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到广告屏蔽插件

多年坚守,做站不易,广告是本站唯一收入来源。

为了继续访问本网站,请将本站加入您的广告屏蔽插件的白名单。

金瓯重圆 第215章

张大龙走到刘钦身前,带着一身盔甲噼里啪啦地跪倒了,“陛下给末将十日,一定尽除此地匪患!”

刘钦抬手扶他起来,笑问:“带了多少人来?”

“精甲步骑五千!”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张大龙心中有气,领了圣旨当天歇都没歇,大半夜就和斥候一起出去摸情况了。

他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匪寇给他们上了这么一个眼药,在他亲身平定的地方,居然一转头就把天子的车驾劫了,而且还让病榻上的陆宁远躺不安生,差点吓个半死,情急之下还说出了要人拿东西抬着他去指挥平叛的昏话。

呸!凭他们几个小蟊贼,也配叫“叛”?翟广都还老老实实窝着呢!要是不把他们毛给拔了,他张大龙以后名字倒过来写!

他怀着一腔怒气,十日之间,把整个泽州几乎一扫而空,最后也没分清到底是哪队山匪劫的刘钦,总之不管是山里、谷里、泊里的,全都被他一锅端了,连寨里养的鸡都给宰了炖了。

于是张大龙在前面开路,打扫干净,刘钦的车架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走着,如此几日,等进入河南,就换了一样风景。

周维岳在此地经营一年,许多事情虽然无法立竿见影,但总归也是面貌一新,最大的区别就是一处山匪都看不见了。

张大龙原本为了找翟广的茬,派哨骑四出,瞪大了眼睛要揪翟广的小尾巴,结果气势汹汹地在前面扫了好几天,最后倒也无事发生。

在出发去宁武之前,刘钦就已经将行在置在开封数月,见此也不奇怪。

因为此前河南是雍夏两军争夺的主战场,许多百姓为避兵祸,都逃入了深山密林当中,留下许多无人耕种的田地。

当日朝廷为了吸引流民归田,定下国策:无论土地多寡,本省百姓这一年都无需纳税;若能证明是自己的土地,官府造册之后,土地即可归在自己名下,后续再有官司,一律不理;若有无主之田,即考贫富户口,授田于家贫者,自行开垦之后同样可以编入黄册。

周维岳主政以来,宵衣旰食,力行此政,引得许多流民返乡,更有人从江南千里迢迢举家返回。流民既少,匪患自平,更不必提翟广也在此地。

朝廷贴出的白纸、黄纸,什么利民、什么害民,他心中无不清楚,每有政令欲布于地方,还没施行,他见过之后,觉着不妥,就要周维岳上书;施行之后,具体情形如何,他常常亲自去看,看过之后,回来还是要周维岳代为上书。

幸而刘钦也不惮改过,此地人口渐渐充实,不复战事刚息时那般残破。

刘钦这次回开封,却待不太久,马上就必须返回建康。临走之前,见周维岳面容憔悴,要让他居家养病,却被周维岳拒绝了。刘钦无法,又觉着此地实在离不开他,只好答应,又为他写信请林九思过来。

林九思原本云游四方,行踪不定,一年多的时间里,却先后为刘钦、陆宁远、周维岳三人轮番救火,可说奔忙至极,殊乖本意。

但毕竟他与周维岳关系匪浅,写信时刘钦料想他应当不会不答应,故技重施,给周维岳的病情写得严重了几分。

安排停当,刘钦便启程返回建康。

他急着回去,倒并不是建康有什么大事。现在每有政务,都要送往开封行在,除去薛容与坐镇江南之外,大多数文武也随刘钦一起到了北面。刘钦急于回去,是因为要筹备一件大事——

天下已定,鸿雁北飞,他们这些人,也该是还于旧都的时候了。

之前受伤之后,有大臣上书请他开始修建陵寝,被刘钦峻拒,顺便还将刘崇已经建了一半的陵寝工程停了,气得刘崇好几天不和他说话。

大臣上书,只说什么“钟山龙盘,石头虎踞,帝王之宅”,刘钦却冷笑一声,当廷毫不客气地道:“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给驳了回去,只此一句,也没有更多言语。

什么金陵王气,六代豪华,他居于此地,实是含垢忍耻。要是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不过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

他在建康一日,就只是半个天子。就是他登基之初,所想的也是不管要打多久,迟早都要还于旧都,更何况那会儿他已经收复全豫和半个山东,中原已复一半,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陵寝修在建康。

只是迁都所需的准备太多,一时半会儿难以成行,理政之余,刘钦特意拿出一天,微服出宫,去了自己曾经的潜邸。一踏进去,不由大吃一惊。

许久不至,里面已经完全大变样了。

山水园林还是他在时的那些,可多了许多东西,这么大的一个宅子,里面居然显得有些拥挤了,一进去就好像挪不开步。

院子里多了各式各样的花卉,有的是栽在土里,有的是养在盆中,高低错落,但看来不是有意设计,而是种类太多,各自长得不同。

进到屋中,桌椅板凳全换了一批,都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雕刻得也不精细,这些东西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管长成什么样子,用了什么料,所有都是圆角的。

