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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黎明 第99章

“U盘中就是整理好的证据,凡是当事人同意公开的,都收集在里面,包括录音、文字和录屏。虽然这件事情的确敏感,杂志社不能参与,但我还是想说€€€€你的那篇报道,其实引起了很多人的触动。”

敏婕温柔地看她:“包括我。”

言真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紧紧握着U盘,轻声说:“谢谢你。”

敏婕却摇头:“不要谢我。”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她笑着说,“你知道的,我毕竟精力有限,信息又太多太杂,举报人身处天南海北,甚至还有时差,想要在两天之内把这些东西全整理好,实在很困难。”

“杂志社的同事们都出动了,”她望着言真,“这是大家分工合作,一起搜集的证据。”

敏婕打开手机,把她们的沟通群展示给言真。一路往上滑,全都是大家加班加点工作的消息。言真咬住嘴唇,点开群成员页面,里头不出意外地有谢芷君、江心柔和Chris。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曾经与言真有过不愉快的同事们€€€€言真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确工作得很糟糕,为此收到过同事的不少鄙薄与编排。

但如今大家都自发参与进来。言真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么高超的个人魅力,让同事们对她抱有多少深沉的感情€€€€只是记者本能如此。真相就像幕布后露出的一角,一旦发现,就会让人忍不住彻底将它撕下来。

许多事情,不过是大家觉得应该去做,便再也不能停下脚步而已。

至于敏婕,她平静地说:“我的原因其实比较自私啦。”

“我怀孕了嘛,”她话锋一转,突然问,“你觉得我怀的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言真一愣。她承认自己大脑在这一瞬间宕机了,一方面是前面的信息量太大,另一方面自然是她作为另一个性取向的人,这辈子的确暂时没考虑过异性恋的这个问题。

敏婕当然也没有真的想要提问她。她只是爱开玩笑,看见言真像只呆头鹅似地愣在那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言真赶紧去扶她。却被敏婕抓住,用力地握了握手。

“根据我做的梦,”她低低地说,“我觉得应该是女孩子。”

“很奇怪吧,一想到自己要有女儿了,便再也无法事不关己,”敏婕将双手插进口袋,同言真一起在长椅上坐下来,目光飘向远处,一直落到西天瑰丽的晚霞上,“以前年轻,鼓舞自己当记者的都是很宏大的东西€€€€为了公平、为了正义,不管不顾地拼命,替当事人叩问发声,心里觉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直到自己要有女儿了,愿望才变得具体又渺小起来€€€€我开始忍不住想,我要给自己的女儿留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我希望那是一个没有恐惧的世界。如果愿望不能那么快实现,那么我也希望,恐惧会少一点。”

“不再担心,一个人只是才华出众、或是长得漂亮,甚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普普通通地走在路上,恰巧被坏人看到一眼,生活就被轻而易举地摧毁。哪怕怀孕生子不是每个人的选择,但地球上这么多人,永远会有年轻人啊。”

“我不想要这种事情再发生。”敏婕用力地摇头,转头看向言真。

言真同样回望她,绯红霞光照在她的脸上,敏婕的乌发泛着柔光,而眼睛却像宝石一样,在这一瞬间闪耀无与伦比的光华€€€€里面当然也有闪烁的泪光。

言真深深凝望她,听见她掷地有声地说:“我希望交给她们的世界会更好一点。”

“所以我才说你的那篇报道是了不起的事情,”分别的时刻,敏婕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担心,你不会孤军奋战的。”

她同言真握手告别,分别时,公园里有人在吹笛子。笛声清逸,竟然一支熟悉的《似是故人来》。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言真在漫天霞光里驻足细听了一会儿,转身开车离开。

-

当天晚上,言真将U盘的信息梳理整合,正式发布上网。

必须承认,谢芷君她们做的前期调查十分扎实细致,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两天内赶工出来的成果。证据分门别类,一部分是当年涉及视频造假的相关证据,另一部分则是柏氏集团这些年来员工指控涉嫌职场骚扰、打击的间接证据。

