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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黎明 第100章

所有人都噤了声,屏息静气地等候。在这万众缄默的二十秒里,每一支收音麦,每一台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了柏家父子的对话。

每一个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确凿无疑。

而言真站在这些长枪短炮之中,高高地举起手,如同举起一支火炬。她承认自己在这一刻有轻微的眩晕,好似又回到熟悉的工作现场,那时候在新闻发布会,她也是与同行们一起,在无数摄像机录制中的红点下,竭尽全力地抓住麦克风,将它向更高、更前处伸。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记者,而是当事人。

胸中回荡着一种酣畅淋漓的情绪,既痛快,也痛楚。她扫视眼前一切,在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和闪光灯里,眼前发花,已经开始失焦€€€€整整六年过去了啊。在这六年里,她反复被质问、询问、叩问过,你究竟想要什么。

卢镝菲问过她,柏行渊问过她,公众问过她,连她自己也问过自己€€€€你究竟想要什么?

而此刻,她心中澈亮如雪夜,终于明了。

她只想痛痛快快说一次真话。

€€€€如她的名字一样,所求不过言真而已。

录音结束了。她放下手,深深看向每一台摄像机:“剩下未公开的录音,我会移交警察和律师处理。”

风声响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采访的最后,我想说对所有曾经经历、或是正在经历类似遭遇的人说,我知道,发生了这样事,你一定会害怕、会后悔,甚至会责怪自己。但是,这样的事情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不会什么都做不了,更不会是孤军奋战。”

“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吧。”

她最后一次朝众人深深鞠躬:“感谢大家持续关注。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采访结束了。

柏溪雪静静地看着屏幕,画面中的人还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打扮,四月的雨丝,沾湿了她的额发。

柏溪雪已经整整一周没见言真了。

手机被她举在耳边,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报告着什么,她默不作声地听着,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采访结束了是吧,现在还有黑车跟着她吗?算了,你也继续跟着她吧,以免出什么安全问题。”

对面似乎又说了什么。

柏溪雪无声地叹了口气:“嗯,那天的行车记录仪我看了,小区黑车那件事情你反应很快,千钧一发,辛苦你了。”

“好,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她挂断了电话,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门外,此起彼伏的电话响成了一片。整个工作室都人仰马翻,张仪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全是各大品牌方要求解约、赔偿的电话。

原来兵败如山倒是这样的情形。她觉得自己应该晕眩的,但起身时却离奇地站得稳稳当当。大概是事到临头总有预感,在言真点开录音的那一刻,她轻轻按着耳机,电流声在耳边竟似裂帛。

命运的丝线断裂了,轻微而决绝,乱经错纬被尽数劈头斩下,从此一刀两断。

没有人敢跟她说话,公关和法务,全都自顾不暇,绝望地救一场已经扑不灭的火。言真的录音将这件事的讨论度推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峰,话题再也降不下来,公关负责人打电话过去,平台那边就直接变成忙音。

而柏行渊大概已经顾不上造假门这件事了。

因为新的检举材料出现了。这一次,景氏终于出手,材料直指柏氏偷逃税款的罪行,还有这些年涉嫌参与权力寻租、利用艺人资源行贿的指控,也同那个上千亿的资金窟窿一齐暴露在日光之下。

散发着叫人难以忍受的腥臭。

柏溪雪缓缓走了出去,手指拂过柏行渊办公室的门框,轻声问:“爸呢?”

“他正在忙。”柏行渊正在打电话,眉头深锁,显然也无暇顾及她。

柏溪雪垂下眼睫毛:“你的电话,能打通吗?”

“……打不通。”

她第一次看见柏行渊的脸色黑得这样可怕,咬牙切齿地说:“一群贪生怕死的东西。”

柏溪雪摇摇头:“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毕竟柏家现在已经惹了一身腥了,更不要提从来同柏氏关系密切的那位,最近已经被约谈,录音又拿捏在言真手里,人人自身难保,谁还敢来€€这一遭浑水?

