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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云岫不肯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刽子手,是导致朱庭青春年华戛然而止的恶徒。
阿倦咄咄逼人,“那天我让你借口出恭离开明德堂就是为了给朱庭创造机会,他之前设计你想害你性命失败后,气急败坏之下必定会上钩。他又是个胸无点墨的蠢货,偷拿了文章后极有可能会据为己有,所以我料想他有很大的可能会重新抄录一份。”
云岫仍在挣扎,“朱家有人做官,朱庭自小耳濡目染,你凭什么认为他会不知避讳?”
阿倦道:“这个自然无法保证,不过是一个字‘赌’罢了。朱庭不知你何时会回来,仓促间誊抄定然心神不定,极度紧张,这种情况下他不会有太多时间去仔细辨认你写的内容,只会依样画葫芦,即使他知道要避讳,那个时候也多半是顾及不上的。好在我赌对了,不是么?”说完他畅快地笑了起来。
云岫脑子嗡嗡地响个不停,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上头的血已经洗净,可他仍能感觉得到那种冰冷的粘稠以及嗅到那股浓郁的血腥。是他亲手写的文章,是他亲手写的二十七个棠字,是他亲手挥刀夺了朱庭的性命。
云岫几近崩溃,他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背负上一条鲜活的人命。
他虽厌恶朱庭,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
阿倦察觉到他的恐惧和仓惶,好笑道:“怎么?你同情可怜他?觉得他不该如此下场?”
云岫泪流满面,头皮发麻,“他为何该有这样的下场?他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阿倦愣了片刻,转而又道:“你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好人,别人欺你害你,你反而还怜悯他。菩萨心肠能值几两银钱?能保你几时?这世道多的是像朱庭这样的小人,你倒好,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你也别委屈做人了,干脆剃了头再刷上几斤铜漆去庙里做个木胎泥塑的佛陀罢。”
云岫仍旧说不过阿倦,他痛苦地抱住头,只觉得自己欠了一条人命,他无害人之心,旁人却因他而死,这份沉甸甸的负罪感如山岳一般压在他头上,叫他良心难安。
自己该去谴责阿倦么?自己有立场谴责他么?云岫一遍遍地扪心自问。
阿倦是为了懦弱的他去报复朱庭的,自己这个既得利益的人有何资格去质问苛责?
云岫从未如此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
阿倦声音飘忽轻盈,像一只真正的鬼魅在他脑海里蛊惑不休,“云岫,你也是时候改变自己了,懦弱无能的人是无法在帝都活下去的。”
“别说了!别说了!”云岫抗拒地呢喃,他突然掀掉了被子就要下地。
阿倦冷声道:“你要做什么?你是要去和朱家人坦白还是打算去灵堂上为朱庭偿命?”
云岫语塞,“我……我……”
阿倦一笑,刻薄道:“像你这样的人别说自尽就是坦言交待一切你都做不到,你还能如何呢?你真是我见过最软弱可笑的人。”
云岫呜咽了一声,抱膝痛哭。
夜色深沉,风雪交加之中似有打更的梆子声断断续续地响着。
云岫被惊醒,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他还有最后一点疑惑要问阿倦:“你如何得知圣上会看我们这些伴读的课业?”
阿倦没有立刻回答,良久才无奈道:“准确地说这个原先不在我的计划中,我并不知道他会看你们的习作。”
第27章 口谕
“什么?”阿倦之前说得头头是道,连朱庭抄录他文章时的心态转变都算无遗策,可他却说奉天帝查看课业并不在他的计划中!