哪怕这些证据之中依旧没有直接指控柏行渊,但言真知道,这已经是转折性的一步。

终于有第三方的实质性证据出现。大众渐渐开始意识到,这一件事,早已超出了所谓仙人跳的花边新闻范畴,转化为一桩实打实的社会新闻。

人心终究不是水泥浇筑的,它柔软、复杂、多变。当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哪怕再微弱,再多人想要将此封杀,但事实就是事实,一旦留下印记,对谎言的质疑便会滋生,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于心底悄悄响起。

新闻的评论区里,开始有人对千篇一律的骂战和控评表达反感。邮箱和后台涌入各式各样的消息,有人求助,有人提供线索。

当然,同杂志社的情况一样,大量是无用信息,还掺杂着柏氏轰炸的垃圾内容。但还好,这次谢芷君和江心柔她们同样会参与处理。

消息处理终于变得快了起来。她们分了工,各自负责筛选、分类和回复,有些时候,她们会打视频会议讨论,好像回到了大学的某个夜晚,宿舍的大家一块儿挤到了某个舍友床上,盖着一张毯子,叽叽咕咕地拉片。

她们总是一起工作到很晚,一盏孤灯亮在桌面,夜色中晕出昏黄的光线,如一团绒绒的蛋黄。她被这个小天地的氛围笼罩其中,偶尔听见耳机的另一端,她们轻轻地笑,轻轻地朗读。

像躲进薄薄的蛋壳里。闭上眼睛,就无需理会窗外一片风雨飘摇。

她心意渐渐明晰,其实输又有什么可怕呢?

所谓万劫不复,听着可怕,其实也不过赔进烂命一条。

但赢了,却会是一番新天地。

言真静静等待,却没想到带来决定性的证据的,竟是楚露。

-

那是长文发布的第六天,B市难得下了大雨。哗啦啦的雨声,让言真在睡梦中辗转,一瞬间好似回到千里之外那个雨水充沛的小城。

清明时节,绿意最深浓,之后落过几场雨,夏天就该到了。言真闭着眼睛,放任自己陷在被褥中,感觉已许久没有睡得这样放松的时刻。

直到门铃声突然响起,险些把言真吓得跳下床。

她有一瞬间以为地址又泄露了,咬牙提起菜刀,往猫眼外一看,竟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楚露平静地站在门外看着她:“我身后没有人。”

她其实已经提前给言真发消息知会过。只是言真已经风声鹤唳一整周,不能不提心吊胆。

言真打开门迎楚露进来。

她今天穿得朴素,没再穿香奈儿的小套装,也没有做头发,素面朝天在沙发上坐下,像一个最普通的漂亮女孩。

只是神色却有点苍白,楚露对着言真笑了一下:“看见我,是不是有点意外?”

言真看着她:“谁告诉你我地址的?”

“卢镝菲。我打你的电话不通。”

意料之中的答案。言真想起,在威尼斯人时,就是卢镝菲带楚露来的,两人私下有交集,也是正常。

但卢镝菲似乎没有把她的新号码给楚露,因此楚露只在微信上简单地问过她有没有空。言真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其实你直接发微信说就好了,没必要多跑这一趟。”

楚露却说:“我觉得面谈比较好。”

“你见过柏行渊了吗?”她没头没脑地问言真。

言真端着茶水,站定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楚露却自言自语:“算了,事情都闹这么大了,你肯定见过他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酒局的事情,为什么不让我滚出去?”

她问,直勾勾地盯着言真看。言真愣了一下,意识到楚露是在说自己当初带言妍去酒局的事情。

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被当事人再问一遍。一周之前,柏行渊曾拿着这件事,用满怀怜悯的表情刺激她,问她难道就不恨楚露骗了她吗?

那时言真说,她捍卫自己身体和尊严,是人的基本权利。

但如今,她没有把这句话对楚露说,只是神色平淡地说:“我只是不想混淆视听。”

她承认自己是个庸人。面对柏行渊尚能慷慨陈词,一旦对上楚露本人,却不能不恨。

她把问题抛回去:“倒是你,明知如此,怎么还有胆子上门?”

