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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羽林卫却道:“不必忙活了,药物衣衫都有现成的。”说着催他快走,如此云岫只得和他出了门。
松萝不放心追了出来,拉着云岫衣衫恳求道:“小郎君,带上奴婢罢,您的病刚好,如何照顾得动世子爷,让奴婢一道去帮把手罢。”
未等云岫开口,那羽林卫已抢先一步否了,“这万万不可!眼下圣驾就在京郊,那些随驾的大人、宗室以及他们带去的奴仆、护卫都必须事先上报,为的就是怕有刺客混入其中行大逆之举。云小公子本就不在名单之列,照理是不该去的,吕大人是念在和庆顺郡王世子昔日的交情上才行此下策,已经担了莫大的风险,怎能凭空又多个人!这绝对不行!”
羽林卫说得斩钉截铁,不论松萝如何哭求都不肯松口。云岫没有多想,只宽慰她,“不要紧,瑜安哥原本就带了人,又有宫人帮衬,我应付得来。”言语间已经来到大门口。
只见门口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除了刚才那个羽林卫,另有四人,一人驾车,其余三人骑马候在车旁。
云岫暗道,那位吕大人做事真是细致,竟专程派了马车和这么多人来接自己一人,此次也多赖他照顾相帮,等日后还得厚礼答谢他一番才好,于是登车与长史官、松萝等人作别。
等马车驶出去一段路,云岫才发现手上竟还拿着风筝骨架,想来刚才情急之下一直抓在手里忘了放回,未料到竟无一人提醒自己。
马车走得又快又稳,很快就出了城门。
如今已是仲春,帝都内外冰雪化尽,春意融融,杏雨梨云,游人如织。可云岫正为谢瑜安的伤势忧心,无暇欣赏沿途风光。
直到夜幕笼罩,马车才渐渐放缓了速度。
只听前方一声兵戈交错伴着一道喝问:“来者何人?”紧接着马车蓦地就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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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周五见~
第78章 行宫
云岫把车帘揭开一条缝,悄悄循声望去,只见一队擐甲执兵的侍卫拦在一道气派的大门前,火把照得周遭亮如白昼,一座庞大的宫苑屹立其后,想来应该就是位于先农坛附近的行宫了。
前路被拦截,云岫紧张不已,他并不在随驾名单上,若被识破还不知是何下场。
比起云岫的提心吊胆,那五人则一派淡定从容,连马都未下。云岫在车里看得并不真切,只仿佛为首的羽林卫出示了个什么东西给那队侍卫看,那队侍卫见之色变,刷刷跪了一地。
云岫暗自“咦”了一声,没等他深究,侍卫们很快分立两侧让马车通行。
他有些困惑,想了想还是探出头去问驾车的羽林卫,“这位大哥,庆顺郡王世子已被安置在行宫了么?”
那羽林卫目不斜视地驾车赶路,只生硬地回答:“您去了就知道了。”可谓是敷衍至极。
云岫再不敢多问,目光越过对方,只见璨若星河的宫灯所照之处,层台累榭,画桥烟柳,山沓水匝,树杂云合,与辉煌气派的皇宫比较,更显旖旎雅致,如同到了那璇霄丹阙,云阶月地之所在。
马车又接连过了几道门,都如上一次一般被拦下盘问,侍卫的反应也都相同,在见到出示之物后莫不诚惶诚恐地让道,随后一路畅通无阻,等行至一片水色澹澹的巨大湖泊边才再次停住。
云岫下了车,随之被带到码头边停靠的一艘小船上,五人中只三人陪他登了船。船上另有内侍打扮的人撑篙,待他几人站稳,竹篙轻点水面,小船如同长了翅膀,飞速往湖心荡去。
