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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207章

周章这时也思虑清楚,驳道:“陛下无需怀此担忧。乌古乃顿兵襄阳数月,昼夜苦攻,已是残军,损兵折将,士卒疲敝,即便回援,也无一战之力。”言外之意,还是希望下旨命吴宗义从速北上。

刘钦没有立时答应。他心中真正所想,其实是要陆宁远先一步进入关中。

并非是他同陆宁远亲近,就不许旁人立此大功,实在是他登基以来,吴宗义僻居四川,据守一方,从未朝觐过他。且在永平年间,还是他父皇在位的时候,此人还曾率军兵谏过,他不能不心存疑虑。

要是让此人独立收复旧都之功,岂不愈发尾大不掉?日后废他,也免不了一个屠戮功臣的恶名。

保险起见,这一份天功,还是交给陆宁远为上。其余的人,哪怕是秦良弼,他都不大放心,何况这个一向为他所忌惮的吴宗义?

可是……

刘钦低头看去,周章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面容当中有几分恳切,像是向他无声陈说着什么。

骤然间,刘钦脑海中纷纷乱乱闪过无数——几见饮江思道济,缪因图像削王敦。前车之鉴已经太多,在无数历史的岔路口上,猜忌前线大将,而终于功亏一篑的,难道还少吗?而反过来,一时不察,被人篡夺了权柄的,又有几多!

现在轮到他来做选择了。他要做哪一个?

“陛下!”

刘钦猛然回神,同周章的视线对上。那真是两把利剑,刺入他肺腑中去了。

不、不……

筚路蓝缕,以至今日,究竟为的什么?天下的士人、百姓、前线数十万兵士浴血至今,又所为何来?

“好罢。”刘钦神情变换一阵,定了定神,终于道:“传旨给吴宗义,要他先抓紧休整,等狄志出关之后,全速进军,威胁关中!要是能收复旧都,朝廷定不吝爵赏予他!”

付出这么多的努力,掏空了国库,前线死了这么多人,总算看到定鼎天下的希望,要是此时他再摆弄权谋,和当日亡国之前,又有什么分别?

且让吴宗义去打,日后此人真有异心,也未必制他不住。他想为乱,还要先同陆宁远过一过手。

周章一愣,随后伏地叩首,“陛下圣明!”

这句话是从他的心底说出来的,周章一生当中,可曾这样说过话?刘钦却无暇顾及,只摇了摇头,继续道:“传旨秦良弼北上,传旨陆宁远不必再理会狄庆,火速西进,务必半道截住狄志。狄志所发关中兵,骑兵已经不多了,行军不会太快,要陆宁远发轻骑过去,务必破此一军,狄志生死不论!”

“粮草要周维岳、丘崇俭想办法,务必足数供应。如需在民间购粮,所需金银,朝廷即日便发。”

“冀北的军队不要动,务必把夏人摁在那,免得他们翻山西遁,逃入三晋。”

刘钦愈说,声音愈高,面上病气几乎一扫而空,同样站起,高声道:“即日起,朕也将亲征江北,进驻开封,亲自督战,务必毕其功于一役,一战而定中原!”

第330章

刘钦只率少量文武进入开封时,陆宁远已调集冀南全部兵马,拣选精兵两万,昼夜兼程,几乎要同狄志接敌了。

在此期间,雍国朝堂上还有两件小事。

其一是忽然有了份针对陆宁远的弹劾。

他现在正率大军作战,天下瞩目,可以说江北一半的干系都担在他肩上,几个月来,更又简在帝心,倚重非常,没有不长眼的会选在这种时候弹劾他。

但偏偏就冒出一封劾表,刘钦见了,第一反应是觉着难以置信,倒不是为了其上的具体内容,而是好奇是什么人敢在这时候找死。

上表的是一个科道官,弹劾大臣也是职分所在,刘钦却没宽宏待之,以示言路不塞,趁着自己还没动身,当即下令把人抓起来,严加拷问,果然问出了些眉目。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此时弹劾陆宁远未免太过不合常理,审问之后,那人马上交代,是收了别人的银子办事。

按说此事查到这里也该了结了,可近来军资靡费巨亿,国库空虚,已有入不敷出之忧,蚊子再小也是肉,刘钦索性让人做了个局,借这个科道官的名头,让崔允信出面,同出钱那人秘密会面,假意答应下他。

崔允信是刘钦身前的红人,迄今经他之手不知已经整倒了多少人,他肯答应帮忙,比一个小小的科道官分量大了不知多少。也因此他狮子大开口,对方倒也无法拒绝,让他稍等了十日,便送上钱粮。

这时已近夏末,同夏人的作战眼看着定要拖到冬天,这笔钱便用作赶制冬衣,虽然不够江北所有大军,但也解了部分燃眉之急。

那人吃亏就吃亏在远道而来,不知雍国朝堂内情,不知崔允信杀过、贬过的人,都是出自刘钦授意,交钱之后,马上送命,却是后话了。

第二件小事,则是崔孝先上表致仕。

没人知道是不是有宫人私下面见了他,同他说了什么,抑或是刘钦通过他的两个儿子之一,向他递去了什么话,总之这位雄踞官场三十年、一门三显贵的老臣,在刘钦马上就要动身、再度离开建康的时候,竟然上表称自己老迈昏聩,力不能支,不能再效犬马微老,请乞骸骨告老还乡。

