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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张将军看不过眼,只得带着末将等人兵谏朝廷,给大帅讨回公道……末将也知道自己所说的确荒唐,可是大帅出事之前,末将便有此梦,近来更是频频梦见……大帅若是信得过末将,还请明言——当日坠崖,究竟是何缘故?”
陆宁远惕然一惊,却不是为了俞涉梦见了上一世的事,而是当日他选择这般死法,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拥兵太重,怕死在京城、死在家里,或是死在别的地方,引人惊疑,不料最后还是免不得让人多想。
俞涉虽然没有明说,言语之间,却分明是怀疑朝廷在暗中胁迫于他,逼他自尽。要只是他一人这样想倒也罢了,可俞涉这样想,旁人岂不也是一般?
“没有什么缘故。”他马上道:“是我想为陛下做点事。”
“如此危险,何不让军士去?”
陆宁远沉默片刻,知道如果旁人已经怀疑自己是受制于朝廷,那怎样解释都没有用。不解释,强硬喝退俞涉,更会适得其反——只有唯一一个办法。
“我……”陆宁远忽然抬眼看他,“我与陛下倾心相爱,我又有手有脚,这件事岂能让别人做?”
俞涉不语,慢慢地,把嘴张成一个圆形。
好半天,他才磕磕巴巴地道:“可……可是……听说……听说大帅那时明明有法子自救,却……”
陆宁远信口胡诌,神情却正色无比,“我坠下第一段的时候,是靠绳子扯住,可是绳子在后腰扯得太狠,之后我两手都没知觉,也没法抓东西。到现在都抬不起来。”说着向他演示一番。
“啊……啊……”俞涉神情尴尬起来,“是末将……末将唐突了,大帅千万不要见怪!”
他还不知刘钦此时正在宁武,如果知道,神情大约还会更加精彩。
陆宁远扯谎之后,心里发虚,同他又说几句,就赶他走了。
等俞涉走后,他松了口气,心中却多了几分隐忧,正思索间,门外脚步声又起,这次是刘钦的那道。
陆宁远心中陡然紧张,手心霎时冒了点汗,转过头循声看去,刘钦在前,韩玉走在后面,手里托着餐食,一一搁在桌上。
“躺在床上,还这么忙。”刘钦随意道:“还有人想见你,韩玉让他们下午再来了,先吃午饭。”
陆宁远看着他的脸色,心中想:俞涉的那些话声音不大,他应当没听说吧?有些坐立不安。
很快他抑下这个思绪,想着自己事先打好的腹稿,想要开口对刘钦说些什么。可刘钦已经自顾自地拿起了碗,还吹了吹勺子,陆宁远想: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张开嘴把话和粥糊一起咽了下去。
他吃完之后,轮到刘钦吃饭,陆宁远看见这次盘中有了几样像样的菜,心里一松,摸摸被子,一时倒也没想欠债的事。
刘钦平时吃的就不多,要是他现在开口,刘钦吃得就会更少了,于是陆宁远又没吭声,耐心地看着他吃完。
大约是他眼神太过热切,刘钦问:“想吃?你还得再恢复十天左右才行。”
“嗯。”陆宁远应了一声,忍不住又道:“你多吃一些。”
他想起以前刘钦很爱看他吃饭,那时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现在他看着刘钦吃饭,才发觉心里轻飘飘的,比他自己吃饭竟然都要开心得多。
哪怕刘钦看着总是胃口缺缺,好像又有点挑食,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对有些东西他连一筷子都不会碰,可他只是看着,就说不出地喜爱。
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地,他又想,那么刘钦爱看他吃饭,也是因为这个吗?心里忽然多了几分勇气,就要开口,可是刘钦又来喂他喝水,他喉咙一滚,又咽下去了。
等到这些事情忙完,陆宁远攥攥拳头,轻轻咳了一声,喉咙向上提了一提。刘钦却忽地打了声呵欠,“我在你这儿睡个午觉再走。”把被子垫在下面,脱了鞋和衣上床。
陆宁远应:“嗯。”没再发出声音,把呼吸也放轻了,咽下想说的话,自觉不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刘钦睡着时很安静,也几乎不会翻身,陆宁远从没有午睡习惯,但病后虚弱,一动不动地躺得久了,渐渐也有些昏昏欲睡。
可阳光真好,照在人腰间、手上,暖洋洋的,他不舍得就这么睡去,几次合眼,几次又撑开眼皮,等终于快要支持不住睡过去的时候,刘钦却动了一动,醒过来了。
他平时端庄规矩,但每次刚起床的时候,都会在床上舒展一下身体——其实就是伸一个懒腰。
在这样做的时候,他会把两条手臂都举过头顶,两条腿也伸直出去,连两只脚尖都会一起探向远处,胸腹微绷,整个人忽然变得很长,喉咙里也会发出轻轻一响。
陆宁远了无睡意了,感到什么东西又要从喉咙中冒出来,连忙紧紧闭住了嘴,手在被子上抓得紧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刘钦道:“睡得好么?”
