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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心无厌 第4章

第5章 偿债

  等奉天帝迤迤然落座,身边大太监一甩拂尘命诸位免礼起身。

  接着又是三道玉磬敲击声,众人在宫人的引导下依次入席。

  云岫两人以及谢瑜€€等宗室子弟的座位都处于大殿中后段,并不显眼,说得直白点,连御座上的龙颜都未必看得清。这样的安排倒是让余怒未消的谢瑜安得了稍许宽慰。

  等众人坐定,笙箫婉转,舞姬鱼贯而入,罗衣翩飞,长袖曼舞,一时觥筹交错,宴酣行乐。

  因云岫年岁小,谢瑜安并不敢让他饮旁的酒,只斟了果酒让他尝尝滋味,“宫里酿的果酒和咱们府里的比,如何?”

  云岫浅啄了一小口,砸吧两下,道:“似乎更清甜些,就是不知后劲大不大。”要是在宫宴上喝醉出糗那就不妙了。

  谢瑜安又给他夹了筷子菜,笑道:“小酌两杯不碍事,况且有我在。”

  云岫见碗里小山尖似的堆着御膳,又见谢瑜安光忙着照顾自己,酒水肴馔分毫未动,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也替他斟满了酒又夹了数筷对方爱吃的在他碗中。

  美酒佳肴间,方才的那点子愤懑和不快似乎都随之淡去了。

  云岫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索然无味,似乎皇宫里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美好,虽一砖一瓦都镶金嵌玉,尽善尽美,却处处包藏杀机,教人心惊胆寒。

  他忽然有些想念青萍府的家了。

  谢瑜安见他兴致不高,面色寂寥,便故意借谈殿中歌舞和丝竹雅乐的话头引他多说几句话。云岫这才抬头去看舞乐笙箫,目光扫过阶陛之上浓墨重彩的玄色衣影又匆匆避开。

  云岫记得谢瑜安在教导宫中规矩时曾反复告诫过他,随意窥视圣人龙颜是大罪。初听这道规矩时,他还偷偷地想,那些近身服侍的宫人以及妃嫔娘娘们即便和陛下朝夕相处,岂不是也并不清楚圣上究竟长得是圆是扁。

  而今晚在千岁殿宴饮的这些王爷公主、朝臣命妇们或许也和自己一般,压根不知皇帝是俊是丑。

  这想法着实大逆不道,云岫只敢一个人偷着乐,他脸上藏不住事,嘴角一扬,颊边就现出两道梨涡,顿时笑靥如花,娇憨可爱。他却不知,在他暗暗编排皇帝的时候,对方的目光穿过十二旒正落在自己脸上。

  谢君棠百无聊赖地斜倚在御座上,近些年,像今晚这种宫宴,过去他最多也只是露个面略坐一坐就走,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方才当他在高处坐定,目光在底下众人低垂的后脑勺上倏忽掠过时,不过几眼就在一堆锦衣华服之中瞧见了一件熟悉的旧衣。

  那是他年少时曾穿过的旧衣。

  当初他还只是个可有可无,同母亲一道被幽禁在冷宫中的先帝幼子。

  在他十一岁那年,因亲儿子当了皇帝又恰逢自个儿四十大寿,顾太后万事顺遂,心情颇佳,竟大发慈悲地放自己出来,又命针工局赶制了新衣以便自己在千秋节上能穿。

  宫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人精,见他是从冷宫出来的,多年无人问津,隐形人一般,差事上就未用心。新衣上面既无皇子规制的龙纹图样,连用料、手艺也是极尽敷衍之能事。

  新衣肥大不合身,像个斑斓的口袋松垮地罩在身上,他穿上这身衣裳,连走路都走不好,又有居心叵测的人为了让他在顾太后寿宴上当众出丑,故意踩他衣摆,害他跌得鼻青脸肿。

  顾太后见了当场发作,要治他一个御前失仪之罪。

  危机关头,若不是他急中生智,借口效仿古时老莱子彩衣娱亲,一顿廷杖是怎么也免不了的。

  可当时在场对他指指点点,奚落嘲笑的人又岂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帝都竟会骤然风云突变,血流成河。

