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到广告屏蔽插件

多年坚守,做站不易,广告是本站唯一收入来源。

为了继续访问本网站,请将本站加入您的广告屏蔽插件的白名单。

金瓯重圆 第193章

他走得很慢,这次并不难跟,可陆宁远始终落后他一步,马靴踩在青砖上面,轻一下、重一下,好像捣着什么。

刘钦原本想假作无事发生,等陆宁远像是向日的葵藿一般摇动起枝蔓亲近过来,一如往常,他就拾着台阶下去,不经意说起那天。可是没有,陆宁远的脚步始终缀在后面。

他心中有气么?为自己忽然提出分开,却到现在没有给他一个解释,为那日把他两条手臂弄得脱臼,由着别人把他按在地上?

他说自己从许多年前就开始爱他,可是直到这一次,才终于知道自己爱的是怎样的一个人,知道爱人实在是一件苦事,才总算发觉了自己爱上的人竟是如此喜怒无常,却偏偏又一言可以定他的生死么?

那那些封信件都是从何而来?用情深深,是他会错了意么?母亲刚才都和他说了什么,恐怕没有好话罢,陆宁远心中又作何想,会以为这也是他的意思么?他怎么能这么对不起一个人,这样让人伤心,何况还是……

刘钦猛地顿住脚。

陆宁远也停住脚步,询问的目光向他望来。

这次重见,陆宁远没有亲他、没有拉他的手,可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他,就像这样。

刘钦确定,在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心中所怀着的只有歉疚而已,可随后他开口,对陆宁远直截了当又突然地道:“我要选立皇后了,你知道么?”

他两只脚尖撇向别处,像是随时拔脚要走,两只眼睛却正相反,紧紧攫在陆宁远忽然睁大的眼睛上面。

“啊。”

陆宁远轻轻发出一响。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不止一人告诉了他,可是从刘钦口中说出,和之前的都不相同。

梧桐树忽然哗啦啦地响,陆宁远已经丢盔弃甲在慈宁宫里,北风贴地而来,背上透骨一冷,他被从中洞开了。

第313章

刘钦来到席间,人已经都到齐了,只等着他和陆宁远。

一个是天子,一个是今日庆功的主角,他们两个不到,余下的人便只能面面相觑。

崔孝先仍在告病,薛容与远远看着刘钦走来,面色不好,暗皱了一下眉头,又在后面看到陆宁远,已经不像活人,更觉惊愕,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只想着不是好事,又担忧起来。

今日在乾清宫外摆宴,文武百官在寒风中等了好一阵,膝盖以下已经都冻僵了,刘钦来到,也就不说废话,举起杯道:“今日设宴,是为前线将士接风庆贺,各位不必拘礼,都请将酒杯满上。”

天寒地冻,幸而酒水一直在火上滚着,宫人过来,给众人一一斟好了酒,刘钦才又道:“数月之前,宇内震荡,潢池兴兵,幸赖众位将士勉力戎行,大将军临危受命,提虎旅、总貔貅、万里征伐,运筹千里,终使妖氛尽扫,叛逆宾服,社稷重光,功莫大焉!”

陆宁远总统平贼之军,临战前需加大将军印,待战后再收回,刘钦以“大将军”三字相称,许多将士均暗自提气。

他们听见的是这三个字,在座许多人听见的却是别的。

薛容与暗暗一惊,想到今日所听到的传闻,又看向刘钦左手边的空座,心中已有预料,等听到“叛逆宾服”四字,终于确定下来:翟广降了!却觉难以置信。

刘钦转向陆宁远,“以卿功勋……”

他面色微微一凝,马上又恢复如常,“垂载竹帛、图麟铭鼎,不足为书!内忧稍戢,胡氛未扫,尚须倚卿长剑。今日此宴,既是庆功,也是预祝异日与卿、与诸位共话太平。朕不能饮酒,以水代酒,与你满饮此杯。”

“多谢……陛下……”

陆宁远说得既低且慢,以天子刚才的那番话而言,如此对答,已可说是失礼了。

可也没有不长眼的人在今天晚上弹劾他失仪,就连平日吵嚷得最凶的言官,这会儿也紧紧闭上了嘴,举杯赏着这番明主虎将、君臣相得的佳话。

刘钦举杯饮尽了一杯水,陆宁远同样仰头,把一杯热酒倒进嘴里。

他放下空杯,可不知为何,那口酒好像卡在喉咙里面,被什么堵住,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他尝试几次,实在难下,只有把这口酒含在口中。

他站在刘钦右手边第一席上,刘钦左手却是一个空位,刘钦指指那里,所有人目光都看过去,好奇是什么让能让天子虚左以待。

刘钦不卖关子,扬高声音道:“来入座罢。”

