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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九功把纸揣在怀里正要退下却又被叫了回去,谢君棠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三本书给他,他接过一看,发现是一部《唐五十家诗集》、一部《花间集》以及一部《广韵》。
谢君棠坐回榻上,拿起另一张纸边看边摇头,“味同嚼蜡,狗屁不通,等人奔完丧回了明德堂,你派个人去把朕这八个字当众说给他听,再让他多读几本书,好好学一学什么是作诗。”
***
云岫到达朱府的时候,朱府已遍布缟素。
白幡和白灯笼被寒风吹得哗啦作响,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下了马车,两人跟着管事往后堂去,路上谢瑜安无奈道:“因是圣上下令责打,如今人没了,丧事也不好大办,哎€€€€”
朱庭身前虽与自己不对付,可人死如灯灭,且他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人一下就这么没了,还没得这么不明不白,现下又听谢瑜安这么说,云岫心里很不是滋味。
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朱庭用鲜血和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验证了这一残酷事实。
朱庭的父亲和几个叔叔这会儿都在后堂,看到谢瑜安又冒雪过来都老怀甚慰。
谢瑜安让云岫和几位舅舅见过礼后,才道:“外祖父怎么不在?”
朱庭的父亲朱元善长叹一声,眼眶湿润,“你外祖母本就身体不好,方才听说庭哥儿去了,险些一口气没顺过来,现今你外祖父正在后院里陪着她呢,你可要去看看?”
谢瑜安道:“我先去给表弟上柱香再过去罢。”
朱元善用袖子揩了揩眼角道:“这样也好,你几个表兄弟也都在那边守着,你只管去罢。”
谢瑜安和云岫这才辞别朱家几位舅舅往灵堂走去。
到了灵堂,云岫和谢瑜安先分别给朱庭上了柱清香。
朱庭躺在棺木中,遗容有被特意打理过,又新换了衣裳,除了惨白的面色和毫无起伏的胸膛,就像睡着了一样。
云岫瞬间红了眼眶,只觉一阵唏嘘,为他的遭遇可怜可惜,谢瑜安更是泪流满面,差点不能自已。
朱庭的兄长朱楣自己流泪不止仍上来劝说,“庭哥儿虽年纪轻轻就去了,但你们能来送他,若他地下有知必定欣慰。”
谢瑜安见他容色憔悴不堪,疏朗的五官不见当日风采,又反过来劝道:“表兄也切勿哀毁过甚了。”
几个表兄弟原先还能压抑几分悲哀,可说着说着全都泣不可仰,好不悲痛。
哭了好一阵,眼泪才勉强收住,朱楣正要叫谢瑜安两人去后院老太太处,忽见一小厮跑进来道:“老太爷已经从老夫人那儿走了,他让小的过来通知世子爷和大少爷,让你们二位现在就去书房见他。”
谢瑜安料想是有事要谈,便让小厮先带云岫去花厅用茶,自己则和朱楣一块儿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才发现,除了外祖父,大舅舅朱元善也在。
朱若将手边的盒子打开,盒子里搁着一张叠好的纸,展开一看,上头墨迹斑斑写满了字。
朱元善接过看了,哆嗦着嘴唇道:“这是庭哥儿的字迹!没错,这是庭哥儿写的!”
朱楣和谢瑜安听了立马凑过去看,果不其然,确实是朱庭的笔迹没错了。
朱楣道:“祖父,这个从何而来?”
朱若道:“御前大太监冯九功悄悄递出来的。”
三人脸色骤变,谢瑜安道:“莫非这就是表弟那日交上去的文章?”
朱若神色凝重,他揉了揉眉心道:“正是,冯九功在御前侍奉多年,深得陛下信任,知道许多机密阴私。此次陛下因何要杖责庭哥儿,没有人会比冯九功更清楚内情。既然他递了这张纸出来,必定是与祸事的源头有关,这也与之前我和瑜安的推测相一致。”
朱元善把纸上所写又细细看了一遍,疑惑道:“可庭哥儿写的不过是篇再普通不过的托物言志的文章,观点立意并无不妥之处,何故会招来大祸?”
朱若清楚这个长子志大才疏,身上的七品官衔还是花钱捐来的,本就对他不抱太多希望,便转而问谢瑜安和朱楣,“你二人呢?可有看出点什么?”
