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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张瑾为叹气,他眼尖,敏锐瞥见被褥边缘的一抹素白,俯下身,抓住周嬗的爪子,塞回被窝里,“再忍一晚上,闷出一身汗就好了。”
周嬗嗓音沙哑:“热。”
“你都快烧成一个小火炉了,怎么可能不热呢?”张瑾为无奈,用手轻轻抚摸周嬗的脸颊,他刚从外头回来不久,手还是凉的,周嬗就把脸狠狠贴在上面,试图汲取一丝凉意。
张瑾为另一只手去试水温,见差不多了,拿起帕子在里头荡了荡,绞干帕子后,缓缓展开,轻柔地擦拭周嬗的脸。
擦完脸,他又洗帕子,稍稍打开被褥,从周嬗的颈子往下擦。周嬗身子火热,素白的肌肤透着病态的红,摸起来柔软得吓人,似乎只要张瑾为再用力一些,周嬗就会在他的手心融化。
“嬗嬗……”张瑾为一面在周嬗耳边呢喃,一面抱起周嬗,解开里衣,擦去周嬗身上的黏汗。
周嬗头昏脑胀,只出了一个鼻音:“嗯?”
“他们说陕西、山西两地的名医不少,等你回到延安府安顿下来,我就让人去请来给你治病,好不好?”张瑾为轻轻道。
周嬗眨眨眼睛:“我有和你说过么?”
张瑾为摇头。
周嬗把脸埋在男人的臂弯里:“我大概是小时候吃了太多药,那种药吃下去不长身体,男扮女装起来比较方便。但药性过于猛烈,吃了一直不大舒服,后遗症也明显……我回去后写信给李太医,是他给我母妃开的药,或许他晓得怎样调理最好。”
抱着周嬗的手臂紧了紧,张瑾为沉默良久,一声不吭给周嬗擦净了身子,完事后把人好好裹进被褥里,说:“好,嬗嬗去写信给李太医,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也会找其他大夫来看看。”
周嬗闻言不由得撇嘴,看大夫就意味着要吃更多的药,药基本都是苦的,他讨厌吃药,也讨厌看大夫!
他正在心里强烈谴责看病吃药一事,车厢被人敲响了,一个锦衣卫朗声道:“御史大人,公主的药煎好了。”
张瑾为道:“我晓得了。”于是起身掀开厚厚的帘布,从锦衣卫手里接过食盒。他打开食盒,看见一碗浓稠的药,还有一小碟果脯。
他朝锦衣卫笑笑:“多谢你。”
那锦衣卫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是王公公叫我送过来的,说公主自幼不喜吃药,拿点糖果脯之类给公主清清口。”
张瑾为的笑容淡了几分:“王公公有心了。”
说完,他打发走锦衣卫,提着食盒回到周嬗身旁,神色冷肃。
周嬗耳鸣,张瑾为与锦衣卫方才讲话的声音也小,他什么也听不清楚,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药煎好了,起来把药吃了罢。”张瑾为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周嬗默默拉起被褥,盖住脸,一副“我就不吃”的耍赖模样。
张瑾为笑笑不说话,一把扯下周嬗盖在脸上的被褥,轻轻捏住了周嬗的脸颊:“听话。”
不。
周嬗一想到后续这人要请一大堆大夫来给自己开药,心里就直犯愁,决定装睡糊弄过去。
谁知张瑾为相当之可恶,不仅掀了他的被子,居然还……周嬗屈辱地咽下一口药,唇舌被男人洗劫一遍,药的苦味随之而来,在他口中蔓延开,弄得他不上不下,气得半死。
张瑾为亲了亲他的脸颊,语气含笑问:“还吃药么?”
周嬗颤颤巍巍爬起来,脸红得滴血,他伸出手就要抢走盛药的碗,恶狠狠道:“我自己吃——”
张瑾为含了一口药,再次贴上周嬗的唇。那素日红润的唇因生病有些起皮,但依旧柔软,烫得几乎要灼伤张瑾为。他闭上眼睛,咬住周嬗的舌尖,一点一点将药渡进去。周嬗在这些事上非常笨拙,不会换气,也不太会回应,一亲起来就僵在他的怀里。当然,周嬗很会咬人,总能找到各种法子咬伤张瑾为的嘴唇。每每亲完张瑾为出门,别人问御史大人嘴上怎么了,他就说是猫咬的。
荒郊野岭,哪来的猫?
