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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嬗换上端庄的笑容,他朝皇宫方向盈盈一拜,恭敬道:“儿臣恭请圣安。”做全礼仪,他又面向刘仁福,笑道:“有劳公公来一趟,不知是什么好消息,把您都请出来了。”
“嗳哟,确是天大的喜事!”刘仁福捂嘴一笑,绿豆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周嬗心中一喜,想着莫非是要赐他公主府,或者再送他点值钱的嫁妆?
谁知可恶的刘仁福忽然就不说话了,只一昧地笑,笑得周嬗浑身不自在。这帮权势滔天的阉人最爱拿乔,一天天嘴上绕来绕去,烦人得很。
“驸马爷!不对,应该是张大人。”
那刘仁福眯着眼睛笑了一会,直到张瑾为步履匆匆赶到前院,他才露出惊喜非常的神情,忙不迭迎上去,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
敢情和他周嬗没关系?!
周嬗冷冷睇一眼刘仁福,面子和身子却做足礼数,与众人一同跪下,聆听圣旨。他余光扫向一旁的驸马,男人跪得如松柏挺立,一派文人风骨,没由来的,周嬗那点不悦转化成了别的想法。
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看刘仁福的样子,这喜事应当和张瑾为有关,驸马在朝中得势,他周嬗也能过得好一些。也罢,且听听圣旨上到底说了什么。
只听那刘仁福缓缓展开圣旨,明黄在他两臂之间蔓延,吊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尔前翰林院修撰张瑾为……虽因结亲天家,暂且停职,然清操素著、朕常念之。兹特加恩渥,仍复原职……钦哉!”
“臣——翰林院修撰张瑾为,恭聆圣谕,万岁万岁万万岁!”张瑾为语气隐隐含着激动,他行了礼,赶忙上前接旨,一张俊脸容光焕发,接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周嬗撑着玉汐的手臂,缓缓起身,脸上也有不少的惊讶。
“张大人年少成名,又连中三元,若真让您领了闲职,万岁爷心里过不去呀!”刘仁福笑嘻嘻道,“这不,您可是我大宁朝头一个状元驸马、也是头一个的文臣驸马呢!”
张瑾为道:“蒙承圣恩,得万岁爷的青眼如斯,张某实在……无以为报。”
刘仁福笑笑:“张大人这说的什么话?万岁爷看重您,您好生受着就是了。干好您份内的公务,照顾好咱们的公主,张大人,何愁前程渺茫啊!”
“公公说的是,张某欣喜若狂,一时脑子迂了些。”张瑾为轻轻抚摸着圣旨,神情颇为恍惚。
他是真没想到,他还能和老师、好友们比肩而立,共同推动新政。原先按照大宁的祖制,娶了公主,不论先前担任何职务,一律革职处理,尔后再授予一两个武官虚衔,仅此而已。
恢复原职……
不论宫里那位到底怎么想的,至少是给了张瑾为上升的机会,那么他的抱负,他的师友,还有他的妻子……
张瑾为恳切道:“张某必定全力以赴。”
“有张大人这一句话,咱家就放心啦。”刘仁福挤着眼睛笑,“依咱家看,大人丰神俊朗、又身怀盖世之才,公主外慧秀中、贤淑知礼,真是再相配不过了!咱家还得回宫复命,先走一步,不必送了。”
抬着刘仁福那头肥猪的轿子摇摇晃晃出了门,日上中天,一众丫鬟太监布置好午饭,正派人催促他们用饭。
张瑾为眉梢微微上扬,他也顾不得太多,下意识握住周嬗的手,他的手掌宽厚、骨节分明,恰恰好能包住妻子纤细的手。
这人几个意思?!
今早还一副羞涩的模样,怎么过了一个时辰,居然敢摸他的手了!