树倒猢狲散也不过如此。这些天下来,柏溪雪也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景氏能查到资金窟窿,对柏家出手,本就是因为一直以来笼罩在柏家头顶的那顶保护伞,隐隐出现要倒台的迹象。

柏溪雪走到窗边,凝视日光下的整座城市,下过雨的B市,天色碧蓝如洗,而她却在玻璃倒影中皱起了眉,听见自己声音很轻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一位秘书快步走了进来,打断了柏行渊的话。柏溪雪站在离他们三米外的地方,看见那秘书俯身,在柏行渊耳边似乎说了什么,随后看了她一眼,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而柏行渊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她。

“今晚我会和爸去一个饭局。”

“谁?”

柏行渊报了个新闻中如雷贯耳的名字:“柏氏开了天价,他愿意同我们谈谈条件€€€€溪雪,你今晚也来吧。”

这是第一次柏行渊叫她参加饭局,柏溪雪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忽然很灿烂地笑了起来:“哥,你是没有人能用了吗?”

她仰着脸,直直地看向柏行渊的眼睛,声音很冷:“所以才需要我去陪酒?”

柏行渊知道她说的是柏氏利用艺人资源行贿的事情,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说这是什么话?”

“我知道,你平时吃喝玩乐,不参与也不知道公司艺人运作的事情,所以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觉得难以接受是正常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所有艺人都有你这样好的资源?娱乐圈男男女女都攀高枝往上爬,出去喝个酒这种事情少见么?多少人想去还去不成!”

“那我不想去,我可以拒绝吗?”

“我说过这不是叫你去陪酒!”

柏行渊愤怒地喝了一声,一个白瓷瓶被他扫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只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柏溪雪,你别这样神经敏感。我和爸妈,平时都处处娇惯你,但你别真把自己姓什么给忘了。”

“我没忘,”柏溪雪低下头轻声说,“正是因为我姓柏,所以你们才能用我来洗钱呢。”

“注意你的措辞,柏溪雪。我就当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个饭局有多重要。现在我告诉你,如今,已经没有人愿意接我们的电话了,它就是柏家翻盘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柏氏不在了,你还以为自己日子能有这样逍遥吗?”

“……如果我就是不去,会怎么样?”

“那我们只能一起等死了,”柏行渊直白地说,“还好妈一周前去国外玩了,我让她先别回来了。如果局势再恶化下去……”

“那我们就只能走了,”柏行渊沉声道,“飞机已经在机场候着了,这几天随时准备起飞,柏家在海外还有一笔信托基金€€€€溪雪,要不要上这艘船,随你。”

这便是威胁的意思了。柏溪雪勾了勾唇,终于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这二十多年,活得其实像傀儡般任凭摆布。她早就知道,所以才一直用声色犬马麻痹自己。

烧灯续昼,欢饮达旦,好似如此就能忘掉这个獠牙森森的噩梦。

只是酒总是会醒的。人潮退去,欢呼声也退去,一切纸做的金屋在烈火中付之一炬,只剩下或身陷囹圄,或潜逃海外的人生。

“听话,”柏行渊把手按在了妹妹肩头,终于垂下了肩膀,他低声哄道,“好孩子,今天晚上我们就去吃一顿饭。”

柏溪雪抬起头,深黑的眼睛幽幽地凝视她的兄长,寒潭般又清又冷。柏行渊一瞬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良久,她终于点了点头:“好。”

-

当晚,酒局却没有如期举行。

言真是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惊醒的,她迷迷糊糊接通电话,刚放到耳边,就听见Chris的声音尖叫:“言真!快看手机!”