谢瑜安惭愧道:“外孙愚钝,并未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倒是朱楣眉宇紧皱,看到最后大摇其头,他道:“单论立意确实如父亲说得那样并无不妥,可是……”他用手指点了几处,那几处无一例外都写着个“棠”字。
“棠?”朱元善一头雾水,倒是谢瑜安恍然大悟。
“看来表弟也发现了。”朱楣长叹一声,“怪只怪咱家往日里太过偏宠庭哥儿,并不指望他将来能考取功名涉足官场,也就忘了提点他那些忌讳,从而埋下了祸根,现在悔之晚矣。”
朱元善好歹也是个当官的,听到“忌讳”二字,总算觉出点不同来,他骇了一跳,惊恐道:“莫非是……是犯了圣上的名讳?”
第25章 怀疑
朱若摇头苦笑,“正是如此,文中一共二十七处‘棠’字,庭哥儿都没有增减笔画或用别称代之。”
当今圣上名讳中有个“棠”字,文中二十七处“棠”字没有避讳,实属大逆不道。
“楣哥儿说得不错,是咱家疏于教导才酿成了今日之祸,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所幸陛下宽仁,不曾祸及家门,否则真追究起来,又岂止庭哥儿一条命够填的。”朱若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自然凄苦,可事关大逆,也只能把这份苦水往肚里咽。
朱庭的事固然令人痛惜,但眼下有件事也颇为要紧,谢瑜安道:“陛下命外祖父卸任官职在家思过,也没说个期限,依我的愚见,等府里除了服,该设法走动走动,请人在陛下跟前进言,让外祖父能官复原职才好。不过当下外祖父的事也急不得,就是大表兄这边恐怕……”
朱若听后也是痛心疾首,“瑜安说得是,我也正为此事发愁。楣哥儿原就等着吏部授官,如果没有发生这等事,我替他周旋一番,在京中留用也不是不可能,可现在只怕也只能谋个外放了。”
朱元善不以为意,“多费些银钱也不行么?”
朱若听得心烦,朝他怒道:“你怎么不用你那脑子好好想一想,如今别说有人愿意收银钱替咱家办事,不痛打落水狗已是仁义了,况且京官岂是好谋划的,多少人排队等着你可知道?”
被父亲当着两个晚辈的面痛斥,朱元善不禁面上讪讪,抄着手不说话了。
谢瑜安道:“这外放也是有区别的,人人都争富庶之地,比如江南这些地方,但穷乡僻壤也未必不好,若能做出些政绩,届时祖父这边也复了官,再行运作,兴许能为大表兄在帝都谋个更好的位置,就是那等地方到底艰苦些。”
朱若点头称道,但这终究是大孙子的事,愿不愿意去还得他自己拍板,于是便问道:“楣哥儿,瑜安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谁知朱楣还在看那篇文章,竟未听到他祖父和谢瑜安的话。
为此朱若有些不快,“楣哥儿,我问你话呢。”
谢瑜安也偷偷碰了他胳膊肘一下,悄声提醒道:“外祖父喊你呢。”
朱楣这才有了反应,只是他却没有回答朱若的话,反而将那张纸重新给他们三人看,“祖父,我觉得这文蹊跷,不像庭哥儿写的。”
朱若听了奇怪道:“如何不是庭哥儿写的?咱们刚才不是都看过了,确实是庭哥儿的字迹无疑。”
朱楣解释说:“字迹是庭哥儿的可不代表文章就是庭哥儿写的。不知祖父和父亲可曾看过庭哥儿过去做的文章?我刚刚仔细看了这上头写的,从行文以及遣词上来讲,实在和庭哥儿从前的风格大相径庭。”
三人听罢都觉不可思议,不信邪地拿过来重新审视这篇文章。他们仨都是看过朱庭课业的,一经点拨果然发现与往日的不同来。
朱楣又道:“还有一点,庭哥儿向来不爱那些花啊草啊的,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写秋海棠?我记得咱们府上可从来没有栽过这种花。”
谢瑜安想了想道:“重华宫内也没有这种花,我可以肯定。”
一个不爱花草的人会想到要写一种平日里并不经常见到的花,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为何会这样呢?
书房内静默了良久,谢瑜安忽然有了个猜测,他道:“兴许是表弟出于某种原因抄录了别人做的文章。”
朱家三人相互看了看,心道瑜安大约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才会把话说得如此委婉。朱庭是他们打小看着长大的,对方的为人他们再清楚不过,定是故意偷拿了别人的文章来冒充自己的课业,又怕在字迹上露馅,才重新誊抄了一份交了上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篇文章的原主人定然也是明德堂里的伴读。
朱若捻着胡子道:“就是不知对方是真不清楚避讳一事还是故意为之?”