刘钦思索一阵,隐约明白过来。

上一世时,他因为眼睛常常失明,所以屋中东西都置成了圆角的,陆宁远偶然拜访过他两次,居然就记了下来。

陆宁远不知其中缘故,大约以为是他喜欢,便记到了这一辈子。

前些年刘钦搬入潜邸,一应家居都是之前朝廷为他购置的,他所图不小,知道自己不会久居于此,于是屋中陈设什么都没换。

等他搬走,陆宁远就蚂蚁搬家,一点一点把家居换了一批,每一样都换成了圆圆的。

猜到此节,刘钦心里忽地一软,再看这被陆宁远塞得乱糟糟的的宅子,倒也温馨起来。

只可惜陆宁远还在建康时,邀请他出宫来这里小住几日,最后未能成行。以陆宁远现在的身体,一年半载也未必恢复,不耐旅途劳顿;等恢复了,自己大约也已经回长安了,终难与他在建康再见,到底是个遗憾。

陆宁远不在,刘钦就自己各处走着,一面走,一面想象几年间陆宁远一样一样购置东西、搬回自己家里的模样。

想着想着,忽然觉着他就好像只鸟,飞来飞去,从各处叼来一根一根树枝,不厌其烦地装点着爱巢,期待着有一天自己也收翅飞入,窝进来住上几日。

他忽然又无比庆幸陆宁远还活着,不然他现在游览此地,后知后觉,起心动念,陆宁远却已成泉下之鬼,再如何追悔,也不能起他于地下了,纵然有话想说,也再没法说给他听。

幸好现在还不晚。

只是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却先取后予,这天晚上回到宫里,给陆宁远写信,没有一诉衷情,反而写得比平日更短,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瞒我做得好大事!

就封好给陆宁远送了过去。

第340章

三十里黄沙铺路,五色旗腾展飞扬,龙旗过后,銮仪兵高擎着黑漆描金的长棍开路,长安城外,天子卤簿纷沓经过城门。

无数的龙纹散扇、旛、幢、麾、氅、节由力士端举着一队一队过去,然后枪、戟、戈、矛、钺、铳,精甲武士手执利器列队而行,甲光向日,气象森严。

在他们后面,九把大金扇掩映着一刷儿排开,亮出后面的年轻天子,一身戎衣,骑着奋鬣扬鬃的蒙古高头枣红马揽辔徐行。

在他身后,三百名拣选出的精兵身穿红盔青甲,骑着一水儿的高头大马扈从而行。

如北归之雁,文武百官自建康一路西行、北上,于黎明时分率先进城,此刻正在城门后面恭迎圣驾。

骑马路过城门时,刘钦不禁抬头望了一眼。从上一世他离开家,到今日重归故地,竟然已经十五年了。

上一世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刘钦看着左右两侧俯伏的文武,还有更远处一样伏在路边、争睹龙纛的神京耆老,默默回忆起来,是了,那时他在他建康的家里,心中正筹算着做困兽之斗。

可今日,他又回到了长安,回到他大雍立国百余年的故都。上一世的他在无尽的疼痛中深恨着的、这一世的他在屈辱与悲愤中奋力追求着的,一切所愿,终于都被他拿在了手里。

志向当真实现的那一刻,它那样模糊,那样缥缈,那样没有实感,在进城的时候,他心中平静如水,竟全没有预想中的兴奋。

可当他看见熟悉的宫墙、街道,看见直道东边那棵格外高大、他从小爬过几百上千遍的柳树时,他却陡然间心潮浪涌,好像被什么一震,两眼当中蓦地涌起一道激流,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他当真已经做到了!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付出了这样多,这一天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它来得这样快!

东西数路军都派了兵马分列道旁,以壮声势,以扬国威,各路主帅也以军礼半跪在直道西面。

刘钦抑下思绪,威严的目光一一从那几个人面上扫过,忽然看见一个陌生面孔。他马上知道那是谁了——

吴宗义。

十多年前,在长安他曾见过此人,只是他相貌寻常,气度内敛,因此刘钦对他记忆不深,只是见他列于秦良弼、熊文寿之间,才恍然把他想起。

进而他想到,各路军派来长安的大多只有千人,唯有吴宗义,因为从夏人手中接管此地,又负责平定关中,足足数万兵马都屯在长安郊外。

而自己忙于迁都之事,千头万绪,竟然忙忘了这点,没有调陆宁远的兵马将他换掉。想到这里,刘钦一时轻轻皱了皱眉。

对吴宗义,他称不上信任,没换掉他,更是忙中生乱,绝非有意为之。

不过长安内部防务半月前就已经由他的京营兵全部接手,似乎也不怕这人做出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倒不必太过忧心。

正思索间,吴宗义抬眼看向他。

刘钦便见,那两只眼里既有大将杀人无数藏不住的戾气,也有一股多年镇守边关的定气,最后几分,是像自己默默审视着他那样,这位边帅也在暗中审视着他这个天子。

他是在想,自己是否堪为人主,还是在想,天下大定之后自己将要如何对他?