周嬗被他吓了一跳,也不好把手抽回来,他故作忸怩,手被男人紧紧抓着,手心沁出一点汗,他小声道:“驸马,该用饭了。”
张瑾为这才如梦初醒,他耳尖一红,松了手,不好意思道:“是微臣孟浪了,我……”
周嬗只是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方才被握住的那只手缩回袖子里,他趁张瑾为背过身的时机,悄悄用帕子擦了擦手。
中午饭不过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冬笋火腿汤、松鼠鱼、清炒虾仁、卤鹅掌、闷白菜,饭后还有些赤豆圆子之类的甜嘴玩意儿。厨子老姜手艺相当不赖,简单的食材也做得有滋有味,比宫中那些冷饭好多了。
周嬗再装出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也难免被勾起了馋虫,他用饭的姿势优雅,却吃得极快。张瑾为还在低头喝汤,他已经擦完嘴角,心飞回账簿上去了。
状元府的账簿虽空,却给了周嬗许多动手脚的机会。吃了中饭,周嬗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把账簿放在自己膝上,偏头对玉汐说:“姑姑,你这几日清点一下嫁妆,挑些不显眼的拿出去典当,换成金叶子藏起来。”
玉汐应下。
“此外……”周嬗直起身子,嫌弃地扫一眼四周,“这园子也忒丑了些,张瑾为不是苏州府的么?假山扭得乱七八糟,水池还是干的!等修佛堂的人来了,你叫他们顺带把园子也重新修葺一遍。”
他正说着话,一只小巧的白蝶不知从哪飞来,在初冬的寒风中颤颤着翅膀,也不怕人,竟落在了周嬗的鼻尖。
周嬗有只漂亮的琼瑶鼻,鼻尖微微上翘,随着吐息缓缓起伏。他盯着白蝶看了好一会儿,笑骂道:“小东西还挺顽强,都这时节了居然还活着,你是觉得我今个儿擦的紫茉莉妆粉好闻么?竟敢就这样地趴在我鼻子上。”
那蝴蝶被他说话时的震动一吓,飘飘地飞起来,周嬗便起身拿着账簿当作扇子,作势要扑它。他一路追着蝴蝶的身影,在园子里提着裙摆跑动,他发上的步摇、腰间的玉带叮当作响。
那蝴蝶忽而一侧身,消失在稀稀拉拉的竹林里。周嬗登时有些意兴阑珊,他低头理了理衣裙,再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站在假山的下方。
假山间有一道极窄的小路,沿着它能登上山顶。
周嬗从没爬过假山,今日院子里只有他和玉汐姑姑,于是他索性挽起长裙,包住腰上挂着的玉禁步,踮着脚悄摸摸爬上了假山的顶部。
“唉,我的好公主!您快下来吧,上头风大,要是把您摔着了,那还得了?”
玉汐急急忙忙跑到假山下,低声喊道。她才一晃眼的功夫,她家公主就爬到了假山的上头,也不顾什么公主的礼仪,拖着繁复的马面裙在顶上稳稳坐着,裙摆下露出穿凤头鞋的双足,从假山边缘探出,此时正心情颇好地摇晃。
“我不要。”周嬗狡黠一笑,“姑姑,上头风景可好着呢!你也上来看看吧,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
周嬗托着腮,也懒得理玉汐在底下急得团团转,他的目光越过院墙,目不转睛看向远方——皇宫、皇城,熙熙攘攘的人们,飞驰而过的马车,透过宣武门,他还能看见许多平头百姓在叫卖……
他想离开这个院子、离开皇城,带着他母妃傅凝香的夙愿,永远逃离这座吃人的京城。
可惜,再远的地方就看不见了,它们被皇城巍峨的城墙通通挡住,周嬗也看够了,再看下去,恐怕明日就得被锦衣卫找上门。
他从山上站起,坐久了腿麻,一时脚滑,险些从山上跌落。
“公主小心!”
只听一道温润的男声从他背后传来,周嬗结结实实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浑身僵硬。
是张瑾为。
他还想着玉汐怎么突然没了动静,原来是跑去书房找张瑾为……从小带他长大的姑姑,在他嫁入状元府的第二日,就投敌了!
周嬗慌乱不堪,他还打算装贤淑到底,可谁家的矜持闺秀会爬假山?也就只有猫才一刻闲不住,天天翘着尾巴乱跑乱跳,这下好了,他被人逮住了。
“驸马……我、我只是有点好奇。”周嬗在男人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两只手也不知该往哪放,他连忙垂下眼帘,作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假山上,能看见很远的地方,是么?”
张瑾为轻轻托着住他的肩,满脸通红,带着人再次坐到假山的顶部,“我年少时,在老师府中读书,也会偷偷摸摸爬上假山,眺望京城的方向。”
周嬗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也不好甩开人的手,细声细气问道:“驸马那时还在苏州府?”
“嗯。”张瑾为道,“我爹娘没的早,在苏州府讨生活的叔父就把我接走,一直到二十岁,我都在苏州的府学里读书。”
“他们说,江南是个好地方,驸马,可当真?”周嬗被他的话挑起了兴头,忍不住主动追问下去。他在宫中读过许多文人游记,对那烟雨蒙蒙的江南魂牵梦绕——
那也是他的母妃,傅凝香的故乡。
张瑾为笑笑:“确实是个好地方。公主从京城外的永定渡口,沿着大运河坐船一个月,就可抵达苏州。那里可是个鱼米之乡,繁华至极,城中多商贾,士人多集会,有好几个成气候的书院……苏州好吃的也多,海边的鲜物几日内就能送到;河道密布,季节到了就有新鲜的野菜、菱角采摘……”
周嬗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张瑾为把妻子的神情看在眼里,他见她爱听,又细细说了许多苏州风物:苏州多才俊,士子们常常在良辰吉日开设诗会,邀请有名的歌女唱诗,盛名远扬;书院里三日便开设讲坛,不论是士人大儒,或是商贩走夫,若有口才,皆可登台批判时政……
以上是城里有钱人的事,而到了乡下,每年入冬枯水期,农夫们便挑着长杆承船疏通河道的淤泥,唱着朗朗上口的乡谣……
“公主想去看看么?”
