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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晓得了。”玉汐提着棍子,向屋外走,“待会公主要沐浴么?我叫人打热水来。”
“好。”周嬗又点头。
等玉汐走了,周嬗轻手轻脚打开窗,却见月色高悬、夜静无声,大鹅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急忙低声唤道,“秃……和尚、和尚,你——”
“还请公主回头看看。”
温润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冒出,周嬗吓得浑身一奓毛,脸色苍白,甚至都不敢回身。
玉和尚笑笑:“别害怕,贫僧并无伤害公主的念头。上次在大兴隆寺,也是见公主误入,迫不得已对公主,不过是唯恐刀剑无眼,仔细伤了……”
“够了,我不想听。”周嬗回过身,一向明亮的眸子此时晦涩不明,浓而密的睫毛垂下,显得很伤心的样子。他原本想提那日之事,询问秃驴的目的,但如今时间不够,正事要紧,想了想,还是压回了心底。
玉和尚默然。
“你说带我走,前提是支付五百两的白银。”周嬗低着头,“不过五百两白银太显眼,我可能不好拿,换成宝钞或六十五两黄金,事情成功后,我再交给你,行吗?”
“自然是行的,但六十五两黄金毕竟不是小数目,公主确定要背着一起走?”玉和尚问。
周嬗看他几眼,没说话,绕过和尚,径直走到床榻,当着和尚的面,从床底掏出一个箱子,打开后金灿灿一片,皆是一两一锭的足金。他说:“我先付你三十两,全当定金,剩下三十五两,事情成功后再付,此外我需要你护送我出陕西,你算算,需要多少金子?”
玉和尚一副超脱世外的神情,眼珠却紧紧黏在金子上,目光流连忘返,嘴上淡淡道:“好,只要公主记得就好,至于保镖一事,我送公主出陕西只需两三日,加之在大兴隆寺冲撞了公主,作为赔礼,就免了罢。”
于是周嬗从小箱子里数出三十锭,他数出一锭,心痛一下,数全了,交予和尚。那玉和尚也是个奇人,见金子来了,脸上是无喜无悲,身子却极为实诚,手刚碰到金子,唰啦一声,金子就和水一般,全流进了他僧袍的袖中。
周嬗看得目瞪口呆,愣愣地合上盖子。
玉和尚颇为留念地看一眼木箱,双手合十,又道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好似铜臭皆为身外之物,开口道:“公主打算何时走?”
“唔……”周嬗却犹豫了。
他抱着钱箱,坐在榻的边缘,青丝如瀑,脸只有巴掌大,又因曾经吃过奇药,身子也瘦弱,看起来年纪很小,像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玉和尚见他这幅样子,心有不忍,暗暗叹气,主动道:“鞑靼人蠢蠢欲动,你夫君怕是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榆林卫,他连夜快马加鞭,也需两日到达。不如就三日后的子时罢,公主记得穿便于行动的深色衣服,带好金子,贫僧到时会来敲窗,如何?”
周嬗沉思片刻,同意了。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还有沉闷的木桶落地的动静,应是玉汐她们拿了热水来,周嬗便赶紧起身,把和尚往窗口推,口中急急轻声道:“快走,有人来了!”
那和尚又念几句佛,打开窗户纵身一跃,在月色下消失得彻底,连院子里巡视的锦衣卫也不曾发觉。
周嬗长舒一口气,赶忙关好窗,返回榻边,把装满金子的木箱藏好,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
张瑾为果然第二日就要走。
夜里他回来的晚,沐浴完,已接近二更,摸黑上了榻,尽量小心,还是吵醒了周嬗。
周嬗根本睡不着。
他说不清自己是兴奋还是紧张,他不敢完全信任秃驴,可凭他一人,又如何从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如此想着,迷迷糊糊,周嬗忽觉身侧躺下一个人,那人照常手不安分,先摸他的头,又摸他的脸,最后抱着他,轻轻地叹气。
周嬗动了一下。
“没睡么?”张瑾为在他耳边笑。
周嬗不说话,翻了个身,伸手推男人的肩膀,把人推到平躺,然后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幽幽盯着张瑾为,没好气道:“快睡着了,你又来烦我!”