她高亢的声音几乎要将天灵盖穿透,手机里传来酒吧强劲的音乐,言真咬牙切齿,刚想骂你小子半夜三更泡吧就算了,还打电话给我发什么酒疯。

下一秒,却听见Chris又喊了她一声:“言真。”

这一次,她的声音却严肃得多,黑夜很静,睡意慢慢消散了,言真举着手机,终于听见了Chris声音中的一丝颤抖:“你快看手机。”

“柏家出车祸了。”

言真忽然打了个寒战。

她点开Chris发给她的链接,是一家新闻社的现场直播。警笛声从手机那头遥遥远远地传进耳朵,言真茫然地听了几秒,然后,整个身子都轻轻地抖了起来。

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不是没有想像过这一幕。尤其是她妈她爸刚刚因为车祸去世的那一年,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每晚入睡,噩梦里都是那辆小轿车与货车撞击的声音。

却没想到真的有这一天,

Chris没开玩笑。柏正言于今日凌晨3时41分,试图经国道往机场潜逃出境。却在警方车队展开围堵时,轿车突然失控,于4时21分,与一辆满载的货车发生撞击,引发汽油爆炸,车架剧烈变形,一时难以救援。

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能不说一句因果报应,何其不爽。

然而,她心中却并没有高兴的情绪,言真看着手机,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柏溪雪在哪里?

回过神时她已经披上外套,往门外冲去。Chris还在那头喂喂喂地喊,忙中添乱:“言真?言真?你去哪儿了?你没事吧?”

下一秒,通话已经啪嗒挂断。

言真哐一声关上车门,随后响起引擎发动的声音。

手机掉在坐垫上,却还未熄屏。直播还在继续,镜头对着通往机场的高速,言真退出去,给柏溪雪拨了电话。

等待接听的提示音嘟嘟响起,言真茫然地抓着手机€€€€多奇怪,曾经又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害怕接到柏溪雪的消息,但如今,她却又万分恐惧,怕柏溪雪不会接听。

但事实多么残酷,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声忙音。柏溪雪没有接。

言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只是咬牙,用力踩下油门,任凭汽车轰鸣着,向外开去。

深夜的马路没有人,言真风驰电掣,第一次违反了交规,一边开车,一边给柏溪雪又打了个电话。依旧是忙音,路灯掠影般飞速后退,她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心急如焚。

恰巧前面就是个绿灯,她环顾左右,发现没有车辆,正要一脚油门冲过去,眼前却忽然闪出一个黑影。

言真睁大眼睛,惊骇万分,死死地踩了一脚刹车。

“€€€€”

耳边传来尖啸。刹车声几乎刺破耳膜,她将方向盘打到极致,车头左偏,哐当撞上花坛,震得她眼前一黑,整个人随惯性狠狠往前栽。

安全带骤然收紧,勒得肋骨剧痛。叫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车终于停了下来,言真伏在方向盘,只觉眼冒金星,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

远光灯里,马路没有人,只有一只劫后余生的野猫,仓皇地叫了一声,迅速逃走了。

只剩下她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马路,感受到脸上一阵暖流。

她不知何时竟然哭了。

太可笑了。她曾无数次诅咒柏家祸从天降,柏氏却依旧屹立不倒。直至今日她耗尽心血拼死搏杀,终于只待一切尘埃落定,一场车祸竟又从天而降。

更可笑的是,那一刻她竟然真的很害怕。她怕柏溪雪真的出事,在网上最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那一刻,她的恐惧也不会比现在更重。

怎么会这样。她握着方向盘,甚至开始绝望地想,早知如此,她宁愿那一夜在威尼斯人就掐死她,最好同归于尽,从此不用再忍受命运荒唐的戏弄。

真是疯了。她抹了一把眼泪,突然笑了起来€€€€疯女人!

言真在心里恶狠狠骂自己,事情都还没搞明白呢!你在这里哭个什么劲!

等见了柏溪雪,一定要狠狠抽她俩耳刮子!

言真紧咬牙关,重新发动汽车。这一次,她开得不管不顾,发了狠似地往前冲。不知道开了多久,终于听见了远方的警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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