  大太监冯九功冯公公见圣上望着一隅出了许久的神,便小心翼翼地唤了声“陛下”,并无声询问是否要摆驾回宫。

  谢君棠从久远的思绪中抽离,殿中珠歌翠舞,灯烛辉煌,把云岫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照得犹如金玉珠玑,这位践祚多年的皇帝说了自迈入千岁殿后的第一句话:“这是何人?瞧着有几分面善。”他自然知道穿着那身旧衣的少年就是今晚那个躲在水缸中掉眼泪的哭包,只是当时云岫只说自己是来赴宴的,并未明说他是跟谁进的宫。实际上谢君棠也没太大的兴趣去了解对方是哪家的子侄,现下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可冯九功却是个再细致周到不过的人了,陛下的随口一问,他是万不敢敷衍了事的。因他是在皇帝御极后随侍左右的,并不清楚旧衣一事,他顺着皇帝的目光眯着眼望去,甫一见到云岫那张格外扎眼的漂亮脸蛋,不由地一愣,暗道陛下怎么突然对个陌生少年感兴趣了。

  云岫脸生,冯九功也不认得,他便顺手招了个小内侍去悄悄打听。

  小内侍办事很利索,没多久就回来了。冯九功与他耳语了一阵后,才凑到谢君棠跟前回禀,“打听清楚了,那位小公子是庆顺郡王世子的未婚妻,名叫云岫。”边说边在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出来,好叫皇帝知道是哪两个字。

  说完云岫身份后,冯九功又把开宴前谢瑜€€几人之间的龃龉都事无巨细地抖了出来。

  “云岫?”谢君棠没去管那些口角争锋,只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就是谢瑜安要娶的那个男妻?”

  冯九功道:“正是。先前陛下命奴婢整理此次奉召进京的宗室子们的情报,奴婢记得这位云小公子除了这一层身份外还有些来历。”冯太监故意顿了顿,低眉敛目中偷偷用余光飞速地扫了谢君棠一眼,见他在听,便一五一十地继续说道:“据闻云小公子是云敬恒云大人的幼子,方才陛下说他面善,必定是因他二人是骨肉至亲,在容貌上自然有些许相似了。”一说完,他立马把脑袋低到尘埃里,不敢再去看皇帝的脸色。

  果不其然,谢君棠在他头顶发出数声冷笑。

  因弓着身低着头,冯九功虽看不到皇帝的神情,但也不难从这几声冷笑中想象得出,此时此刻在对方那张病恹恹的脸上究竟会浮现出怎样的阴鸷不快来。

  “云敬恒?那个老匹夫?”

  冯九功并不敢吱声,以免自个儿在皇帝动怒时遭了池鱼之殃。

  谢君棠又念了两遍云岫的名字,讥讽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那老匹夫醉心权术,恋栈高位,竟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名字,哈!可笑!”

  他又看了一眼云岫那张光润玉容,已把脑海中云敬恒那张惹人厌烦的老脸跟面前这一张做了一番比较,厌恶痛恨如洪水一般决堤泛滥,将理智悉数冲垮,谢君棠阴恻恻地道:“当年老匹夫对朕多方辖制掣肘,又害了朕的皇后,害朕孤家寡人多年,如今朕重病缠身,年岁不永,帝陵里清冷孤寂得很,等朕龙驭宾天的时候,合该找个人一道进去陪陪朕。九功以为如何?”

  冯九功脊背上已出了层薄汗,支吾道:“……陛下,云小公子已和郡王世子议了亲。”

  谢君棠冷笑,“议了亲又如何?凭他是谁,便是已经成了亲拜了堂,朕让他来他敢不来?更何况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这一番对话未曾入第三人的耳朵。

  冯九功心知皇帝独断专横,说一不二,近年来虽因病不怎么参与大朝会,但朝廷局势依然牢牢地掌握在他掌心中,权术制衡,阴诡博弈都逃不脱其帝王心术。对方一旦决定做的事,天下间已无人能够轻易改变。

  只可怜那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云小公子,他父亲当年造的孽,今日竟报在他这个儿子身上。

  冯九功有些唏嘘,但他和云岫无亲无故,自然同情有限,很快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他看了眼更漏,正打算再次询问皇帝是否要摆驾,不想一负甲佩刀的武官突然奔入殿内。