朱元善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嗓门,“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针对庭哥儿?要置他于死地!”
“不无可能。”朱若宦海沉浮数十载,什么诡谲手段没见过,人心本就难测,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况且今日被皇帝杖责而死的是他的亲孙儿,为着私心来说,他也宁愿相信是有人构陷而不是朱庭自己的过错。
***
云岫在花厅等了许久,他喝了大半壶浓茶,现在嘴巴里发涩,肚子也撑得滚圆,倒是不怎么犯困了。
墙上挂着一幅前朝的字画,算不上多么名贵但也相当难得,云岫因为无聊盯着看了半天,都快盯出一朵花来了才等到谢瑜安。
“等很久了罢。”谢瑜安坐下先喝干了一杯茶。
云岫见他似乎很渴,又给他续了水,“朱大人叫你们去做什么?”
谢瑜安啜了口茶,道:“没谈别的,因表弟情况特殊,外祖父喊我们去商议如何治丧。”
云岫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不想却听谢瑜安忽然问自己:“岫岫,表弟那日交上去的文章你可有看过?”
云岫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真的没看到?”谢瑜安又追问了一遍,云岫被他的眼神盯得莫名心慌,“没有,究竟怎么了?”
谢瑜安的笑容有几分勉强,可他仍故作平静道:“无事,随口一问罢了。哦对了,今晚我要为表弟守灵,刚才我已经让大表兄替你安排了客房,现在很晚了,就让这边的小厮带你过去罢。”
云岫没有拒绝,等谢瑜安喝完了茶,两人便离开了花厅。
不知是喝了浓茶的缘故还是因为宿在陌生的地方,云岫躺下后就没了困意,脑海里唱戏似的晃过许多画面,乱哄哄的,让人平静不下来。
正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阿倦忽然在他脑海里道:“谢瑜安他在怀疑你。”险些吓了云岫一跳。
“什么?他怀疑我什么?”云岫方才就看出了谢瑜安的欲言又止,心知他定然是有事隐瞒,现在阿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便愈发使人忐忑了。
阿倦不紧不慢道:“不单是他,恐怕朱府的人也在怀疑你。”他的话一句比一句厉害,却偏偏要以闲话家常的语气说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云岫的心砰砰直跳,他不安地攥紧被褥,“他们到底怀疑我什么?为何要怀疑我?”
阿倦冷笑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我该知道什么?”
阿倦一字一顿道:“他、们、怀、疑、你、与、朱、庭、的、死、有、关!”
外头雪窖冰天,云岫却被他生生吓出一身汗来,他震惊坐起,脱口而出,“他们凭什么怀疑我?”
阿倦嬉笑出声,随之意味深长地道:“就凭你写的文章就是导致朱庭被杖责的源头,你还觉得自己无辜么?云岫。”
第26章 人命
云岫愕然失色,如遭雷击。
只听阿倦继续在那里幸灾乐祸,“你那篇秋海棠的文章不翼而飞了,你就没想过它究竟去了何处?云岫,你难道真的没怀疑过什么么吗?”
“我……我……”云岫惊骇莫名,结巴着不知说什么好,重重疑云背后的真相竟让他惊惧胆颤,不敢深思。
他想起那次质问阿倦后对方所说的话:【你心肠柔软,而我心硬如铁,你讨厌的刚巧也是我厌恶的。如何对付这起子虫豸,我只教你一次。】
可云岫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即便朱庭真的拿走了自己写的文章冒充自己的课业交了上去,那又如何呢?他并不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有问题,能惹恼日理万机的奉天帝。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云岫缩在被褥中,蜷成一团,像砧板上一尾待宰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止不住地掉,被褥内侧被泅湿了一大片。他不敢露头,怕会有人听到屋里的动静,只敢让声音闷在被子里,“你……你胡说!”
“我胡说?”阿倦闻言轻蔑地笑了,“当今圣上姓谢名君棠,你那文中写了二十七个“棠”字,既无笔画增减也未用别字代替,你也读过书识过理,应当知道避讳的利害关系。”
云岫自然清楚避讳之事,可他未曾涉足过科举,读书写字只是他自娱自乐的爱好,便是之前教他的先生也因此没有着重强调过这些。云岫或许曾经听说过当今圣上的名讳,但并未放在心上,而他又自小长在青萍府,远离功名利禄,如何会因为看到一株秋海棠就联想到那些犯忌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