张瑾为笑,沉默片刻,他侧过身,手抚上周嬗的脸。周嬗躲,把脸埋进被褥里,却逃不过张瑾为的魔爪,脸颊一左一右,被人轻轻捏住,不痛,就是让周嬗很不自在。
捏还不够,张瑾为得寸进尺,见猫不伸爪子,又换成手掌,托住周嬗的脸,狠狠揉了几下,揉得周嬗发出唔唔的声音,最后他小腿被周嬗蹬了一脚,吃到痛,才勉强松开手,用额头贴着额头,默不作声。
周嬗又踢他的腿,很轻的一下,像撒娇:“你好烦。”
张瑾为只是笑,然后叹口气,说:“我明日一早就要去榆林卫,从榆林卫巡视到花马池,至少一个月才能回来见你。”
“明早?”周嬗一愣,“这么急?”
“鞑靼人前几日差点越过边墙,战争一触即发,时间是很紧。”张瑾为目光沉沉,“我……想不明白圣上为何一定要打这场仗,若说是想让鞑靼、瓦剌等国臣服,须得国库充盈、海内太平,此事才能十拿九稳。我与老师原想推动新法,先让国库充裕、稳固朝廷名誉,再徐徐图之,如今看来,只怕是……”
张瑾为说到一半,发觉自己在和公主说永昌帝的坏话,不由得自嘲一笑:“罢了,走一步是一步,老师忙了一辈子,想必此时正在钱塘江畔赏月,也乐得清闲。”
“世事无常罢了,你不要太难过。”周嬗突然说道。
张瑾为睁大眼睛,似乎很吃惊,半晌后他问:“你在安慰我吗?”
哎呀,这人甚烦!
周嬗决定收回自己方才的慈悲心,重新埋回被褥里,摆出一副“我要睡觉了不许打扰”的姿态,紧紧闭上眼睛。睡到一半,他又想起什么,开口道:“你记得明早叫我起床……”
“我明日五更就要起,你也要这么早起么?”张瑾为笑问。
周嬗有些困了,语气开始飘忽:“我……去送送你罢,你要走很久,我……”我也要走了,三日后,去很远的地方。
“好。”
张瑾为说。
可当周嬗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白晃晃的日光透帷幔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细细的一条光线,如同泪痕,他恍惚问:“姑姑,几时了?”
玉汐见他醒了,扎起帷幔,笑道:“快中午了,公主赶紧起来梳妆打扮,一会儿知府要携夫人来访。”
周嬗一惊,从床上迅速爬起,扯住玉汐的袖子问:“张瑾为呢?”
玉汐说:“爷一早走了,原要叫公主起来,但见公主睡得香,也就作罢,穆千户那儿又催得紧,赶忙走了,这时应该走出很远了。”
周嬗又问:“穆光也走了?锦衣卫还有几个剩下的?”
玉汐:“还剩下四人,往后三年都跟着公主。”
周嬗点点头,沉默地下了榻,赤脚走到妆奁前,一言不发地梳妆,打扮妥当,又与知府夫妇吃了午饭,最后回到里屋,就着午后的日光,摊开信纸,磨了墨,一笔一划写起信。
第一封,是给知府曾文俊的。他请知府不必害怕乌纱帽不保,他是自愿走的,也请知府保住自己的侍女太监,此事与他们无关,最多最多关起来,不许打也不许骂,等张瑾为回来再作发落。信纸后附有他的身份玉印,上刻“嘉懿”二字。
第二封,写给周珩,告诉六哥自己过得很好,说他不喜欢紫禁城,觉得天大地大,一定去看一看,自己也带着周珩给的药,请不要担心,有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自己。
写到一半,周嬗忍不住笑,他觉得周珩一定要气死了,可又想哭。
第三封,写给玉汐他们。玉汐早知道他要走,不必赘述,只说张瑾为一定会保他们,若姑姑能恢复自由身,做什么都好,平安喜乐为上。而后是千山与暮雪,她们年纪小,想走也行,不想走就留下待在状元府里,等年纪到了,再做打算……
最后是……
周嬗写最后一封信,写了整整两日。
他反复修改,从短短几句话修到厚厚一叠,最后到要走的当晚,仍犹豫不决。
他想了又想,只得先把一干要事嘱咐了,然后让张瑾为不要伤心。他想,张瑾为也可以喜欢其他人嘛,人之一生,又不是非得只喜欢一个人,那该多无趣。况且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许以后,等他那个皇帝老爹死了,没人记得他是公主,他会回来看一眼所有人。
就这样罢。
多说无益。
西北的月亮苍白,此时是九月一日,月弯如钩,长风万里,秋雁去。周嬗背着包袱,跟在玉和尚的身后,在延安府郊外的山上行走,朝着南方而去。他又回头望一眼,见夜色苍茫,山下万家灯火灰暗。
一滴泪落在地上。
第27章 远走
“公主还走得动么?”