  来人奔至阶陛前下跪,双手将一封沾血军报高举过头顶,朗声道:“陛下,有西北八百里军报呈上。”

  未等谢君棠发话,冯九功已疾步跑下御阶,亲自接过军报呈到他面前。

  谢君棠一目十行,脸色顿变。

  此时殿中歌舞极有眼色地停歇住了,原先饮酒作乐的朝臣宗亲也跟着止了声,内阁等股肱重臣皆已出列恭敬地站在阶陛下,有心思通透的已然猜出是西北战事生了变故。

  半年前,原先奉玄朝为宗主国,每年纳贡臣服的部落小国赤狄突然进犯西北边境,内阁票拟了人选,最终以郑信、公孙潜两员大将率七万大军前去讨伐。

  郑信、公孙潜都出自将门,两人都是身经百战,英勇过人的将才。可谁知这两人竟在此次行军作战的策略上生了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个主将争锋相对,底下将士军令不通,各自为政,最后竟让赤狄钻了空子,导致西北战线一触即溃,七万援军死伤无数。如今那赤狄已经屠了两个边境重镇,在境内胡作非为,还扬言要南下放牧,逐鹿中原。

  谢君棠将军报掷于地,军报骨碌碌滚下台阶落在几个阁臣脚边。首辅颤颤巍巍地去捡,几位老臣把军报传递着看了一遍后,纷纷跪下请罪。

  人是他们内阁选出来的,出了事自然要拿他们内阁是问。

  阁老们都跪下了,其他人自然再无心吃喝、鉴赏歌舞,这场中秋宫宴到此只能作罢。

  谢君棠带着股肱愤然离去,准备挑灯商议对付赤狄的良策。

  云岫跟着谢瑜安辞别朱大人准备打道回府。

  上车前谢瑜安眼尖,发现不远处停着的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上头印着的花纹正是永安长公主府的徽记。方才宫宴上,他始终没找到机会去拜见长公主。这会子长公主必定已经知晓她掳去的人放火烧她寝宫后逃之夭夭了。凭长公主的能耐,得知云岫与他谢瑜安的关系是迟早的事,若等着对方来兴师问罪,那这梁子就真的结大了。

  谢瑜安和云岫说了自己的打算,云岫紧张得小脸微白,掌心冒汗。

  谢瑜安道:“你若害怕就先回车里等我。”

  云岫扯住他袖子拼命摇头,随之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道:“我和你一道儿去。”

第6章 伴读

  长公主府的马车很是漂亮,宝盖红顶,锦缎为蓬,镶满珠玉,拉车的两匹马膘肥体壮,神骏异常。

  尚未靠近车驾就有公主府的家将上来问询,谢瑜安自报家门,“我是庆顺郡王世子,特来向长公主问安,麻烦为我通传。”

  那家将打量他二人片刻,留下一句“等着”,随后走到车帘前对着里头说了几句话,没多久又折返回来,“请随小的来。”语气态度比方才恭敬了不少。

  谢瑜安和云岫对视了一眼,相携着走到马车前,恭恭敬敬地对着车帘作揖行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只听车驾内传出一道轻笑,声音柔媚,煞是动人。云岫却蓦地一凛,这笑声他在山石花台边曾听过,现下再听只觉有如魔音,当初的那种恐慌和无措再次涌上脑门。

  永安长公主并不露面,隔着一道帘子与他二人说话,“世子这会儿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谢瑜安道:“长公主是长辈,瑜安初来帝都原该要来拜会您,只是前阵子未婚妻卧病在家,瑜安无心他顾,就此耽搁了。今晚宫中设宴得遇长公主,瑜安正好带未婚妻来向您请安。”

  长公主冷笑道:“请安就不必了,今晚本宫心情不好,恐怕安不了了。”她话里有话,连云岫都听出了其中的怒意,不禁一阵后怕。

  谢瑜安不卑不亢,“长公主缘何不快?能否说与瑜安知道,若瑜安力所能及定为殿下出力。”

  长公主道:“世子这是明知故问!有人欺本宫不过一介弱质女流,竟敢烧毁本宫的寝殿,本宫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此等屈辱,简直是欺人太甚!”

