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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方是喜欢,一方是预言,周蕴左右摇摆不定,居然选择退缩。她太不果断,也不勇敢。
周蕴把旧事说下去:“那一夜方妙诚回到蓬莱,却恍然想起蓬莱狐妖一族中一直流传的一个传说。”
“传说有一只千百年岁的狐狸,知晓这世上一切因果,在她面前就没什么是无法解释、没什么是无法解决的。”
“方妙诚,去求了那只狐狸。”周蕴道,“而那只狐狸,名为‘赤澄’。”
€€€€蓬莱静谧诡谲的夜里,似鬼似仙的赤澄狐狸捧起方妙诚湿漉漉的面颊,轻笑又轻叹:“谁家的小狐狸,哭得这样伤心啊?”
这样的故事让游扶桑想起一个来自南海的遥远传说。
传说有一只美丽的南海鲛人,于一次风浪里救下一个岸上人类,她倾心于人类,人类却不惦念她。鲛人伤心欲绝,去寻求深海女巫的帮助,女巫也是如此捧着她面颊:“是谁让我们的小美人这样伤心啊?”
温柔的笑容下是恶毒的心,女巫掠夺了鲛人的歌声,侵占了鲛人的容貌。
鲛人与狐狸的结局如出一辙。
方妙诚被赤澄掠夺了身体。
说到这里,周蕴隐忍地叹息:“都说孤山祸起一狐,我才不愿意回应她,却不知道正是这份不回应……才真正酿成了真正的孤山之‘祸’。”
“这祸,为‘赤澄’,而非‘方妙诚’。”
这么多年来周蕴常常问自己:如果她顺而接受了方妙诚,方妙诚就不会去找赤澄,赤澄也无从下手,一切是不是不一样?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后来,方妙诚的身体里出现了另一只狐狸的灵魂,但那时我们都不知晓。”周蕴道,“方妙诚失去了那段被赤澄伤害的记忆,伤痕累累地回到我身边,几乎不剩几口气。我不放心将她交付给别人,才又自己照料,我嘱咐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游扶桑问:“所以那一段时间,方妙诚还是跟着你回了孤山?而她身体里有两个灵魂,方妙诚不知晓赤澄的存在,而赤澄栖居休养,窥视着一切?”
“嗯,”周蕴点头,“在旁人眼里,方妙诚还是那个方妙诚,只在很偶尔的独处中,赤澄会操纵她做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比如呢?”
“比如暗中与周二郎、周小妹€€€€也就是我的弟弟和妹妹€€€€相识相知,她们都很喜欢她,此处的‘她’,与其说是方妙诚不如说是赤澄,顶着方妙诚那张温柔漂亮的脸,性子又活络,八面玲珑。自赤澄到孤山,所有行动都是有目的的,只是为了孤山的‘权’。后来,我的弟弟死在她手上,我的妹妹废在她手上,她成了方代掌门。”
“孤山之祸……祸起一狐,如此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游扶桑却问:“在你发现方妙诚异常时,为什么不控制住她?”
周蕴只道:“是我发现得太晚。”
她该怎么说?
方妙诚被赤澄吞噬是一个缓慢而难以觉察的过程,在她隐约发现端倪的时候无法割舍那部分仍然残存的方妙诚的灵魂,在她彻底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早就无力回天。
正如那日收到方妙诚与周二郎的喜帖,周蕴如遭雷劈。她甚至不知晓方妙诚是如何与周二郎熟识的。
“不算熟识,只是他倾慕我,我答应他,毕竟这样至少可以留在孤山……留在你的身边。”方妙诚痴迷地看着她,“大娘子,这样不好吗?”
“你开什么玩笑!你能留在孤山全靠我和椿木长老合力隐瞒你狐妖身份,如今你大张旗鼓与二郎成亲,你觉得我母亲会觉察不到你的身份?她可没有老糊涂……”
“她马上要老糊涂了呀,”赤澄的恶在这一刻尽数溢上方妙诚面庞,“姐姐,我给她喂了一种药……”
周蕴一骇,立即抽身要去母亲身边,赤澄只在她身后笑道:“大娘子,现在去早就来不及了。为了提防你这样的医仙,我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呢。”
周蕴怔忡,却立即想起庄玄医死人之术,顿觉还有希望;这点希望亦被赤澄下一句话掐碎了:“当然,我也没忘了你的医鬼朋友。所以我让孤山老人的身体,啪,魂飞魄散。灵与肉都不在,医仙大人与医鬼大人又要如何去向阎王抢人呀?哈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不报仇?”听到这里游扶桑都生气了,“她害死了你的母亲、杀了你的弟弟、养废了你的妹妹、鸠占鹊巢你的宗门……你为什么不报仇?”