众臣一看,不由大哗:见过的人,一眼认出,来人竟是翟广!没见过的人,却也惊异于皇宫当中竟然走出来一个野人。

翟广刚刚换了一身衣服,洗干净了脸,可是偏偏故意没刮胡子,胡乱覆去了大半张脸。看到他这副模样过来,刘钦微微一惊,随后明白,这就是翟广给他出的第一道题了。

之前他问翟广,是否要赴今晚的庆功宴,本以为他不会答应,毕竟庆的这“功”不是别的,正是打败他的军队、生擒了他本人的大功。可出乎意料,翟广点头应了,几乎没有犹豫,刘钦猜想,他是要看自己如何措置他,如何措置百官之议。

翟广一路走上前来,越往前走,众将的眼睛就瞪得越大,眼睁睁看着翟广走到刘钦手边,已经正对着陆宁远的座位上,许多人更是忍耐不住,只是顾忌着是天子驾前,才没有叫出声来。

刘钦倒是早有准备,事先同陆宁远打过招呼,要他在众将和一众僚属前边做个表率,见众将已群情激奋起来,也不变色,先道:“曩昔朝政有失,翟广称兵犯阙,天下多有响应者,为何?莫非他们都是逆民、愚民,为其所惑,便相与为非么?”

“有人曾言:百姓愁苦思乱,民不聊生,然后夷狄盗贼乘之而起。又言: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翟广乘势而起,是朝廷德不播远,政有错失,国威未振,人有侮心,过在朝而不在野。今日克定祸乱,是大将军、是众将士用命,更是朝政渐清,人心所归之相,岂不正堪庆贺!”

刘钦放下杯子。

“翟广弄兵潢池,然而打出的旗号,却是‘平田土、均贫富’,和新政新法若合符契!其行可恨,其罪可诛,然而也是其心可鉴,其情可悯。观其言其行、其行军为政,爱民之意,亦拳拳矣!今日他既以诚效顺,朕自当亦以诚待之,以慰天下之望,以告天下之民。还望众卿也不要再以旧怨为念,日后捐弃前嫌,共逐鞑虏,共襄社稷,此乃祖宗社稷之福、天下万民之福。”

说罢,他向陆宁远看去一眼。

陆宁远知道,此时他该与翟广同饮一杯,以在众将面前做一表率。手中酒杯已被斟满,他上前几步,穿过院落,走到翟广案前。

口中含着一杯酒,他也就没有说话,对翟广微一点头,把杯子凑在嘴边。

酒水辛辣逼人,他借着新酒,想把喉中旧酒顺势压下,可哪一杯酒他都没能咽进肚。忽然间胸口一翻,一口半新不旧的酒水跟着从喉咙反回嘴里,他忙闭紧了嘴唇咬紧了牙,可还拦它不住,一张口喷了出来。

他马上抬臂去挡,酒水却仍是沿着身体淋漓而下。

他动作不大,但这会儿所有人目光都在他身上,岂会看不清楚?

众将本就按捺不住,见他如此,张大龙拍案而起,高声道:“这贼酋杀了咱们多少儿郎!陛下对他如此款待,把俺们当做什么?俺们流血流汗,死了成千上万人,最后就换他和俺坐在一桌吃饭,啊?啊?他凭什么!”

他越说越恨,猛地把杯子一摔,一转头对翟广喊道:“你出来,你出来,咱们两个比划比划!是,那战不是我亲手擒的你,现在你往这儿一站,他娘的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让你装上人了!咱们现在试试!”

陆宁远一惊,知道他闯下大祸,一瞬间犹豫着不知是该当先呵斥,还是代他向刘钦求情,下意识回头向刘钦看去。却见刘钦脸上非嗔非怒,扔下酒杯,向着他大步走来。

一直到被人按到床上,陆宁远还不清楚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想:又搞砸了。上次他让刘钦一连病了多日,这一次呢?他气恼么?翟广说了什么?张大龙怎么样了?后来怎么了?

模模糊糊,好像刘钦正在看他。

他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过会儿又睁开,刘钦仍定眼看他。他不管了,索性伸手去拉,手心一硌,温热之意沿着手掌爬来。

原来刘钦真在这里。

陆宁远是这时真正倒下去的。

喉咙里猛然一痛,一阵灼热从胸腹间炸起,忽然天旋地转,他微弓起身,像是想把自己缩起来,左腿却格格而抖,膝盖好像扭到了后面。

刘钦的声音在两耳中响起,不是冷漠的、抗拒的、隐隐像要避开他似的,他急切问:“哪里疼,陆宁远?喉咙,还是胸口?”

陆宁远怔然看他,恍惚又看到太医来来往往、最后坐在刘钦旁边,模糊中想:我又害得他病了。心中一绞,说不出话,浑身抖得更加厉害,几乎昏死过去。

他挣扎着,感到有手按在身上,手腕被人按住,他一把挥开,那些手马上却又按回来,就好像……好像那日在殿中时一样。

他昏昏沉沉,同他们周旋、争斗,瞪大了眼睛,挣扎更剧,要将它们全都打退,不许他们阻拦自己,陡然间刘钦的面孔又撞进眼里,他就定住不动了。

于是那些手按上来,搭他的手腕,翻他的眼睛,又捏他的下颌。陆宁远想: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还没想出,一阵绞痛不知又从哪里扑来,他眼前渐黑,忽然难过欲死,可直到昏睡过去,没再动上一下。