  永安长公主避重就轻,故意不提她强行掳走云岫的起因,单只提寝殿被烧的结果,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摆明了要先发制人,颠倒黑白。

  云岫又气又急有心要辩,却被谢瑜安拦了下来,他道:“方才宴饮时无人来报宫中走水一事,想来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否则定会惊扰到陛下。若是有人故意纵火,动静势必会闹得越大越好,所以瑜安想着这火兴许是宫人不慎打翻了火烛导致,并非有人故意为之。”

  显然谢瑜安这番诡辩和长公主的避重就轻一样都是在胡说八道。

  为的不过是向长公主传递三点讯息,其一,你我都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明人不说暗话,若真如您说的那样到了烧毁寝殿的地步,一早就惊动陛下了,现在我们也不会在这儿面对面地商议,所以您也不必故意夸大事实来唬我们。其二,寝殿走水的事鲜有人知,看得出长公主也不想张扬,巧了,我们也有此意,不如咱们都当无事发生将它就此揭过,岂不皆大欢喜。其三,您并非完全占理,若真的让陛下知道了内情,届时您恐怕会颜面扫地。

  永安长公主是个聪明人,一听就听出了谢瑜安话中的要挟与求和之意,她挑起帘子,风韵犹存的脸上似笑非笑,“好一个世子爷!”说着又看向谢瑜安身旁的云岫。

  金相玉质,满怀冰雪,好一派天真烂漫。

  “本宫许久不曾遇到过像他这样招人疼的孩子了,可惜可惜……”长公主用涂了蔻丹的手指轻抚过朱唇,眼底映着灯笼的光影,明明灭灭,这让云岫想起曾经看过的志怪小说中会吃人的美女蛇,对方现在的眼神就像要立即吃了自己一般。

  云岫目光躲闪,怯怯地缩在谢瑜安身后并不敢和她对视。

  长公主忽又轻笑出声,“世子爷,你可得把人看紧咯,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人丢了还能给你还回来。”说完摔了车帘不再言语。

  马夫甩了记鞭子,车声辚辚中长公主府的一行人逐渐远去。

  云岫捂着扑通乱跳的胸口忧心不已,“怎么办?我看长公主余怒未消,她今晚不好在宫里找我们算账,来日会不会再寻机报复?”

  谢瑜安牵着他的手往自家马车方向走,“长公主是陛下的姐姐,天之骄女,生来尊贵,她吃了个瘪,仅凭我三言两语自然是不会消气的。等过几天我再携礼登门向她赔罪,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

  “你也别太担心,就像吕兄说的,大不了今后咱们避着她些就是了。”

  谢瑜安虽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却效果寥寥,直到云岫回到王府躺在床上仍心事重重,毫无睡意。

  松萝放下帷帐,见他眼睛睁得老大望着床顶出神,便道:“小郎君睡不着?”

  云岫叹了口气,将被褥往上抻了抻,闭眼道:“这就睡了。”

  松萝照顾他多年岂会看不出他心里有事,遂笑道:“这是怎么了?是累着了还是和世子爷闹口角了?”

  云岫蔫蔫地道:“松萝,我没事,我要睡了。”说着翻了个身留给松萝一个后脑勺。

  见他不愿多说,松萝也不勉强,替他掖被角时随口问道:“您穿回来的衣裳可要奴婢拿出去扔了?”那衣服做得不伦不类,小了一大截不说连针脚都是歪的,颜色又老气,松萝不明白自家小郎君明明穿得光鲜亮丽地出门,怎么回来时会穿这么身行头。

  云岫一骨碌坐起身,急道:“不能扔!”

  松萝不解,“您下次还要穿?”

  云岫道:“这是别人借我穿的,我得还回去。”

  松萝暗想,把这么身破衣裳还回去还不如置办一身新的给人家,口上却道:“好,奴婢不扔,明儿洗干净了给您收起来。”

  云岫这才放了心,重又躺了回去。

  松萝带着灯烛走了,屋内立马暗了下来,云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仿佛在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地唱个没完,一会儿是长公主那张与美女蛇如出一辙的脸,一会儿是朱大人嫌弃鄙薄的神情,接着又是那群宗室子弟冷嘲热讽的嘴脸,这些面孔走马灯似的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那双藏在黑夜中冷如冰,淡如烟,又沉寂如深渊的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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