周蕴怎么会不想报仇?
赤澄的笑声刺耳如斯,周蕴反身扼住她喉咙。
赤澄轻咳几声,立即抬起那双盈泪的眸子,问她:“姐姐,你真的忍心下手吗?”
她们那么相似,几乎就是同一人。
周蕴恍惚了。
她承认她不忍心。
也许从立誓悬壶济世一视同仁起,已注定此生无法杀生。
“我总觉得……我是有法子将方妙诚唤醒回来,或者将她身体里那一部分赤澄的灵魂剥离出来的。”周蕴对游扶桑道,“所以我总是无法下定决心杀死她。毕竟如果这具身体死亡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一句:“二来,我也打不过那只千百来岁的赤澄狐狸。”
她这一句似逗趣儿的玩笑话,好让气氛不那么凝重。
“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再说来,也觉得从前幼稚得很,什么都踌躇,什么都怯懦。”周蕴道,“如今将近四百年过去,不管是方妙诚还是赤澄,都不在这人世间了。”
游扶桑听着,只觉得玄镜那事实在造化弄人,周蕴再道:“尘归尘,土归土,该忘记的早就忘记了,该过去的早就过去了。”
是啊,该忘记的早就忘记了,该过去的早就过去了。
却只有周蕴自己知道,这份淡然只是从前痛苦无数次咀嚼于心头后,遗留的沉寂。
她亲手害死了她的爱人,她的母亲,她的家人,她的宗门。
而此刻风霜雨雪尽,那么多泣血的故事到如今,也只是一句,“造化弄人。”
还有一句则被她永远地埋在心里。
这一声是比风絮还轻,低到了尘埃。
是这四百年间辗转反侧的悔恨。
“其实,我没有不爱她。”
第47章 旧怨(四)
◎很想、很想、很想见到你◎
周蕴说完故事,游扶桑如梦初醒,瞥了眼窗外天色,恍然已经是要去给椿木长老泡茶的时辰了。
她半蹲在地上,将兜里仅剩的百枚银钱放进桌案下的小盒子,背后有人目光灼灼盯着她,那眼神比饿鬼更可怕。游扶桑于是锁上盒子,回过头,不放心地问:“周蕴,你不会趁我不在偷拿我的钱吧?”
周蕴听了一皱眉,佯作不解:“你那些钱本就是要还给我的,如何有‘偷’这一字啊?”
游扶桑撇嘴:“倘若四百年前方妙诚知晓你这副贪财嘴脸,一定不会被你吸引。”
周蕴笑了一下,移开视线。“我常常在想,一个人为什么会被另一个人吸引。想了很久,想了几百年,得到的答案是‘相反’与‘相似’。”
她站起身来,晨辉照在她身上。
游扶桑不得不承认,此人不谈钱的时候浑身有一种很能唬人的清亮高洁之感。
“因为相反,是以觉得特别,多有关注;因为相似,是以兴趣始一,情投意合。”周蕴道,“我常常觉得,人是会爱上自己想成为而未能成为、或说不敢成为之人。所以深居简出的贵女与少年游侠的故事广为流传,被要求规规矩矩的郡主与舞枪弄棒少将军的话本层出不穷,妖鬼与人阴阳之恋总成绝唱。”
“是以,我觉得。”
说到这里,周蕴诡异地顿了顿。
“方妙诚本质里也是爱财的。否则为什么被我吸引?”
游扶桑心道,说这周蕴有自知之明吧,她确实知晓自己‘贪财爱财’为一大特质,说她没自知之明吧,她好似是忘了自己除了爱财分明还有许多别的能说道,比如医术、皮相、精打细算又节俭、做事严谨如有强迫之症。
周蕴不晓得游扶桑心里这些小九九,继而说下去:“蓬莱之中方妙诚的朋友不少,都觉得是我害了她,才对我颇有敌意。其实她们也没错,”周蕴低声喃喃,“确实是我害了她。”
游扶桑不赞同:“怪自己不如怪那只赤澄狐狸,这件事里唯一心怀恶意的人是她。世情总是如此,好人思虑太多而自责,坏人无所顾虑而逍遥。这样不好,这样很不好。”
周蕴恍然一下,细细盯着游扶桑。她其实觉得挺稀奇的,这人人惧怕的扶桑城主大梦一醒,假意将前尘旧事全部忘了干净,装出一副温良和善的样子€€€€虽然这样也不知晓她从前什么脾性,但能统领那么多魔头的人脾气不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愿意和她玩你欠债我追债的游戏。
那几十个银子,游扶桑完全可以不还,周蕴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是游扶桑不仅答应了会还,还按着周蕴给她布置的变态作息劳作着€€€€这不,眼下正是椿木长老喝茶的时辰,游扶桑已经整装待发,要向长老阁过去了€€€€
奇怪,太奇怪了。
周蕴于是问她:“所以,这一次你还是想做一个坏人?”