脚下水浪扑船,如履平地。
船离岸越远,云岫心底的疑虑就越浓烈。他打量周遭,只见湖水渊源灏灏,潋滟生光,两岸宫灯辉煌,映得金堤如绣。这湖泊大得出奇,其中散落着数座岛屿,目之所及之处,或垂杨艳杏,或怪峰耸立,或宝塔巍峨,或玉栏绕砌。
云岫暗道,听说这处行宫距离先农坛和御田并不远,为了便于照顾,把一个昏迷不醒的伤患挪移到此地倒也合情合理,可如此大费周折地安置到湖中央又实在令人费解。
思索间,小船已经驶入其中一座岛屿的浅水区,这岛位于湖泊正中央,被其余诸岛众星捧月般地拱卫环绕着,面积也比诸岛大了几倍,上头灯影如带,花木葱茏,其间更是有数不尽的画栋飞甍,丹楹刻桷。
此时小船离岛上的码头不过三四十丈远,云岫清楚地看到码头上已站着七八个宫女内侍,旁边放着一顶软€€,像是来接他们的。
若之前的马车、守宫侍卫的反应、奇怪的安置地点还只是让云岫心生疑虑,那么在见到码头上的这些人,意识到这是何等的兴师动众,他终于确定了事情的不对劲€€€€这样的安排,绝非一个在羽林卫当差的小将领能够做到。
某个可怕的猜测如吐信的蛇一般顺着足踝爬上心头。
霎时云岫如坠冰窟。
船仍在前进,与码头的距离已不足二十丈,云岫僵着身子下意识往后退,小腿却一下撞在了船沿上。
背后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连鼻尖都冒了汗珠子,他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只觉得这岛屿像一只卧在湖里的水怪,那码头就是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冷不防就要把自个儿囫囵吞下肚去。
他蓦地一哆嗦,脑海中只有一个字€€€€就是“逃”!
可船就那么大,除了眼前越来越近的岛屿,左右后方皆是水,几乎生路断绝,能逃哪儿去?
可眼下容不得人犹豫,云岫咬住牙根,攥紧了拳,忽然把心一横,转头就要跳船。却不曾料到自上船后,他的一举一动全被那三个羽林卫看在眼里,见他神色有异,早暗暗蓄力,只等他稍有动作,立马就要发难。
果不其然,云岫连水都没沾着一滴就被扣住了,不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眨眼间,船靠了岸,那撑船的内侍率先跳上了码头,将船系在木桩上。云岫再不情愿,还是被带下了船,又被塞进了软€€里。
软€€被四个内侍抬起,香叶红的轿帏在黑夜里飘来荡去,明明旁边跟了许多人,途中竟始终不闻人声。
一队人走得又快又稳,不过半顿饭的功夫就把轿子抬到了主殿前,大门上悬着一块匾,书曰:六合同风。
冯九功手执拂尘早已候在殿前的台阶下,等软€€落了地,亲自走到轿边躬身请云岫出来。
虽然明知反抗无效,但云岫就是缩着不愿下来,他两手交握,双目紧闭,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眼下的遭遇不过是一场噩梦,希望这梦能快快醒来。
冯九功等了片刻,见里头的人始终没反应,便掀了轿帏,等看到云岫的动作,忍不住打趣道:“哟,不知云小公子现下念的什么经?陛下正在里头等着呢,那些个菩萨、三清还是先放一放为妙。”说着就命小内侍把云岫拉出轿来。
冯九功的话无异于是验证了他的猜测,云岫的心飞速下坠,两手死命抓着轿子不肯下,那几个小内侍拔河似的废了不少力还是没能把人弄下来。
冯九功在一旁站干岸,说风凉话:“手脚都放轻着点,对待贵人怎能如此粗鲁,当在御膳房抓鸡捉鸭呢!”
