会衣服,不会穿。”
周蕴躲着视线不看她。
身后挂着和她身形相当的人形狐狸,周蕴很艰难地从一旁抖出一件衣裳:“穿这个。”
皱巴巴的衣衫上,衣带层层叠叠绕在一起,狐狸是真的不会理。她于是问:“怎么穿?姐姐给我穿,好不好?”
“你停下!别靠近了!你给我适可而止!”
话虽这么说着,周蕴还是抖开那件衣衫,紧闭着眼睛把它大刀阔斧地罩在狐狸身上。
狐狸倒是好奇了:“我只听说过女子男子授受不亲,但我和姐姐都是女的,姐姐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没有不敢看你,”周蕴嘴硬,“我只是不想看你。”
狐狸很受伤:“为什么不想看我?我就站在这里,为什么不想看我呢?”
周蕴不答,狐狸便凑上前去。她裹着那身麻布衣衫,眼睛水灵灵的,天真又纯澈:“你不喜欢我?”
周蕴觉得好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狐狸露出难过的表情。
但孩子心性说变就变,不多时,狐狸又盯着周蕴,很认真地呢喃:“我总会叫姐姐喜欢上我。”
这句话说得直接,也有一种天真的固执。
周蕴的心尖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拨动一下,痒痒的,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扫而过。
同一时间,狐狸裹着那身麻布衣服,再次歪歪斜斜地倒在周蕴怀中:“我不会走路。这个也要姐姐教。”
“你……”
周蕴要发作的前一刻,狐狸轻巧地抬起脸来,亮着漆黑漂亮的眼睛与她笑:“姐姐,其实我可以读出你的心。”
“……什么?”
狐狸于是倾倒在周蕴胸前,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聆听她心跳:“我们蓬莱的狐狸呢,都会一点点读心,其实不太确切,但可以知晓旁人的情绪。姐姐并不讨厌我,却莫名很抵触我,我想是有其它原因。”
当然不讨厌她,当然是有其它原因。
但周蕴看着狐狸,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说。许久许久,她才别开脸:“我是孤山的人,孤山有预言……要远离一只狐狸。”
“远离一只狐狸,又不是远离所有狐狸,”狐狸皱起漂亮的眉毛,“我不是‘那只’狐狸。姐姐,我不是坏狐狸。”
周蕴有一丝动容。
是相信虚无缥缈的预言,还是相信眼前真真实实的人?
理智告诉她此刻断得干净才是正确的,但无由来地,也心存一丝侥幸:也许她真的不是镜子里那只狐狸。
周蕴很恍然地想,她和庄玄本质上都算良善之辈,而狐狸亦心性单纯,只要她们稍加教导,是可以引在正道的。
圣人为人正直方而不割,此为方;女子年少为妙;直正真实为诚。
方妙诚,这是狐狸挽着周蕴手臂喊了八百遍“姐姐我也想要人类的名字”之后,周蕴给她取的名字。
方妙诚确实不是一只坏狐狸。
在保持了狐兽对自然的敏感愁善的同时,她也具备一切人性向善的特质。
她大胆、热烈、敢于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比如修行,比如一切人间新奇事物。
比如周蕴。
那么多点灯如豆的夜里,周蕴在九州各处悬壶歇息,方妙诚靠在她身侧,“周蕴,我喜欢你。”
周蕴总是淡然摇着头:“我不喜欢你。”
某一个十五的月圆日,天雷勾动地火,她们也几乎要走火。
榻间罗帷,方妙诚拿雪白的脚踩住她,一点一点低下身子,在她身上缓缓摩擦,“周蕴,你就是喜欢我的。你看,你从来都不会推开我。”
方妙诚在她胸前侧耳,闭上眼睛,听取周蕴的心跳声音,“姐姐,你喜欢我的,”方妙诚慢慢抬起脸,手指点着周蕴颈窝,递上了双唇,“周蕴,你的心跳告诉我……你喜欢我的。”
仅仅咫尺之差,周蕴猛然推开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不喜欢你。没办法和你做那种事情。”
周蕴真的拒绝她太多太多次了,饶是再知难而上如方妙诚也开始难受:“你骗人!人会说谎,但人的下意识举动不会说谎,你刚刚分明是顺从我的,气息也是迎合,可你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推开我€€€€周蕴,是不是又是因为孤山那个预言?”
周蕴别开视线,快速说道:“不是。和那个无关。我只是不喜欢你。”
“周蕴,你给我取名最后一字为‘诚’,你自己却总是在说谎,”狐狸说得快要哭出来,“周蕴,你看着我的眼睛和我说,你究竟喜不喜欢€€€€”
周蕴只是打断道:“方妙诚,我们身为医者与病患却如此厮混,已经是糊涂了。”
方妙诚于是看着她,眼眶还盈着泪,目光却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许久以后,她擦尽泪痕,说,好,周蕴,你不喜欢我,也永远不会喜欢我。那我离开,对你我都好。
“那是她第一次冲我发脾气。但我知道她一定早就想那么做了。”
那些细节周蕴当然没与游扶桑说,她只是不疾不徐道,“她喜欢我,我隐约喜欢她,矛盾就在这里。于是那夜我们争吵,她离开了。”
游扶桑听着,点点头,又很突然地发问:“你没向她要医药钱?”
“……”周蕴深吸一口气,恨恨回答,“我那时与庄玄在一块儿,还没有眼下这般捉襟见肘。”
游扶桑哦了一下,又回味起周蕴与方妙诚的故事来。
她问:“为什么最开始要给她希望呢?让她以为自己是那个意外。周蕴,你很坏。”
“是的吧,我很坏。”周蕴自嘲笑笑。
其实她没有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