“嗯。”刘钦应了一声,坐起来,低头发现腰间玉佩的穗子缠在了一起,拿手晃晃,没有晃开,又晃了晃。陆宁远忽然按住他手,低声道:“我来。”
他平躺在床上,两手只能抬起一点,但是刚刚好可以够到它;手指无力,做不了别的事情,但也刚刚好够解开绳结。
他从枕头上半抬起头,拿有点哆嗦的手指,认真摆弄好一阵子,终于解开了,松手让它贴回刘钦腰间,又轻轻理了两下,向刘钦看去。
刘钦没有道谢,把玉佩拿起来晃晃,对他微微一笑。
陆宁远心中的东西胀开了。
现在他知道李椹没有信守诺言了,但还是准备亲口对刘钦说。下意识地,他看看别处,又看向刘钦,忽地抬起只手,把刚刚才被他理顺的佩玉抓在手里。
“雀儿哥。”
他忽然道。看着刘钦神色微变,眼中有什么轻轻一跳,却也没改口,把手指又收了收,“你还需要我吗?”
刘钦盘膝坐在旁边,低头看他。
陆宁远既然开口,只能一气说完,“我不知道怎么爱你,怎么做你会开心、我还……能不能做到……你、你能……告诉我吗?”
刘钦坐在床上,却好像正在一叶舟中,被水波轻晃着不住摇动。他没有马上回答什么,看神情好像正在发愣。
即使从李椹处已经知道一二,亲耳听陆宁远说出,他仍是心潮浪涌,久久不能回神,只觉手脚一时微微软了,却不像刚得知陆宁远出事时的那刻。
他一直以为,陆宁远不如何看重他,不,不是不看重他,而是不如何看重他的爱。
曾经他做太子时,陆宁远舍命救他,是因为曾杀过他,后来做了皇帝,陆宁远对他如何,也都是忠臣所为。
睢州围解之后,陆宁远不来找他,等他受伤之后,却又伤心呕血,史书间志虑忠纯之臣,便都是像他这样。
自己爱他、不爱他,他也都会这样做;不是陆宁远,就是换成周章、换成薛容与,恐怕也都会如此。
但后来他说了分开,陆宁远不从,承诺以后待他仍如往日后,陆宁远竟然还不同意,而且伤心成那副样子,就好像没自己不行,那时刘钦当真是有些惊讶的。但惊讶之后,他又心中不解。
陆宁远需要什么?他需要自己来实现他两世的志向,就像自己也需要他一样。开疆展土,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天下事就是这样,半由天子半由臣,他和陆宁远,谁也缺谁不得。
那除此之外呢?
陆宁远需要他什么?除了要他回他的信、吻他、爱他、不同他分开、不娶妻、不爱别人之外,陆宁远真正想要的,竟然是要自己因为他而开心,是自己需要他。
一旦发现自己做不到了,这样的痛苦竟会将他压垮……为什么如此呢?
刘钦心中一片茫然,好像被推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遍寻不见道路,有一瞬间,心中发慌,但陆宁远看向他的眼神太紧张、太期待、又太热切,只是要他解开自己身上一个绳结,他就禁不住将浑身都放松开了,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神色,那如果他知道……
刘钦缓缓回神,向陆宁远招了招手,让他凑近自己。
他真残忍,陆宁远拼力从枕头上抬头,也只把自己卷起一点,因为用力,肚子那里更是一阵剧痛。
等他挣扎过两下,刘钦才伸手按住他,随后自己低头过去,在他耳边道:“你还记得我刚登基的时候,眼睛看不见了,你刚回京的那天么?”
陆宁远点点头。
“我的椅子下面有暗格,里面装着弩。你不打招呼忽然冲过来,当时我的手都放在那上面了,结果你伸手抱我……”刘钦道:“我就把手放开了。”
“和你武艺高低、那时候拥兵多少都没关系,只是因为是你……我那时,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也什么都不想了。”
“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明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听见,刘钦还是把声音压到最低,像是在陆宁远耳边吹气,“我很喜欢被你拥着、抱在怀里,让你的手在背上轻捋……会很放松,好像没力气,什么都不想做了。”
陆宁远陡然把眼睛睁得大了,片刻之后,忽然像是一只掉在岸上的鱼,向着刘钦挺身扑腾起来,挣动着手脚想要起身,可浑身只有两条手臂能抬起一点。
刘钦知道他要做什么,折起两腿,以一个跪伏的姿势低下去,身体轻轻贴在他胸前,让他能把虚弱的手臂落在自己身上。
“就像这样……”刘钦轻声道:“但你现在身体太差了,我来抱着你罢。”
陆宁远却好像没听见后面,仍是奋力收紧两手,抱住他,一时咳、一时喘,胸腹翻涌,又险些呕吐,一阵阵道:“我不知道……要是……要是……雀儿哥……”
刘钦忽然在他脸上咬了一下。
“雀儿哥……”
刘钦又咬一下。
陆宁远把嘴闭上了,想象自己翻身起来,把刘钦整个人抱在怀里,刘钦的头枕在他胸口上,他的两条手臂则紧紧拢在刘钦身上,他要一只手按着刘钦的腰,另一只放在他背上,沿着他的脊骨轻捋下来。
又想象把刘钦抱在膝头,刘钦枕着他的腿,是他的左腿,他的左手抚着刘钦的头,右手放在他腰间。他不会用太大的力气,但也不抱得太轻。他给刘钦读奏疏,刘钦闭眼听着,过会儿就在他怀里悄悄睡过去了。
他还想象睡觉的时候,他从后面抱着刘钦,因为自己比他更高,膝盖伸出,就会顶弯刘钦的腿,把他整个人团在怀里。他的胸口贴着刘钦的背,贴得不算太紧,感受不到心跳,但刘钦每一次吸气,扩张的肋骨就会轻轻摸他一下。
他想着想着,喉间一阵激流,浑身轻抖,竟然眼前一花,就此昏了过去。
第339章
刘钦不能在宁武久留,启程回开封的时候,陆宁远刚刚可以被人扶起自己靠坐在床头。
临走之前,刘钦把随身带来的半截披风拿出来,问他:“这半我带回去,还是放在你这儿?”