再醒来的时候,好像过了不久,太医正收着东西,嘴里有股药味儿,刘钦站在门口,侧脸对着他,正同门外的人说着什么,忽然瞧见他醒了,顿了一顿,挥手让人走了,抬脚慢慢向他走来。

陆宁远半抬起头,觉着从嗓子眼里泛出股热意,带着残余的药汁涌上来,把舌头涩住了。他从没喝过这样苦的东西。

刘钦一步步走得近了。陆宁远看着他,盼他同自己说说话,又忽然怕他当真说些什么,不觉仰身向后靠去,平生第一次,竟然向后躲了一躲,却只是躺实在了柔软的床褥上面,那上面有他唯一熟悉、唯一喜爱的熏香。

刘钦在陆宁远的注视下走到床边,刚在床边站定,就听陆宁远开口说出醒来第一句话,是问他:“你现在好些么?太医……说什么?”

他病糊涂了,刘钦在心里下了判断。他在床边坐下,就坐在与陆宁远离着不远的地方,反问:“你平叛那会儿也吐过血么?”

陆宁远怔怔摇头,慢慢明白过来,原来太医是来给他看病的,不是刘钦。他刚刚吐血了么?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也回忆不起,见刘钦还看着自己,老实答道:“没有吐过。”

刘钦不语,像是在寻思着什么。

陆宁远左手轻轻一动,却没想到刚好碰到刘钦的手,想也没想,下意识将它握住了。但马上他清明过来,推开身上的被子坐起,“大龙他……心直口快,并不是有意的。”

他看着刘钦的神色,小心、恳求地道:“请陛下从轻发落他!这次平叛他战功很多,具体情形,待具表呈上,陛下一见便知。”

他说完之后,刘钦沉默了一阵,过会儿却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倒是爱给人求情。”

陆宁远愣愣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形。

刘钦却又道:“不过既然是你求情,我就应你。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陆宁远张开嘴。在他用思考真正明白刘钦正说着什么之前,那个在他身上的洞就又豁开了。

再一次,疼痛铺天盖地向他涌来,天与地忽然逼仄了,千万钧的重量向着他兜头而落,他一下子被压在底下,一口气也喘不进来。

“我……”不知道哪个声音在说,“我不要这一战的封赏……你可不可以……”

陆宁远问:“可不可以不要娶妻?”

第314章

刘钦疑心陆宁远的咯血之症从打江北那会儿就一直没好,但太医检查过,和上次军医的诊断一样,都说只是一时情急攻心,没有大碍,看陆宁远说话时的神情也不像骗他。陆宁远当真就只是吐了那两次血,两次却好像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仔细想想,陆宁远奇功屡建,按制也应该频频升迁,就是没有他,换了刘缵当皇帝,陆宁远打下这么多胜仗,也该有现在的权势地位,人臣之贵,都快要看到头了。

杀贼报国,一直是他毕生之志,他既受人尊崇,又能伸怀抱,想不出他还会有什么苦恼。

可近来每次看见他时,陆宁远好像都十分伤心,不管具体是为什么,总归都是因为他。

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趣?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是少不更事的时候,这次该是不同的了,可是到头来,他待陆宁远竟还是和待周章一样,以爱起,以怨终,算不得好聚好散,总是他负别人良多。

人常说:小杖受,大杖走,现在也该是陆宁远走的时候了。刘钦自问虽然实在不解爱人,屡败于此,但同人交道打得多,怎么样算待人好总是明白的。

他是惯常给予的人,临别相赠,陆宁远想要什么,他都无有不允——况且他拿不出的东西,想陆宁远也不会提。

可是……

刘钦愕然,不确定自己听见的是不是对的,“你要我什么?”

同样的话,陆宁远岂有勇气说第二遍?一鼓作气不成,他神志顿复,知道自己刚才所说的是怎样万死难赎的昏话,可他痴痴看着刘钦,慢慢地,把刚刚的话又说一遍。

“可不可以不要娶妻?”甚至,他抬起两臂,把刘钦抱住了,罔顾他的意愿,也不要他拒绝自己,把他的两臂和身体环在一处,这样他就没有办法挣开。

“我会待你比她们好……”他浑身颤抖,还不知道即将进宫的到底都有什么人,只有朦胧描绘出来个大概样子,再把这些人藏在自己后面,“我什么都能做到。你不要娶妻。”

刘钦呆了一呆。有那么片刻的时间里,他心绪不转,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呆坐在这里,被什么一阵一阵轻轻撼着。

现在,那根悬崖下垂吊着他的绳子终于断掉了,但马上他两脚一沉,就在这同一刻,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踩实在了地面上。

悬崖何在,他探一探脚原来就能触地。为什么竟是如此呢?

“你还要留在我身边?”刘钦讶异地问。

陆宁远不吭声,只是一直抱着他,不用回答也知道答案。

可刘钦不听见他应声,就一直等着,半晌后陆宁远轻轻道:“嗯。我不想……不想你喜欢别人。”

“你爱我?”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