阿倦似乎很懊恼,“这是真的,我原是想着等明德堂的师傅看到朱庭抄来的文章,见到那些棠字后训斥对方一通。”
云岫显然不信阿倦筹谋布局就是为了让朱庭讨一顿骂,这是把自己当三岁孩童忽悠呢。
阿倦又道:“自然不单单是这样。要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重华宫虽是个读书的地方,却并不清静,这帮子宗室贵胄为何会来此读书,还不是为了储君之位,正因如此,如今这全天下的心眼和算计都集中在这块地界上了。朱庭不过一介蠢货,可他背后有朱若,有谢瑜安,即使他犯的错再如何的微不足道,也有大把的人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直闹腾得满城风雨才肯罢休。”
云岫听懂了他话中之意,清楚他是打算步步为营,但奉天帝的突然介入无形中加速了预想的进程,以至于事发得这般迅疾,原本能被保全的朱庭会死得这般突然。
可即便如此,云岫也没有轻松多少,这是死了个人,他再厚颜无耻也做不来为自己开脱,将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他终归是欠了朱庭一条命,再如何自责都是还不清的。
朱庭的丧事一切从简,来朱府吊丧的也不过一二至亲。那日重华宫里发生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外人得知是奉天帝亲自下令责打的,都怕祸及自身,躲着走都来不及,导致停灵的那几日朱府门可罗雀。朱府也自发的低调,就连出殡当日都不敢大肆吹打,只悄无声息地用一口薄棺从偏门运出了城外安葬了事。
自朱庭出事后,云岫愈发沉默,晚上总也失眠,一宿一宿地睡不安稳,松萝特意煮了安神汤给他喝也是效果甚微。
即便如此,云岫还得继续去宫里读书。
右手边的位置自此空缺着,因朱庭新丧不久,许多人都有所忌讳,课余之时都不敢靠近这边。
不知是不是罪恶感在作祟,或者就是朱庭蒙冤而死,鬼魂尚存人间,云岫总觉得旁边仍坐着个人,时不时还用身前那种轻蔑不屑的眼神朝自己这儿望过来。
阿倦为此又嘲笑了他一通,言辞凿凿地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鬼。”可这话从一只鬼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本以为这场风波在朱庭死后就算过去了,却不想那日来传口谕的宦官会再次出现在明德堂。
所有人都还记得他让羽林卫把朱庭拖出去杖责时的嘴脸,为此都又惊又怕,以为他又要置谁于死地。
那大太监面无表情地打量明德堂内众人,用与那日相似的语调尖声尖气地问:“何人是云岫?”竟是连出口的第一句话都颇为相似,由不得人不多想。
明德堂内的目光刷地全落在云岫身上,连谢瑜安都回头看他,面露隐忧。云岫血色尽褪,四肢僵硬,仿佛已被擒拿住,只觉得下一刻那六尺长两寸宽的廷杖就要打在自己身上了。
他讷讷应了声。
那太监还要明知故问:“你就是云岫?”
云岫顶着张惶恐不安的脸道:“正……正是……”
大太监皮笑肉不笑,“宣陛下口谕€€€€重华宫学子云岫所作诗文味同嚼蜡,狗屁不通,今后卿当勤勉用功,多读诗书,而不至于胸无点墨,腹中空空。”
话音方落,明德堂内静默了一瞬,下一刻众学子哄堂大笑,直笑得震耳欲聋,险些把房顶给掀了。
若说方才云岫的脸有多白,现下则红得差点滴出血来,他两颊火辣辣地烧,羞愧难当,恨不得能有条地缝给他钻一钻,躲一躲丑。
谁知那太监传好口谕还没完,又从身后小内侍手上接过一托盘,托盘上垫着绢布,上头搁着三本书,“这是陛下赏的,您接好谢恩罢。”
云岫只好跪下谢恩。
等那太监走了,谢瑜安立马跑过来拉起他,“方才差点被吓出个好歹来,还以为……还以为……索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瑜安一阵后怕,庆幸了几句后又去看奉天帝赏赐的书,见是《唐五十家诗集》、《花间集》以及《广韵》这三本后,心头大松,遂笑道:“看来陛下是真心想要你好好学作诗了。”
云岫脸上红晕还未褪尽,整个人也没缓过劲来,虽知道奉天帝拿了他们的课业去看,但从未想到过自己写的东西会被对方注意到,还特意派了宦官来当着一众人的面品评。
一想到“味同嚼蜡,狗屁不通”这八字评价,云岫都快窒息了,这和公开处刑有何区别?若换个心性脆弱的,岂不羞愤欲死,当场一头碰死在这儿。
谢瑜安携云岫走回座位旁,将三本书放在案上,道:“既是陛下的意思,你便静下心来好好钻研诗词,这两日我让大表兄在京中寻个善诗文的先生来府里教你,不说作出什么千古绝句,好歹能写出两首能入陛下法眼的。”
云岫惊道:“莫非陛下将来还要考教我不成?”皇帝不都是日理万机的么?那么多天下大事需要他掌眼,何故还有闲情逸致来“关照”自己这么个小角色。
谢瑜安叹道:“圣恩如天,圣心难测,这次陛下有闲暇看了你们的课业,或许还会有下次,谁能料到呢?有个准备总比事到临头自乱阵脚来得好。”
云岫深知他说的在理,便只能应下了。
***
这一日,谢君棠看完奏折有些乏了,便起身打算外出走走。
冯九功赶忙拿了大氅过来披在他身上,又递了手炉给他揣袖里暖手。
今日大雪初霁,外头天高云淡,花木覆雪,使得原本肃穆压抑的殿宇楼阁显出点熠熠生辉的玲珑可爱来,谢君棠为此心情大好,又走到梅园赏花。
只见满园瘦硬清绝,骨中香彻,凌寒傲立,真乃花中一绝。谢君棠走着走着忽然记起云岫那首狗屁倒灶,一看就敷衍了事的诗来,不禁停了脚步回头问冯九功:“这些天方玉没来过?”
冯九功心知这是要问云小公子的事了。说来也是奇怪,先前这位小爷隔三差五托方玉来送东西,可这两天却全无动静,也不知在做什么。他暗道方玉无用,教导了这么多年竟连个小小差事都办不好。
冯九功陪笑道:“这几日倒不曾见过他,陛下是有事要吩咐他么?”