现下周嬗生着病,浑身无力,只得乖乖吃了这口药。他吃完后泪眼朦胧,用头撞了一下张瑾为的下巴,把人撞得直笑。
张瑾为笑得眉毛都扬起来了:“快把药吃了。”
周嬗不想理他,闭上眼睛接过碗捏起鼻子一气呵成,把碗里的药全吃了,被苦到眼泪都沁出来了。他目光一瞥,见食盒里还有果脯,便要伸手去拿。
“那是王襄拿过来的,嬗嬗要吃么?”张瑾为在他耳边轻声道。
周嬗有点犹豫,他对王襄心有芥蒂,眼前的果脯忽然失去了滋味,他讪讪收回手,正欲躺下,张瑾为又凑了过来。
这个吻很温柔,也很漫长,周嬗被亲到最后,舌头都麻了,哪里还记得“苦”是个什么样的味道?直到他快喘不过气了,张瑾为才松开口,用帕子擦去周嬗嘴边的痕迹。
“你给我出去!”周嬗蜷进被褥,闷闷地撒脾气。
张瑾为神情无辜:“外头很冷,嬗嬗已经病了,要是我吹风也病倒了,谁来照顾嬗嬗?”
简直不能交流!
周嬗干脆装睡,任凭张瑾为怎么哄也不睁眼,把人当成念经的王八,自己闷头睡大觉去了。
等回到延安府,周嬗的病还没好利索,风一吹就要复发,于是叫人抬了暖轿过来接周嬗。
周嬗被张瑾为抱下车,方在地上站稳,抬眸就见千山哭哭啼啼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鼻音浓重道:“公主……您总算回来了!我们担心死了,吃不好睡不好,就怕您在外头受苦受欺负……”
她哭得稀里哗啦,看得出脸比以前瘦了许多,周嬗掏出手帕,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好啦,我不是回来了吗?”
千山瘪嘴,很委屈的样子,眼泪都快掉到周嬗的衣服上了。一旁沉稳的暮雪瞥见驸马的笑容逐渐变淡,连忙把千山拉开。
暮雪自然也想哭,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性子倔强,死活不肯哭,只是哑着嗓子道:“公主回来了就好。”
周嬗问:“姑姑呢?”
千山抢先答道:“姑姑前几日染了风寒,昨日才好一些,不好出门,在院子里等公主呢!”
周嬗闻言顿觉对不住。
他出去走了一趟,什么也没得到,还连累一大堆人为自己忙前忙后,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他依然眷恋外头轰轰烈烈的红尘,只是当下有更重要的事,他决定暂且放下自己的夙愿,至少……至少要不会再连累任何人。
张瑾为又把周嬗抱起来,对千山与暮雪道:“先不说了,公主也病着,不好吹风。你们一会儿回去问曾大人延安府有无好的大夫,找人过来给公主看看。”说罢,就将周嬗塞进了暖轿。
千山闻言急得不行,转身就去找曾文俊,留下一个暮雪,跟在暖轿旁边回院子。
张瑾为安顿好一众事务,正欲翻身上马,忽然见王襄从不远处走来,朝他笑了笑。
跟在暖轿旁的暮雪疑惑不已,出声问道:“王公公?”
王襄朝她友好笑笑,只是点点头,没做回答,尔后转过身,对张瑾为道:“咱家有些话想和驸马说,不知驸马愿不愿赏咱家一个面子?”
第38章 不满
王襄此人, 乍一看如沐春风,再一看城府极深, 十足的一只老狐狸。
彼时的张瑾为未能修炼成人精,面对王襄这等狡诈人物还有些束手束脚,听见王襄的邀请,他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一笑。
可惜那抹转瞬即逝的紧张被王襄收入眼底,这太监轻轻叹口气,指向不远处的酒肆:“驸马爷, 请罢!”
张瑾为自然推脱不得, 他让暮雪带着公主先回去安顿下来,自个孑然一身, 也不要锦衣卫跟着, 随王襄钻进了酒肆。
这间酒肆颇有西北风貌, 内饰豪放,菜品也几乎都是些酱肉馍馍, 王襄带着张瑾为要了一处包间, 又点了两大碗浊酒、一碟炒黄豆。
“王公公就吃这点么?”张瑾为见桌上空空荡荡, 不由得一挑眉, 转身就要传唤伙计。
王襄淡淡道:“御史大人, 免了。这家店的牛羊肉可不便宜, 待会您请咱家吃了肉, 掏空了您的口袋,回去公主估计要在算账时发脾气。”
他说得亲昵, 好似在说自己的女儿、妹妹一般,话里话外颇为嫌弃张瑾为这个上门女婿。
张瑾为笑:“不劳公公操心,嬗嬗是我妻子, 他不高兴也是我来哄。我看王公公日理万机,怎也爱管起别人家里的事了?”
王襄闻言吃了一口酒,不紧不慢夹起一颗黄豆,放入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张瑾为也不急,好整以暇坐着,筷子动都不动一下。
“咱家怎敢管公主的家事?”慢吞吞吃完一粒黄豆,王襄神色复杂看向张瑾为,“不是咱家要管,是圣上要管,如今驸马爷也晓得公主的真身了,还看不出圣上的意思么?”