游扶桑摇头。
“那做好人?”
“也不想,”游扶桑道,“我想做一个自在的人。”
“然后现在……”游扶桑幽怨地看着周蕴,“自在的人要给蓬莱长老摘晨露春桃泡茶去了。”
*
抵达长老阁的时候,时辰约晚了一些,游扶桑在阁外遥遥看见黑蛟子,以为她是来罚钱(罚迟到钱),岂料黑蛟反而给她塞了许多碎银,“椿木有客,你不便进去,不用泡茶了。这是今日的钱,你快回去吧。”黑蛟给她使了眼色,意在催促。
游扶桑当然说好,欢欢喜喜收下钱,佯作告退,却在拐角处又折返,轻手轻脚趴在墙边,意在偷听:椿木避世不出,十几年没一个客人,如今这么早就有人拜访,可太稀奇了。
何况长老阁外还有几座金玉的步辇,这客人排场还不小呢。
游扶桑扒着墙走,阁外早有另一人在偷听。
是翠翠。
二人见面俱是做贼心虚地一愣,看清来人后又露出“原来是你啊”“我懂我懂”的表情,翠翠给她挪了个地儿,两个朋友于是愉快地听起墙角。
偷听的位置是游扶桑无意间发现的,在长老阁东南角,藤萝尽处,假山相接,另一面则是长老阁的高窗,偷听偷看坐在一旁便是了,甚至不需要掀窗€€€€内将长老阁尽收眼底,外又鲜有人经过,风景秀丽还不晒,实在风水宝地。
一个人偷听做贼心虚,两个人偷听心安理得,三个人偷听正大光明。只需要做好放风放哨、时刻注意动向的工作,不被抓到就行了。
就算被抓也可以打哈哈,佯作突发恶疾或者蓦然落泪,总之能逃走就行了。
这是游扶桑在蓬莱几日悟出的生存之道。虽可耻,但十分有用。
游扶桑向阁内望去,在乌泱泱的客人里隐约见到一个用软剑作衣带的女子,当是客人之中的领头者,浑身金玉最金贵,红衣张扬,一脸煞气,开口闭口咄咄逼人,有明显的兴师问罪之感。
值得一提的是,此人与周蕴长相十分相似,不过稚气一些。
翠翠在她耳边提点:“这个人,是周侠医的妹妹,叫周聆。是如今孤山的掌门人。”
游扶桑哦了一声,“那……她是来抓她姐姐回来?”
“不是,”翠翠虽只比游扶桑早到一会儿,却早把前因后果缕清楚了,“她是希望蓬莱助她一臂之力,一起去捉青鬼。”
“青鬼?”
“嗯。六十年前浮屠城灭,浮屠城主座下两个力将没被抓回来,就此逃走销声匿迹,青鬼就是其中一个,”翠翠十分认真地摸着下巴回忆,此刻的她在游扶桑眼里散发出知识渊博的光芒,“如今有传闻,浮屠赤鬼,青鬼,一个在凉州连煞山庄,一个在徐州风青山。”
游扶桑喃喃:“这两人关系大概不好。凉州在西北,徐州在东南,可差得真够远的。”
翠翠道:“徐州是归孤山管的,如今屡屡出事,孤山掌门总要有些作为的。倘若能捉住青鬼,也算是收割魔修余孽了。”
游扶桑扒拉着窗墙,低声道:“那想来周聆是没抓到,并且短时间内毫无捉拿的可能€€€€否则不会到处求人,也不会这么生气。”
“是的。我曾听闻周聆是被一个老辈扶持着上去的,本没有什么治理门派的能力,几十年过去,只能说……只能说将孤山治理得没有从前那样混乱了。你相信吗?很久很久以前,这孤山几乎是与宴门齐名的门派,甚至隐隐有打压宴门之势……真是风水轮流转呀。周聆与宴如是,说来都是大门派的少主,但在修行与治理门派的能力上还是天差地别。如今宴门一家独大,各处处理魔修余孽的人都要借助宴门主的力量。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我还是记得当年宴门风雨飘摇的样子,如今也算是拨云见日,东山再起了。”
游扶桑于是哇了一下:“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