“没来啊……”谢君棠垂手把玩腰间系着的玉环,那玉环上还让手巧的宫人重新打了络子串了流苏,在梅花冰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莹润夺目。
冯九功见他已佩戴了多日,原先不知此物从何而来,现下却咂摸出味儿来,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小心地道:“不如奴婢现在就传他过来?”
谢君棠却道:“不必传他。对了,上次去明德堂宣旨的是何人?”
冯九功不知其用意,如实回答:“两次都是杨七德传的旨。”
“你去找杨七德,”谢君棠折了枝梅花轻嗅,“让他再去明德堂传旨把人单独领来园中。”
冯九功知道谢君棠的心思,以为这是借着赏花的名头要行临幸之事,遂旁敲侧击地问:“是否提前知会尚寝局一声,让她们先备下东西?”
谢君棠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冯九功话里深意,他瞥了对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细致入微,周到体贴。”
冯九功一听便知坏了事,忙左右各扇了自己两嘴巴子请罪,“奴婢多嘴多舌,奴婢该死。”
谢君棠笑骂道:“你这老货一肚子男盗女娼,朕看你身上合该再挨一刀,把这条搬弄是非的舌头一并去了根才是。”
冯九功暗道奉天帝私下惦记个有婚约的小郎君,难道就不算是男盗女娼?嘴上却连连讨饶,只道奴婢该死。等瞧着对方面上淡淡,不像要继续追究,才松了口气道:“不知陛下要杨七德如何与那云小公子说?把人请来总该有个由头。”
谢君棠想了想突然哂笑出声,他招了招手,冯九功立马凑到跟前,“你就让杨七德这般和他说……”
第28章 刁难
杨七德到重华宫的时候,适逢中午放课,明德堂内早就走得空无一人,他正要叫手底下的小内侍去找人,偏巧看到冯九功的小徒弟拖着扫帚从一旁路过,便指着他喊道:“给咱家站住!”
方玉一见是他,连忙过来给他见礼,口称杨爷爷。
杨七德没好气地道:“你师父倒是精明,一惯把脏活累活分派给咱家做,他就整日里在陛下跟前侍奉,咱家看要不了几年陛下跟前都快没其他人的立足之地了。”
方玉恭敬道:“杨爷爷误会师父了,师父常说咱们都是伺候陛下的奴才,以陛下为天,自来都是陛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资历远不及您,又怎敢私底下分派差事给您?对了,您这会儿来重华宫是有什么事么?”
杨七德清楚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好让自己发作不得,但现下确实差事要紧,便道:“可知云岫小公子人在何处?”
方玉指着至善院的方向道:“这个点定是在至善院用饭歇息,杨爷爷只管去那边找,一准能寻到人。”说完便低头等着杨七德离开。
因近年来冯九功比自个儿在御前得脸,杨七德颇为不忿,如今见冯九功的徒弟被贬到直殿监干粗活,心里别提多解气了,便有心要在“落魄”了的方玉跟前摆摆威风,于是道:“既然你对这儿熟,就由你给咱家带路罢。”
方玉违抗不得,只好把人带到了至善院。
杨七德上门的时候,云岫刚拿起筷子准备用饭,乍一见到他那张脸,惊得差点扔了碗筷。
谢瑜安连忙站起来相迎。
杨七德清了清嗓子道:“今日陛下到梅园赏花,见亭台上的诗词匾额皆已陈旧,又记起之前赏了云小公子诗集,还谆谆教导您要勤奋上进,想来这些天您定然有了大的进益,所以让咱家请您过去做些诗词好让惜薪司的人拿去制新匾。”
云岫听罢如遭雷击,就连谢瑜安也万万没料到前几日自己随口一说奉天帝后续有可能会考教的话竟会一语中的,且这考教来得这般的快。
云岫打心底不愿意去,他朝谢瑜安投去求助的目光。奈何圣命难违,皇帝叫人去,谁敢不去?
杨七德见不得他这么磨蹭,催促道:“云小公子还犹豫什么,赶紧随咱家来罢。”
云岫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一出门就见方玉站在台阶下探头探脑,遂喜道:“你怎么来啦?”
方玉本想回答,奈何被杨七德狐疑地瞪了一眼,害怕被这老泼皮看出点端倪,连忙低眉顺眼地道:“见过贵人。”
自从知道方玉在重华宫当差,云岫便总暗地里去找他说话,时常送他吃用的东西,一来一去两人渐渐熟悉起来。云岫发现方玉是个慢热的性子,不熟络的时候会觉得这人寡言少语,性子沉闷,熟识后才知他也有少年人的机灵和热忱。现在见他又变回初识前的样子,心知是有外人在的缘故,便也不再多言。
杨七德接到了人便要走,又见方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意在让他从哪里来滚哪里去。谁知方玉全无反应,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故意为之,总之差点把杨七德气出个好歹来。
云岫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问他:“你怎么还跟来了?”
方玉道:“负责梅园那边洒扫的人病了,总管命我去替他,正好与您一路。”
云岫忧心道:“这样一来你要干的活岂不是翻了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