内侍们听后表面上不敢动粗,背地里却专门往身上不易被觉察的部位使阴招,云岫疼得受不住,手一松就被拽出了轿子,又身不由己地被带进了殿门。
正殿中央设了一宝座,宝座之上悬着匾额,除了几个值岗的侍卫,并未看到别的人。
穿过正殿,冯九功把人带到一侧的暖阁中,此时此间主人穿着件晴山色燕居服坐在长案后,手边搁着一碗尚有热气的药,正执朱笔在奏折上圈画,听到动静,乜斜着朝门口瞟了一眼,刚巧和云岫四目相对。
云岫手脚皆软,再被对方沁着冷意的目光一扫,差点跌坐在地上,他立即低下头去,也不知是怕的还是为了旁的。
谢君棠见他如此,握着笔杆的手指微微用力,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只若无其事地继续专心理政,直到把手边的几本奏章都批完,才把朱笔一扔。余光里分明已看到云岫随着这声动静应激地抖了抖,可他深谙熬鹰的精髓,又故意端起药碗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喝药,把彼此的煎熬放大拉长。
此时,角落里的西洋钟铛铛响了数声,云岫骇了一跳,脸比方才进来时又白了两分。
谢君棠放下药碗,冯九功立马递了块帕子过去,他一面擦嘴一面打量云岫。许是刚生过一场病,云岫清减了许多,颊边原有的软肉都消失了,显得衣裳像是个钻风的大口袋套着小小的一个人,手上还拿着个风筝骨架,燕子造型,也不知刚在哪儿磕碰了,一边翅膀给折了。
谢君棠把帕子扔了回去,冯九功接过后极有眼色地带着宫人退了出去,偌大一间暖阁只剩他两人。
云岫无措极了,眼看着门扉轰然合上才反应过来,他跑过去想推,又听身后脚步声逼近,额上滚下一颗硕大的汗珠,滑过眉骨后又落至下颚,先前那种自欺欺人的逃避想法再次袭上心头,他闭紧眼睛并不敢回头去看,整个人瑟缩成一团,恨不能挤进门缝里。
谢君棠被他这副鹌鹑样子给气笑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云岫身后,灯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对方单薄的脊背上。他嗓子喑哑,沙沙的,钝钝的,说话时就像一把卷了刃的刀割在人身上,虽不致命,却也煎熬,“你想好了么?”
显然他并不打算说点别的话缓和气氛,而是选择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暖阁内的空气似乎在瞬间被抽干,教人连喘口气都变得异常艰难。
云岫不说话,仍瑟瑟发抖地做他的鹌鹑,谢君棠偏不让他如愿,突然抓住他臂膀一拽,迫使他原地转了半圈,不得不与自己面对面。
“你想好了么?”谢君棠又追问了一遍,咄咄逼人。
云岫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个“不”字,意思不明。
谢君棠的眉皱着,沉甸甸地压在眼睛上,仿佛山雨欲来。手沿着云岫臂膀朝上游移,渐渐攀上那截细弱的颈子,分明是春天,指尖却似化不开的冰雪,没什么温度,他和云岫确认,“是没想好还是不愿意?嗯?”
云岫喉结滚了滚,感到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若是接下去说错一个字,也许下一刻自己就会被扳断脖子气绝而亡。
思及此,灭顶的恐惧几乎要把他压垮,明知最好不要把话说死以免惹恼对方,但巨大的压迫感根本不给他组织话语的机会,他红着眼圈战栗着说:“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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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tai,第二声):软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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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玉容
不可以!不可以什么?
不可以应允那么无礼的要求!
谢君棠的眸子蓦地暗了下去,显然对云岫屡次三番的忤逆感到怒不可遏,脸上已有雷霆风暴之兆,“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云岫颤若风中柳,许是这段时日以来的心事压抑得久了,他虽软弱可欺,但也不是全无脾气,这一刻对面诘问,他突然触底反弹,竟胆大妄为地迎头反击君上,“我……我不愿做宣姜、杨太真!”
谢君棠闻言神情凝固,随之龟裂开来,良久他才在云岫的战兢之中不怒反笑地问:“原来在你眼里,朕不过是卫宣公、唐明皇之流?”