张瑾为轻声问道。
周嬗一愣,他喃喃道:“公主不能私自出京,我……”我会在明年开春,远走高飞,然后亲自走遍大江南北,做一个无牵无挂的游者。
“我会带你去的。”张瑾为郑重道,他看着面露惊讶的妻子,忍不住笑了笑。
他成婚之前,他的老师——内阁大臣梅子谦就提醒过他,嘉懿公主周嬗的身份十分特殊,具体特殊在哪,无人得知,只道万岁爷极其看重这场婚事。
经过昨夜和今早,乍一看,她似乎只是个貌美的贤淑公主,可不到一日,张瑾为就抓住了她的猫尾巴。
原来是只心野的猫。
那么,你的身份究竟有何特殊?
张瑾为扶着公主走下假山,他回头望向皇宫,只见夕阳如一滴陈年的血迹,悬在百年王朝的上空。
京城,又要变天了。
第4章 落雪
京城的第一场雪,在某个清晨,悄无声息地落下。
天气一冷,周嬗就要赖床。一直拖到巳时,他才磨磨蹭蹭从被子里探出头,哼哼唧唧道:“姑姑,我醒了……中午厨房烧了什么菜?”
玉汐走到床边,顺手系起幔帐,低头就见公主殿下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蛹。她忍不住扑哧一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周嬗头顶的发旋,“嬗嬗都嫁人了,怎么还是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
“姑姑!”
周嬗刚醒不久,鼻音浓重,不满地撒娇道:“我又不是……”他忽然顿住了,神情一瞬变得落寞,他从榻上爬起,青丝流泻而下,掩住一半素白的脸,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地毯。
他究竟是谁?
怎么连姑姑也要忘了他是男是女?
玉汐自觉失言,连忙转了话题:“说起来,今早下雪了,还好驸马爷五更就出了门,雪是两个时辰前下的,驸马爷应该不会淋着雪。”
周嬗顺着话问:“今早有大朝会?”
玉汐道:“正是,我听回来拿伞的小厮说,万岁爷在朝会上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呢!”
“哦?”周嬗挑挑眉,他起身走到火炉前,拨弄那哔剥作响、烧得火红的炭,企图让它更暖和些,“又是我的哪位好皇兄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玉汐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无妨,姑姑待会叫王襄进来见我。”周嬗吩咐道,“对了,今日……梳个堕马髻吧。”
丫鬟们鱼贯而入,服侍周嬗更衣梳洗。周嬗在她们进来前,就已穿好了银红洒金大襟袄、翡翠云凤纹马面裙,再由丫鬟们协助穿戴比甲、云肩等物件,最后才是梳头妆饰。
铜镜前摆着几只精致的宫花,应天府织造局上个月才进贡不久,当作嫁妆给了周嬗六只。周嬗在其中挑挑拣拣,选了只粉芍药,颤巍巍地缀在堕马髻上,尤其娇美可人。
他正描着眉,太监王襄脚步轻轻进了屋,他挥挥手,丫鬟们便躬身退下,屋里只剩下他和王襄两个人。
王襄是个奇人。这太监生得清俊,年约四十,眼尾早已生出细细的纹路。他年轻时也曾得过万岁爷的重用,在司礼监做事,还差点当上了秉笔太监。可惜伴君如伴虎,一朝口误,被万岁爷重罚三十大杖,险些死在宫里。后来王襄便沉寂了下来,跟在不受宠的傅凝香身边,教导周嬗读书识字。
此人奇就奇在对朝廷之事有着非常敏锐的探觉,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十几年来为傅凝香母子规避掉许多麻烦。同时他对周嬗很好,几乎是周嬗的半个老师,四书五经、时政利弊,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给公主请安。”王襄笑眯眯道,“今个儿早上雪下得不小,不知簌簌雪声可是扰到了公主的好觉?”
周嬗描眉的手一顿,他道:“我倒是没什么,一觉到天亮,不过听说父皇今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只怕我那几位皇兄今夜要辗转反侧了。”
王襄露出个了然的神情,他嘴角微翘,却连连唉声叹气:“唉,那可不是!还是为了去岁的那桩山西舞弊贪污案,牵扯的官员实在太多,大理寺马不停蹄查了一年,嘿,您猜怎么着?”
“听公公的语气,不会我的某位皇兄胆子太肥,私下掺和了此事吧?”周嬗画了好几遍眉,仍有些不满意,他随手把眉笔一丢,转身看向王襄。
王襄笑道:“正是二皇子。涉案官员有几个与他私下传过不少密信,被人抖了出来。今日早朝,被三皇子抓住此事大书特书,两位皇子吵翻了天,您说万岁爷能不生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