想到自己那份“遗表”,陆宁远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敢看那披风,忙道:“你带回去吧。晚点……咱们再见的时候,我请大龙补起来。”
刘钦嘴角动动,想这披风被割断得这么彻底,对此提议不置可否。
陆宁远目露期待,刘钦走上前去,弯腰同他吻了片刻,算作告别。分开的时候陆宁远在他耳边道:“等下次见面,我就能……那样抱你了。”
“嗯,”刘钦笑着应了,“那你得好好养病了,我等你。”
陆宁远蓦地又头晕起来,等回过神的时候,刘钦已经走了,把自己的玉佩留在了他手边上。
陆宁远忙把它拿起来。算上之前的那块,这是刘钦第二次把自己的佩玉给他,上一块被他不小心弄丢了,惹得刘钦颇为不满,这块该放在哪里为上……
刘钦从开封出发,赶路甚急,回去的一路倒倒悠闲多了,因为没有太多随从,也不打旗号,反而能多去各地转转,体察风土人情。
往开封去的一路上,许多地方在早年朝廷刚刚南渡、与大军失散的时候他其实曾经到过,只不过那时他混在流民当中,后有虎狼之兵,日鲜一餐之饱,朝夕不测,每日睁开眼睛就是逃命,岂有心思体会别的?
这次有兵马扈从,才能静心转转,想自己日后回京,像这样外出的机会太少,于是更加着意放慢了步子,一连走了多日,却连山西都还没出去。
却没想到泽州、平阳一带新近收复,此前一直为夏人所占,久不归王化,而且赋繁役重,以至匪患横行,车驾到了泽州阳城,居然遭遇山匪。
幸而他所带人马虽然不多,却都是精兵,一番交战之后,总算有惊无险。
山匪见他们是硬骨头,不敢强啃,落荒而逃,朱孝担心分兵之后有何不测,也没有敢追,最后倒是相安无事。
但出了这事,刘钦也不敢托大,当即进入宁山卫所,一面勒令当地官员保密,一面检阅了此地府兵。看过之后,也不犹豫,驻跸于此,给陆宁远去了封信。
要不是坠崖之故,这会儿应当是陆宁远亲自率军护送他。
陆宁远在江北数省,可说是草木知威,哪会有山匪看见他的旗号还往上撞的?又或者没有这场意外,刘钦压根不会无缘无故大老远跑到泽州来,也就打从一开始就不会遇见这事。
总而言之,既然遇到,总归是错在陆宁远。
刘钦心眼既不算大,也不算好,想自己当初赶路时心急如焚,在给陆宁远的信中,便极述自己遇袭之事,还把当日交战之险写成了十倍,要他从速调一队精兵南下护卫。
临行时陆宁远曾说要派人随军护送,却被刘钦以不欲阵仗太大为由拒绝了,现在他又写信调兵,到底还是殊途同归。
他想,陆宁远拆开信后,心里一急,说不定都能自己坐起来了。过几天听韩玉的消息,果然如此,但陆宁远坐起之后,又马上栽倒在旁边,还差点从床上跌下,折腾得胸腹间的伤口都撕裂了。
刘钦赶紧又新写了一封信安抚他,说自己已经平安无事地到了城里,调兵是要顺手剿匪。
过了没几日,张大龙杀气腾腾地来了。
宁山卫当日是不战而降,见夏人大旗一倒,火速反正,此处原本又身处夏国腹地,因此这几年来都只是象征性地募了募兵,本府士兵大多都没怎么同人亲身交战过。
阅兵时见了天子脸色,一应官员就心知不好,见天子从别处调兵过来,还是威震天下的陆宁远部,更是连声都不敢吭上一句,见到眼前这个煞神般的黑脸大将,人人恨不能把头埋进胸口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