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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踩上去,后跟略微磨脚。新鞋都这样,贵的也免不了。
他走了两步被人拉住, 周日在他身后摇了摇头, 另一只手解开礼服领结放进兜里, 想帮他也解开,太热, 但被周止雨推开了手。
他刚从宴会上下来,头发里被庆祝礼花喷上的金银闪粉还没掉,向车祸现场走,和柏油马路上的滚滚黑烟像重案七组和优雅王子爱上我两个片场。
他向前走, 想钻进警戒线,被周围看场的警官抱住腰放到一边,说小孩,那是车祸现场,不能进, 你从哪跑出来看热闹的, 快回去……
说到这里, 大概看到周止雨的神情,警官住了口。
他朝警官大喊那里面是我爸妈,还有我的狗!但没有用。
警官听后反而把他抱得更紧,还往不会过车的草丛里又走了走, 力度勒得他腰痛,把他的脸按到自己胸前, 说别看,听话,乖孩子, 别看。
他想到那件大漆屏风。
百鸟朝凤,爸妈今日开车上山去取,做大漆的老师傅远近闻名,到最后一刻也在仔细打磨,于是拖到了当天。
原来眼泪太满掉得太快不太会影响视线,周止雨掰开警官的手向草丛里跑,在那找到了那块巨大的折叠大漆屏风。
车祸后,屏风从车后摔出,百鸟朝凤的纹样在冲撞与刮擦中模糊不清,摔入草丛,像个等待着被抱起的、伤痕累累的人。
他没法抱住爸妈里任何一位,高兴也已经被送走了——边牧还有抢救的余地。
他连这块屏风都抱不起来。
太大,也太重了,十八岁的男孩而已,他扎了一手摔至劈裂的木刺,连着搬了三次也只是抬起一边,倔强地不肯放,与之僵持到脖颈青筋浮凸,整张脸都红了。
他跪在草丛里胸腔起伏,不停喘息,还带着泪。银白色礼服全是灰土,前胸礼花已不知道掉到哪里,雪白雪白的风信子。
等他和警官合力把屏风搬回路上,周止雨把屏风放下,一手的血,哭过后只有茫然。
好热,怎么这么热,他们怎么还躺在那?就不能上救护车吗?怎么直接就判死亡了?不能急救吗?一点急救的可能都没有吗?
柏油要把人脸都烫烂了。
妈,你说话啊,平时你早就该抹防晒去了。
爸,你从来不让自己脸上沾血,怎么今天满脸的红黑色?
你们起来啊……
时间仿佛静止,他环顾四周。
周六周日在打电话,大概在联系律师、周瞻、周止雨的姑姑姑父。
滚滚黑烟,绿色护栏被撞出的缺口像张不屑的嘴,叶云磊的同行安全带勒紧,尸体仍在货车坐上。
柏油滚烫,杜清秋的前辈站在案发现场。
死尸前,温然的妈妈正调色上妆。
他最亲的两个人好像融入路上晃动的热浪,在这山间公路中显得荒凉。
周止雨站在这一切面前,一阵摇曳般的恍惚。
所有人都步履匆忙。
好像不合时宜的是他的悲伤。
*
正在怔怔掉泪的周止雨听到脚步声。
他正坐在地板中央,想说等等你别上来,却说了一个字就断掉。
哭声像要扒开他喉咙爬出来。
他连忙闭上嘴,想关住它。
见脚步声不停,他想起身,却双腿发软。
范砚西脚步很轻,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快步走到他身后,蹲下。
他捂住他的眼睛,手掌很热,指腹快贴到了太阳穴,闭得密不透风,只指间发着点光照的红。
他说,这样就看不见了。
你看不见我。我会看不见你。
所以哭吧。
*
20○○年7月24日13时21分,民族企业家周启勋、屿城芭蕾舞团首席温长风夫妇二人车祸遇难,当场死亡,司机三度烧伤,抢救五小时无效,死亡,同乘一犬生还。与之对撞的货车司机当场脑梗,抢救无效,死亡。
经查明,车祸系货车年久失修,发动机过热引起。山间有鹅过路,司机于转弯处急刹,冲出。
近日来,因夏季高温,此类事件频发,令人悲恸,望广大市民朋友引以为鉴。
第65章
我和启勋的宝贝:
展信佳。
不知你找到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很难拆吧?我粘胶水也粘了很久, 隔层尽量做薄了,我聪明可爱的宝贝应该找得到才对。
也可能一直没找到?那样很好,说明你过得还不错, 我也还活得好好的。
但既然看到了, 那……
小雨, 我写了展信佳,但对你如今佳不佳实在没底。
不知我离开时多大年纪, 但既然是遗书,常常增补也属正常。我计划五年增改一次,今日是我三十岁生日,三十五岁想到什么再补上, 以此类推。
遗嘱在你老爸那边拟,他最近在找信用优良的信托,好一阵子要忙。
如果你找到这封信,拿来和我一起看了,一定不能生我们的气。这不是咒自己, 而是早写早好, 防止意外比遗嘱先来。
我们走后, 你过得好吗?