楚露被她问得愣了一下,半晌才回她,话却答非所问:“言真,你这辈子活得太坚定了。”

“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很难活成你这样。”

言真没有接话,她不是来当访谈节目女主持的。楚露扫过她神情,就知道她明显不愿搭腔,便从善如流地低下头,从手袋里掏出了一部旧手机给她。

“我录下了柏家父子讨论如何处理言妍的过程。柏家不知道我有这份证据。”

“我本想把它烂在肚子里。但后来又想到,既然柏行渊知道我见过你了,那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放过我的,”她冲言真微微地笑,眼睛中透着疲倦,还有心意已决,“谢谢你在长文里隐去了我带言妍去酒局的那一段。”

她低声说:“也谢谢你当年帮我。对不起,我当时很自私又懦弱。想要公平,又想要利益。但有时候,我也想堂堂正正做人。”

楚露的目光落到言真脸上。言真知道她是在透过自己的脸,看十年前尘埃中的另一个人。

最后,她轻轻摇头:“楚露,你该说抱歉的人永远不是我。再见。”

“再见。”

楚露走时外面还在下雨,小区中满目都是清新湿润的绿色。言真在阳台上看她,看见楚露撑起一把黑伞,微微低头钻进伞下,很快就消失在雨帘中。

€€€€世界上有太多人的缘分短暂如露水。

明天就是长文发布的第七天。耶和华创世纪,也不过是七日。这一周来,她迎来了敏婕,又送走了楚露,每一个人都轻轻地挥手、道别,就好像一个故事真的要迎来谢幕。

而她终于到了下最后一步棋的时候。

依靠在窗边,言真再一次给卢镝菲打电话,对方没接,大概也不知道楚露找她,具体是什么事情。

言真直接把录音文件发了过去。

卢镝菲秒回。

手机嗡嗡震动,言真将它接起,只平静地说:“拿去验一下有没有被编辑。如果没有,你们可以通知记者了。”

“需要订场地召开新闻发布会吗?”卢镝菲反应很快,语气已然改变。

言真倒真佩服她这幅进退自如的镇定了:“不用了,真有新闻发布会,反而像作秀。”

“就在小区楼下吧,”她说,“把我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就行。”

“不是人人都想打探我的隐私吗?”言真笑。

“现在,他们可以来了。”

-

采访在一天之后召开。依照言真的安排,她的住址在媒体圈内不胫而走,等到采访那日,小区门口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长枪短炮守在门口,让物业都不得不出面沟通协调。

这已经是事发的第七日。四月已过大半,但下雨的B市依旧清寒,言真套了件冲锋衣,把没空打理的头发绑了个马尾,就这样身姿笔挺地站在了记者的面前,不忘举起手示意大家移步,为小区大门的出入留下空间。

虽然门口已经没有什么车辆和行人,物业打过招呼,提前做了侧门分流的指引,人人屏息静气,蹲守在屏幕前,等候着现场直播。

言真独自一人面对媒体的千军万马,简明扼要地重新介绍了一遍案件脉络。这是前一天她同律师团队共同梳理过的内容,卢镝菲终于妥协,因此这份发言稿基本是言真自己的风格。

言简意赅,十分克制。

有人把摄像机和麦克风用力怼到她面前,大声质问她之前是否同柏家有染,又有人恶意赤裸地提问,问她看见妹妹的视频,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言真眯起眼睛,闪光灯就在她的鼻尖下,这场露天的临时采访无法核实记者身份,因此她只是静静地忍受这灯光乱闪,环视众人,用沉静的声音说:“对于你的问题,真相会给我们答案。”

她举起手机,开始播放录音。

她没有专业的扩音设备,因此,手机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非常小。一个记者反应很快,掏出麦克风调成扩音模式,迅速塞到了手机扬声孔下。

楚露交给她的录音长达三分钟,其中涉及二人商讨如何打点上下的对策。但这些涉及官商勾结的行贿细节,言真当然没有全部放出。

录音只有简单的二十秒,但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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