张瑾为冷静道:“恕我愚昧,还请公公指教。”
王襄微微一笑,眼角浮出细细的纹路:“咱家记得驸马爷是梅阁老的得意门生,如今阁老暂且归乡,清流一派驸马爷能说上几句话,圣上念你们清流抱负深远,特地将未来的太子送给你们培养……唉,只是目前看来,好像出了点茬子。”
“你……”张瑾为几乎要站起来了,他神色一瞬扭曲,搭在膝盖上的手剧烈颤抖,过了好一会才勉强平复下激荡的心绪。他哑声问:“周嬗不可能愿意……他知道吗?”
王襄又吃了一口酒:“那孩子冰雪聪明,大概多少能猜出一点。怎的,你们二人不是无话不说么?他没和你说过自己的猜测?或者才思敏捷如驸马,也猜不出圣上的心意?”
这太监说话听起来温温和和,实际上咄咄逼人,连续三问让张瑾为冷汗直冒,眼前不断闪过周嬗素白的脸,他知道,他是绝对不愿走上那个位置的。
周嬗本该是自由的,天大地大,总有一天张瑾为会陪他一起走遍山河,他已经被束缚了那么多年,为何还要再去束缚他?
张瑾为自认性子平和,幼时被叔婶冷落的经历、长年累月的科举之路,都不曾让他的心志有过动摇。但此时此刻面对王襄的恶意,他竟然生出不顾一切带周嬗走的念头。
“驸马?”王襄敲了敲桌子,神色玩味至极,“难得见驸马这副模样,当初梅阁老顶撞圣上,驸马也不慌不忙,没露出过一点怨气——”
“王襄,你晓得吗?嬗嬗很难过。”张瑾为目光幽幽盯着眼前的太监,“他很喜欢你,把你当成老师,以为你是他的亲人……他能信任的人不多,偏偏你背叛了他。”
王襄轻笑一声:“背叛?何来背叛一说?咱家是圣上的死士,只要不背叛圣上,负尽天下人也在所不惜。公主还是天真啊!”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张瑾为听不下去了,他猛地起身,冷冷道:“王公公一直在这儿胡搅蛮缠,我就不奉陪了。公主想做什么、去哪里,都由他自个决定。至于皇帝的位子,谁爱坐谁就去坐,他不愿的事,我死也不会让人逼他去做。”
“好!真男儿也!”王襄闻言抚掌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也起身,身形如同鬼魅,忽的飘到张瑾为的面前,一双黑沉的眸子不含任何笑意,附在张瑾为耳边轻声道:“张瑾为,你是有志气的,也有才华,圣上确实挺欣赏你。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刚过易折啊!你以为你能护得住周嬗,你以为你能对抗他既定的命,你以为你是个痴情的人儿……不,在圣上面前,你,还有周嬗,什么也不是。”
说完,王襄飘回座位上,悠然吃酒。
张瑾为压下波涛汹涌的情绪,面色如常,将要走出包间的门,那讨人厌的王襄又开了口:“说起来,我对你相当不满,就是觉得我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
门狠狠甩上,哐的一声,王襄话说到一半,断了。他也不气恼,自得其乐吃光了两大碗酒,敲敲桌面,把义子唤进门。
他问义子:“我让你在京城找的那个老大夫找着了么?”
义子道:“找到了,老头子还挺精,偷偷摸摸挖了一个地道,躲了三日,孩儿们才把他揪出来。”
王襄道:“把人带到延安府来,安排个……神医的身份罢,那孩子也该认一认自己的姥爷了。”
……
周嬗回到在延安府暂居的院子,什么也干不了,直接躺在榻上。
这屋子一个多月来没人住过,不过收拾得干净,不染灰尘,榻上已铺好厚实柔软的被褥,周嬗被人扶到榻上,解了外衣和发髻,把自己裹进被窝里。
暮雪无奈道:“公主,您盖好被子罢,天天裹成这样睡,哪能不生病?”这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已然老气横秋,开口就是老妈子的口吻。
周嬗乖乖躺好,他也没力气折腾了,身子似乎又烧起来,浑身隐隐透着酸痛。
外头的侍女太监来来回回,提热水、绞帕子、煎熬药……就是不见张瑾为回来。
中途玉汐来了一次,她身子染疾,怕传给他人,便用帕子蒙在口鼻处,悄悄走进里屋,不料周嬗却醒着,见了她,笑道:“姑姑身子不爽利,怎么还跑出来,应当好好躺几日才是。”
“你看你!还有脸说我……”玉汐见他那副模样,禁不住掉眼泪,“我身子好得很,吃了几服药下去,今日好的差不多了。你呢?一病就是半个月,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周嬗柔柔地笑:“好啦,我晓得错了。”
玉汐坐在榻边,拿了冰帕子敷在周嬗额上,叹息道:“说走就走,也不和我说一声,可吓死我了!以后还走么?”
周嬗垂下眼眸:“暂时……不走了。”
“那就是以后还要走!”玉汐又拿热帕子给他擦脸。
周嬗笑:“以后再走,就带姑姑光明正大的一起走,我们游山玩水,想去哪就去哪!”他稍稍停顿,压低声音道:“不过可能还要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