到现在为止,他还面色红润,声如洪钟,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头上没有一根白发,脸上的皱纹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说他将来活得会比大病初愈的刘钦更久,恐怕都有人相信。

他却在奏表里说自己体弱多病,眼花耳聋,实在是命不久矣,旁人看来,但觉可笑,刘钦却也不挽留,痛快答应了他,赏赐颇丰,也算全了君臣之义。

随后,人历历,马萧萧,翠葆霓旌遥遥北去,刘钦进驻开封,居天下之中,以制东西数路兵马。雍夏之间最后的决战,由此开始。

千里之外,陆宁远与狄志终于接敌。

因陆宁远率轻骑昼夜兼程,狄志绝没料到,自己刚出潼关不远,竟然会兜头撞上雍军,而且看他们打出的旗号,还是一个“陆”字。

朝中久经战事的将领大多在之前就被狄庆带去了河北,这次随军众将大多只是听说过陆宁远的名字,知道东路军近一年来提到此人就畏之如虎,却没亲眼见过他面,在“陆”字旗下看见人人都身披半甲,体格强健,座下都跨的高头大马,一时竟不知里面哪个才是陆宁远。

可是不重要了。马上雍军就向着他们发动进攻,一时漫山遍野间但见得千骑奔涌,有如流水,马蹄声动地而来,震得地上砂石不住飞起,打在人脚面上,何等恐怖。

狄志虽然久居深宫,早年却也是马背上长大、又在战场上滚过的,若论用兵,也不在狄庆之下,慌乱过一阵之后,马上定神,下令士卒列阵迎战。

可是雍军来得实在仓促,又无声无息,他们派出去的斥候完全没有带任何消息回来,更没有能预先示警,接战时夏军还是行军阵列,纵然一见到陆宁远的军队,马上就开始调整,可已经太晚了。

从见到那面“陆”字大旗,到被雍国的骑兵冲到阵前,总共只有二三十息的功夫,根本全然不及反应,狄志只来得及让骑兵赶到军阵两翼,中军就已经被陆宁远冲散了。

两军交战,总是前面接敌,可陆宁远的骑兵源源不绝,不止从前面冲击,更又时常绕到后面,从后面冲击过来。

士卒能维持士气不堕,只凭一个念头:只要前面尽力守住,背后总是安全的。可如今前后都有敌人,没有半点可倚仗处,下一刀不定从何处飞来,如何不魂飞魄散?

狄志骑兵不多,仅有的这些尽力同陆宁远的这些兵马缠斗,不让他们去冲击步兵军阵,可是他们缠只能缠住眼前这些,剩下的雍军骑兵好像虎入羊群,纵横莫当。

过不多时,夏军就已经隐隐有了崩溃的迹象。

陆宁远却并不和他们死斗。他好像已经胜券在握,因此全部筹算,都是在尽量减少自己那边的伤亡。缠斗片刻,见夏人军阵渐渐调整过来,马上就让骑兵撤出,凭借着马快,又绕道别处,从另一个方向冲入。

因狄志所率兵马仍大体维持着行军时的阵营,部众拉得极长,首尾不能相顾,陆宁远便命一队一队骑兵在附近纵横驰骋,时不时从各个方向击来,夏军几乎完全无法抵挡。

等杀伤够了,那些雍军骑兵马上便又撤出,远远观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又一次寻机凿入。

夏人想要反击,可是两条腿的如何追得上四条?只有坐视着他们来来去去,时间一长,不由绝望,更是再无士气可言。

只是因为他们都是天子卫戍,心中不觉多一份骄傲,又感重任在身,这才勉强支撑而已。

狄志从前没见过陆宁远的面,可短短两个时辰之后,他就明白了兄长谈起这个人时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复杂之情是怎么回事了。陆宁远分明是在猫捉耗子,是在把他放在爪子底下玩弄!

他怎么竟敢对他大夏军如此!

可事实便是这样,他心中恨极,竟然什么也做不得。

陆宁远的马多,他的马少,因为要抓紧行军,他这些步卒身上又没穿重铠,交起手来,陆宁远就是可以用骑兵像放风筝一样忽远忽近、这么肆意地捉弄他,就是可以把他按在手爪底下,就是可以不把他当人看待!

在几年之前,在刚刚南下之初,他们也是这样捉弄雍人的。多少曾经赫赫有名的汉人大将,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无论怎样地拼死力战,无论下了什么样的决心,恨得眼睛出血,也只有被这样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也只能一口将失败的苦果吞下,再没有别的办法。

难道这些人的亡魂聚在一起,在今天终于聚出了这么一个陆宁远来?同样的恨、同样的无能为力,在今天被雍人原样扔了回来,让狄志一口一口地尝。

这时他明白,不付出一样多的血,数年一出惨剧,如何能够收场?