不由自主地,刘钦在马上愈发挺直了背,两肩打开,气度微微一变。再然后,马蹄带着他目光前移,在一众大将当中,他竟然看见一张轮椅,轮椅前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陆宁远!

他还不能骑马,行走也还走不利索,刘钦本来让他留在宁武养伤,不必过来,可他还是来了,此时威风凛凛穿了一身全甲,让人搀着,勉强半跪在地。

一阵萧萧长咴,刘钦猛然勒住了马。

天子仪仗从不会中道停下,尤其现在卤簿正在入城,天下瞩目。但刘钦毫不犹豫,甚至更是一扯缰绳,当即拨转了马头。

尽管陆宁远有意瞒他,但他仍知道陆宁远已经偷偷来长安了的事,只是他却不知道陆宁远今天竟会出现在这里,惊喜之下,竟在众目睽睽之中,驱马走到了他面前。

陆宁远惊讶了一瞬,随后高声道:“陛下!”

他如此坦然,刘钦更不会将朝廷礼制、百官之口放在心上。心绪一涌,当即翻身下马,将手放在陆宁远肩膀上面。

“统辟元戎,折冲绥远,总统帅旅,电扫北边,荡敌戡乱,勋表救时,今日社稷再复,大将军厥功至伟,不要跪了,起身罢!”

陆宁远低一低头,随后当真撑着地就要站起,旁边韩玉连忙伸手托他腋下,让他借力。

刘钦一时情至,没考虑到陆宁远眼下站不起来,本来想在天下人面前推重于他,谁曾想反而让他当众出丑,为着补救,同样伸手拉了拉他。

陆宁远借着韩玉和他的力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他的身体还没大好,几十斤重的盔甲于他而言显然太沉重了,刘钦没敢松手,陆宁远也紧紧拉着他。

忽然,不知道陆宁远是怎么想的,接下来他做的事,就是刘钦这般从小离经叛道,偶有惊人之举的人都感猝不及防——

陆宁远往前一跌,跌在一身天子戎衣的刘钦身上,顺势就抱住了他。

这是在六军面前,整个大雍六品以上的文武皆在此地,更远处还有无数百姓翘首观望,御林军、銮仪兵、锦衣力士纷纷驻足,鼓号声好像停了一瞬,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幕。

或许大将军重伤未愈,御前失仪跌倒,可以在日后国史之上为今天做一解释。可随后,陆宁远抬起两条手臂,抚向刘钦的背,又偏头在他嘴上吻了一下,这下就是再如何春秋笔法,也春秋他不得了。

马上,陆宁远松开手,往下一跌,把自己摔在地上,勉强重新跪好,高声道:“臣死罪!”

一时间,只听得风卷旌旗,扑啦啦作响。

仪仗左边,薛容与微微张开了嘴,愕然看着这一幕,徐熙收了脸上惯常的笑,忽然神情莫名,周章同样面露惊愕,不多时敛去表情,一张面孔忽然苍白了,又慢慢现出几分惨色。

仪仗右边,就在陆宁远身旁的秦良弼瞪大了两只眼睛,脸上胡须根根奓开,吴宗义脸色微变,手在腰间一按,像是想摸什么,却摸了个空,熊文寿目光一闪,肩膀耸耸,飞快看向刘钦,强忍下来没有动作,翟广脸上那道长疤猛地一跳,人跟着向前迈出两步,突兀兀地站了出来。

六军马步,文武百官,长安耆老,只是一片静默默的愕然。

只有龙旗仍在猎猎地响。

很快,刘钦从震愕当中回神,神态仪度竟然一瞬间就恢复如常,理理衣服,重新上马,临走之前低喝道:“把他推走!”却是让人扶陆宁远坐回轮椅上面之意。随后驱马回到直道正中,将大典又进行了下去。

大典当中有了这么一段插曲,皇帝如果介意,大典便要彻底地兵荒马乱,收拾不得;反之皇帝不当回事,别人就谁也不敢再当一回事,只能当不曾看见,这般肃穆之时,也不敢交头接耳,于是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

刘钦在太庙祭告过先祖,又去太极殿接受百官朝贺,登上城墙阅兵,最后又在殿中见了长安城中的耆老数十人,同他们相对哭了一阵,今日大典的流程就算是走完了。

今夜没有宵禁,城中各处燃放烟花,鼓乐齐鸣,喧闹不已,恐怕是要通宵达旦。

刘钦无心赏此乐景,换了身衣服,又沐浴一番,然后径直去找陆宁远。

陆宁远这会儿已被五花大绑起来——不过是绑在了床上,浑身只留一条裤子,以作惩戒。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