人世真是残忍,离开后再也没了联系的途径。你烧纸多烧些,烧少了我怕拿不到,下面一定通货膨胀。
就像我写这封信一样, 总前后相悖着,上一句还在说没法联系, 下一句已经在想阎王爷了。
我一定会很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思来想去,总想和你多说一些, 临到下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知道你肯定很难过。你那么爱我,也那么爱你爸爸,最心碎的就是你了,但这件事,我们竟也做不到帮你拼合。最难过的事竟要全靠你自己,你还好吗?
还是不提这些有的没的才对,如果我们走了,你更怀念的还是活着的我们吧?我会和启勋尽量多地拍摄照片和视频,放在爷爷那里。爷爷不在了就奶奶,奶奶不在了就姑姑,总会有人拿给你。
(笔迹拖移,后面跟着三个小孩子的字迹,周止雨,弯弯曲曲,歪歪扭扭)
你个小捣蛋鬼也听得懂地狱笑话吗?怎么来抓住我的笔不让写了?
来和五岁的自己打个招呼。
(一张照片掉出来,是周止雨自己,五岁,正傻笑着)
写到这里才发现,小雨,我更多的是感激。
我家境贫寒,少年苦学,成人苦练,与启勋结婚更是受到许多阻力,都一一克服过来。你看到这里,也不要因此疏远爷爷奶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他们的想法也有道理,只是总有少数人会冲破道理,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这少数人之一。
本以为与他浓情蜜意已让我满意,生下你后才知道,孩子的爱更是一种奇迹。
你对我毫无保留的依赖与爱时常让我恍惚,冲刷掉无数旧时困扰我的回忆,我曾无数次祈求过一个美满的家庭,没想到一切愿望成真,仿佛梦境。不知道怎么向你描述才能让你体会十之一二,但你要知道,妈妈很感谢你。
你好乖,生你异常顺利,胎红褪去后容颜安静,学会说话后表达准确,极少哭闹,第一次喊我妈妈时你已长开,用柔软的手圈住我一根手指,慢慢地喊,妈……妈。刚刚喊出来,我就哭了,时隔多年的眼泪落在你身上,你愣愣地,把它抹开了,冲我笑。
养育到现在,你更是人间瑰宝,在列车上看到同样哭闹的小妹妹,陪她玩到不哭了,还被家长连连道谢。现在的你还记得吗?大概率不记得了吧?没关系,妈妈记得,妈妈都会记得。
这样的事随你长大,以后想必还有许多,你会长成什么样呢?实在期待。
我是不是偏题太多?
但我想你会原谅我,最书面、最规范的地方都由启勋写了,我写一些随性的一定可以,对吗?
我的小雨总是会原谅我。
你那么柔软的一颗心,坚定却不软弱,有时看得我很害怕,我们离开了,谁来保护你呢?
我们一定要活久点才行。
20OO10月4日。
增补1:
好宝宝,你十岁了,与我五年前预料的那样,你按部就班地成长,还在换牙,换下的每一颗我都留下了,怎么这么多牙?周止雨是牙牙大王。
前两天,你第一次要求我叫你的全名,不愿我再叫你小雨。好的,周止雨。
不知道你最近接收到了什么信息,可能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人,不想再被小雨小雨地称呼?这很好,其实你一直都很独立。
最近两年你都学拳击,能明显感觉到你坚韧、沉默了许多,打架倒是没变多,我很意外。自你学拳后,妈妈已做好经常去学校赔罪的打算,未料不用,又想了想,这就是你,话说不通才会展示武力。
小雨很好,周止雨也很好。你在妈妈这里二者皆是,叫你小雨只是觉得可爱。或许你正是不喜欢我以可爱的态度对你?
嗯……温长风需要思考,写完增补会找你聊聊,或许你会觉得莫名其妙。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才是妈妈,这是妈妈的特权。
给你起名时花了很多心思,那时我们就有了写遗嘱的想法,实在太过未雨绸缪了,是不是?对着一个那么小的婴儿想这些?
可如果人生是一场不停的雨,我们怎么忍心看你一直潮湿?
若我或/和启勋走了,不愿你为此太难过。
止雨,过去的就过去吧。
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要活。
20OO10月11日。
增补2:
小雨,你想变成什么样的人呢?妈妈很想知道。
你长大了,十五岁,是个有主意的大男孩了,比我都高,功课学得很好,人际交往似乎也没什么问题,问你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你都酷酷地说挺好,没事。
你窜个子窜得那么快,会很痛吗?你有相处不快的同学吗?有受到排挤吗?有喜欢的男孩女孩吗?
妈妈知道你有很多事自己可以解决,也就解决了,很多事都不像小时候那样,扑在我怀里和我说。
曾想过是我过于担忧的目光让你反感了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应当没有?也只好诉诸笔下。
后来想想,有人说孩子长大的过程,就是逐渐从父母身边离去的过程,我竟然也到了这种时刻。你学会得越多,就越有能力离开我,所以一些人才会对孩子很有控制欲,因很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