可是出乎意料地,陆宁远没有一刀一刀把他身上的肉剜净,天近黄昏时,他竟然率军后撤了。

狄志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却也没有愣着,连忙向后收缩,一面继续发快马四面求救,一面收拢残军,飞快扎下营垒,以图暂时站住脚跟。可是到了夜里,他就明白了陆宁远的用意。

夜里,鼓角声四起。陆宁远数万铁骑,环营三匝,但听得马蹄声绕营而响,彻夜不绝。

白日间还不显,夜里天如穹庐,四野荡荡,无边黑暗当中,只听四面八方尽是雍军军乐和低沉的歌声,狄志和仅剩的士卒如同失群的小兽,被落在茫茫原野之上,在芦管声中睁了一夜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陆宁远再度攻来,这次没用多久,狄志麾下士卒就尽数崩溃了。他本人突围不得,自尽不得,竟落在陆宁远的手里。

他以皇帝之尊,被生擒了!

这是曾经他与狄庆梦寐以求之事,为此还昏过头,做过些事后思来后悔莫及的决策。可他们没有做到,现在此事竟反而成于陆宁远之手。

狄志气得恨不能昏死过去,可是手脚都被绑住,舌头下面也塞了软布,他想咬舌自尽都不可能,就这么被带到陆宁远面前。

陆宁远让人取出他嘴里的东西,狄志不知道他是不怕自己自尽,还是有自信在自己咬断舌头之前反应得过来,只对他怒目而视。

陆宁远不知道他是否懂汉语,找来个会葛逻禄语的人问他是否投降。其实他自己会简单的葛逻禄话,却不知为何,并不使用。

狄志听得好笑。他因为听得懂陆宁远的话,还没等别人翻译,就先笑了一笑。

但随后陆宁远继续道:“如果你下令让其余各城开门投降,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答应么?”因为发现狄志听得懂自己说话,这一句是看着他说的。

狄志一愣,还没说话,就见旁边一个文士模样的人马上拉住陆宁远的胳膊,神情紧张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陆宁远却仍是面无表情,对他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看口型应当是在说“没事”。

狄志问:“你是想要兵不血刃,就拿下长安?”

“你们当时也是这样做的。”

狄志沉思不语。

长安是雍国都城,在此之前,更是许多朝代的古都,虽然久历兵劫,几经残破,但文物之盛,至今仍是天下之最。

尤其雍国立国百余年,在长安修筑了许多盛景,当年夏人入主此地,兵不血刃,这些地方才得以保留。如今大势已去,当真有必要折损士卒,负隅顽抗,让此地白白毁于兵燹么?

“谈个条件吧,你能拿主意么?”狄志问过之后,自己先摇摇头,却还是继续道:“一是包围圈开个口子,让狄庆能逃出去回草原,一路不许追击。二是向你们开城投降的葛逻禄士兵,不许妄加残杀。只要满足这两条,我可以下令各地投降,尤其是长安。只是他们听不听不在我。”

陆宁远对旁边道:“写下来,呈给陛下!”

因刘钦正在开封,路途不远,这份急递没过多久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此时吴宗义已经进入关中,同关中仅剩的大将贺鲁齐对峙于渭南,要先消灭这一军,才能到长安城下,强攻起来,胜算不知剩下多少。

狄庆所说,要是真能实现,倒是诱人……可是打了夏国这么多年,如今贼酋落在手上,难道真要放了他不成?

刘钦心中砰砰狂跳,不止是为了生擒了敌方皇帝,更是为了陆宁远和狄志议出的条件。

陆宁远事先没和他打过招呼,但他先斩后奏的事情做得多了,刘钦已经习惯,不怎么太放在心上。现在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只有究竟要不要答应狄志。

答应他,长安风物或能得以保留,吴宗义、陆宁远的人马也不会白白折损在这座昔日的都城之下,代价却是要把到手的鸭子放飞,他如何甘心?

狄志的条件中没有提他自己,但放了狄庆,就不可能不放他。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元帅,是他夏国的两面大旗,难道要都放回草原么?

可是若不这样,激战之后,长安必定残破,就是日后还于旧都,也必定元气大伤。

举棋不定间,忽然,刘钦想起一个人来。就是这个无名之辈,在这一刻,改变了雍夏两国这一段历史的方向——

那是曾经被他抱在怀里喂下汤药、又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面,从同伴手中救下他性命的一个他至今不知道名字的葛逻禄士兵。

数日之后,圣旨发回,同意狄志所请。现在已经包围住狄庆的秦良弼立刻停止进攻,而狄志的诏书也发去贺鲁齐军中和长安城里。

第331章

刘钦与狄志定此“城下之盟”,不管他二人作何想,于两国百姓和士兵而言,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但也是好事多磨,狄志的诏书送回长安,一度还有反复。

辛应乾并没随狄志一起亲征,而是留在长安代为视事,接到那一份诏书,险些惊掉了眼镜,忽然想到那句“吾等死战,何故先降耶”,心中实难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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