唐明皇就先不说了,功过参半。单就卫宣公此人,历史上评价他“纵淫嬖”、“淫纵不检”,先是与自己父亲的姬妾私通,后又筑台纳媳,私德有亏,为人所不齿。
谢君棠和谢瑜安虽不是父子且论亲缘早已出了五服,可真要从老祖宗那头的血脉算起,也确实是隔了辈的,加之又是君臣。作为天子,企图染指后辈臣子的未婚妻,终归不光彩,若传扬出去,势必会闹得沸沸扬扬,还不知会被编排出多少茶余饭后供人谈笑的风月轶闻来。
云岫情急之中说出宣姜、杨太真两人,为的就是提醒谢君棠以史为镜,切莫为一己之私,葬送半生英明,为后世耻笑唾骂。
可惜谢君棠并不领情,甚至觉得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受到了冒犯,思及史书上对两位君王的评价,他不禁又想到了那石壁天书。
前不久,卫袅办差归京,还带回了从石壁上拓写下来的“文字”,为了解读这些“文字”,他特地把翰林院和国子监内的博学鸿儒召集起来,命他们一同研究。可惜这帮老学究各有说辞,至今没吵出个头绪来。
至于罪魁祸首马生,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痴傻,卫袅严刑拷打了几回,口供前后矛盾。前脚刚矢口否认了罪行,后脚又把那些大逆不道之语说得煞有其事,也不知是真疯癫还是为了躲避罪责故意装神弄鬼。
马生口口声声说上天降下示警,指责自己是个昏君暴君,与此刻云岫把自己比作卫宣公、唐明皇,两者不谋而合,无疑再度戳中了他的肺管子。
谢君棠气冲牛斗,一时新仇旧恨尽皆涌上心头,想到对方还听信谣传,竟把自己想成要掘人坟茔,拿死人泄愤的人,愈加发指眦裂,于是冷笑道:“既如此,朕少不得要干一两件暴虐之事来迎合你们。”说罢一叠声把冯九功传了进来,并指着云岫道:“把人带去玉津园。”
最能体察上意的冯九功乍听之下不禁愣住了,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玉津园是个什么去处。
谢君棠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斥道:“朕看你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连玉津园都给忘了,朕看不如把你也扔进去也好长长记性。”
冯九功如遭雷劈,电光石火之间猛然想起一遭尘封的往事,顿时白了脸,于是再不敢磨蹭,立马让内侍把云岫带下去,就怕再耽搁片刻自己也跟着倒霉。
云岫被生拉硬拽地拖出了暖阁,挣扎中风筝骨架掉在了地上,被七八只脚踩得稀烂。
他又被塞进软€€里抬到了码头边,接着又坐上来时的小船往岸上去。虽远离了谢君棠,然而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并对谢君棠口中的那个玉津园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听着像是个园子,可若只是个普通供人赏玩的园子,那大太监又为何谈之色变?
云岫心如悬旌,他故意装咳嗽用袖子掩住嘴巴企图悄悄地和阿倦通气,可阿倦始终没有吭声。
冯九功见他咳个没完,忍不住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咳上了?”
云岫怕他起疑,又假装咳了两声,见阿倦仍旧没反应只得作罢。
冯九功奇怪地看着他,见他又好了,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此时小船靠了岸,云岫下了船,发现这里并不是他来时登船的地方。跟着冯九功他们往前走了段路,周遭蟠青丛翠,深邃幽僻,脚下走的路年久失修,杂草侵蚀,若非知道是在行宫,云岫都还以为是到了哪个荒地里去了。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一座残破的牌坊出现在视野中,依稀能辨认出青苔藤蔓遮蔽下刻着“玉津园”三个字。
此地与行宫别处灯火辉煌的景象迥然不同,除了他们一行人手里拿着的两盏宫灯以及天上的明月,再无其他光亮。风从牌坊后的林子里吹过来,除了树叶沙沙作响,隐约还有几声诡谲的异声,像厉鬼嚎啕,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走在前头的小内侍吓得差点打翻了灯笼,他害怕地住了脚,转身问冯九功:“冯爷爷,这儿都荒废多少年了,别真的有鬼罢?”
冯九功照着他脸上啐了一口,骂道:“没种的下流东西,老鼠大的胆子!陛下有命,纵然真的有鬼你还敢不去不成!”
那小内侍两股战战,灯笼在他手上不断地摇啊晃啊,他扯着哭腔道:“听说好多年前这里死过人,现如今又这么阴气森森,难保真的有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