玉和尚停在前头, 背对着周嬗,月光在他灰扑扑的僧袍上徘徊, 很是寂寥。
“还能走。”周嬗微喘口气,他脚板底隐隐作痛,腿灌了铅似的,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歇。
玉和尚闻言转过身,眉目慈悲,他足尖一点,清风一般拂向周嬗, 于一步之外停下, 半蹲下身子,“贫僧背着你走罢。”
周嬗一惊, 连忙摆手, 拒绝道:“不用不用, 我能走的,我……”
“天要亮了, 他们估计已经发现你不见了, 正在城内搜寻, 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搜到这里。”玉和尚叹气, “公主, 快上来罢。”
周嬗只好让他背着, 双手搭在和尚的肩膀上, 上半身悬空,姿势别扭。
“公主扶好了。”玉和尚淡淡嘱咐道,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 五两白银。”
周嬗:……
这秃驴有病。
秃驴脑子有病,对钱财的执念十分吓人,周嬗战战兢兢护住怀里的包袱,生怕秃驴一个暴起,抢走他辛苦存下的金子,撒腿就跑,那可算得上是欲哭无泪了。秃驴似察觉到他的担忧,安慰道:“公主放心,贫僧虽爱财,但到底是个出家人,取财有道,断断不可能干出偷盗之事。”
“拿钱杀人也算取财有道么?”周嬗麻木。
玉和尚笑:“自然算的。”
行。
四周的景色化作虚影,玉和尚轻功卓绝,在崎岖山路上仍如履平地,周嬗一手抱着包袱,一手抓着他的肩,额边碎发随风飘动。周嬗忽然问:“那日在大兴隆寺,你也收了人的钱,做了那一局,是么?”
玉和尚答:“是,不过恕贫僧无法透露更多,做这等生意要守秘密,还请公主见谅。”
周嬗奇道:“你这个和尚好生奇怪,为何干的都是些刀尖舔血的活计?莫非你说你出身华严宗、与慧明大师辩过经,也都是假的?”
“不是。”玉和尚垂下眼眸,纵身一跃,背着周嬗从山崖跳下,稳稳落地,“贫僧确实出身华严宗,也确实与慧明大师熟识多年,空远的法号是真的,人也是真的,贫僧的一切都是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一直谨记戒律。”
“方缘这个名字……也是真的么?”
“是。”
两人不再说话。
玉和尚背着周嬗又向南行一个时辰,方至一小村落,村口栓着一匹马。玉和尚把周嬗放下,上前解下栓马的绳索,牵到周嬗的面前。
天已蒙蒙亮,远山泛着淡淡的青色,村落里传来鸡鸣声,炊烟袅袅,农人逐渐苏醒。周嬗好奇地往村里瞧了一眼,恰好与一只长得凶神恶煞的狗看对了眼,那狗狂吠几声,就要朝周嬗扑来。
周嬗连忙抱着包袱后退,躲到和尚的身后,露出一个头,警惕地盯住那只疯狗。那狗应当是怕玉和尚,在原地徘徊几步,呜咽不止。
玉和尚从马身侧的袋子里掏出两片薄薄的东西,将其中一片递与周嬗,解释道:“此乃伪装用的面具,公主戴脸上,贫僧也伪造了相应的身份,不会被守城士兵发觉。”
“是人皮面具么?!”周嬗捧着那一片面具,眸子闪闪发光,他轻轻捏了捏面具边缘,只觉柔软非常,迫不及待朝脸上覆盖。
玉和尚笑:“那都是话本里杜撰的,就算世上有人皮面具,也不大可能是这个样子。这面具是用南方的胶树乳汁所制,勉勉强强能遮掩一段时日,等出了陕西,我再给公主另作伪装。”
“哦。”周嬗颇为失望,他下意识问,“要我多给钱么?”
“要的。”玉和尚答的飞快。
周嬗:……
他吐出一口气,走向村边的河道旁,临水而照,见浑浊的水面上隐隐出现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少年身子瘦弱,穿黑色短打,唯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太过显眼。他咬咬牙,转身问:“有剪子吗?”
玉和尚便递给周嬗一把剪子,银制的,表面有些斑驳,刃口却十分雪亮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