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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又一个时辰过去,即便是他麾下士卒,也渐渐骚乱起来。开始有人跌倒在地上,有人解开裤子随地撒尿,有人去别的营里讨水喝,总要长官往来呵斥,才能整肃一二。
翟广暗暗皱了眉头,远望陆宁远军,风雪之下看得不甚分明,但乍一看去,似乎还和之前一样,斥候来报,所说也一般无二。
陡然间,翟广想起景山夜袭陆营,在他营中制造一通混乱后回来对他说的话。今日一看,可不正是么!
什么样的统帅,竟能让士兵在风雪当中一动不动站上几个时辰,什么样的士兵,竟对这样的军令奉行无疑?
想到这里,翟广马上又想:不对,中计了。陆宁远分明是有恃无恐,再这么和他拖下去,恐怕要吃大亏!
可现在贸然主动进攻,风险太大。翟广看着阵前士卒,思索片刻,半晌后眉头一松:既然如此,就将计就计。
“报!叛军开始骚动了!”
同翟广一样,陆宁远也在遥遥观望着他、无时无刻不揣摩着他,接到报告神情一凛,问:“如何骚动?”
“不少人都坐下了,最前面的还有人解开了马鞍,垫在屁股下面,还有受不了,把盔甲解开放在旁边的。”
因风急雪密,陆宁远看不清楚,闻言打马出阵,竟然是要去叛军阵前亲自查看。
左右忙把他拦住,“大帅不可!”
陆宁远只道:“风雪甚急,他们看不清我。”把大红披风解开递给旁人,只着一身盔甲打马出去。
旁人不敢再拦,又担心去的人多了暴露更快,只有三五个亲兵跟在后面,小心盯着叛军情形。
陆宁远信马在翟广军阵前转过半圈,最近的时候,离他们已不到一箭之地,如果有人催马上前,不过眨眼便能杀到。
许多叛军士兵都看见了他,但或是看不清楚,或是不敢相信,最后竟然无一动作。等报告给翟广,翟广命人出营试探时,陆宁远却已经转身回去。
就这样,他竟然在两军对峙之时,于敌军阵前转过一圈,又安然回来。回来后,他对左右道:“敌军懈怠了。但只有阵前的人如此,恐怕是计,先试一试。”
韩玉想把披风披回他肩上,陆宁远想了想,拒绝了,让他小心收好,对旁边吩咐几句,传令兵打出旗语,便见一队骑兵如风一般窜了出去。
这一队只有几百人,忽然冲向翟广侧翼,就见原本还或坐或卧、颇为懈怠的叛军士兵忽然纷纷站起,眨眼的功夫就结好了阵,好像布好口袋,专等他们钻入。这队骑兵却忽地勒转了马头,并未入阵,而是从他们阵前划出道弧线,堪堪掠过,又要回到陆营当中。
翟广瞧见,便知道陆宁远没有中自己的计,心知再拖下去,士卒战心渐短,有害无益,索性趁此机会发起进攻,于是马上下令,趁这队骑兵回去之前,也派骑兵将其黏住,同时正面向着陆宁远的军阵冲击过去。
这是不得已的打法,其实刚一交手,胜负就已经分明了。
漫长的对峙将两军之间本来不算太大的差距给放大了数倍,既是士气上的,也是军纪上的,还是兵甲器械上的和马匹上的——那些放到堤上的马早已收拢回来,重甲骑兵已经装备齐全,此时正在战场外侧蓄势待发。
对峙了足足四个时辰之久,胜负之分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翟广正面冲击不成,稍稍后退,两翼就被围上,景山杀红了眼,从侧面凿开条路供中军突围,可随后,一排黑色的甲胄在风雪尽头陡然现形,黑压压扑来。
一见到他们,翟广就知道,陆宁远今日是为毕其功于一役而来的。重甲兵还有二百步远,翟广迅速看了交战情形,估计士卒伤亡情况。
一百步远,翟广命传令的士卒全都赶到自己身边。
五十步远,翟广猛然眉头一耸,决心下定,“传令众将,率部分散突围,陈阳会和!陈阳会和不成,西走宁国府!”
第305章
建平大破翟广的消息传进宫,刘钦刚刚晨起不久,还没从榻上起来。
自从那次重伤之后,他休养多日,身体至今难以恢复,晨起后总是莫名头晕,不能像从前那样马上起来,总要先坐一会儿才行。
他自己对此颇为嫌恶,心情自然说不上好,早上时宫人近侍无事绝不敢往他身前凑,就是为他洗漱更衣,也小心翼翼,生怕哪下喘气声音大了,惹他注意到自己。
但今天一大早,朱孝就一叠声地在门外道:“陛下,陛下——”
刘钦正在心悸,闻声眉头猛地一压,睁眼扫过去。宫女打湿了布巾,正要拾起他手,见状跪倒了不敢动作。刘钦摆一摆手,让她继续,又对朱孝道:“进来!”
朱孝闪身进门,一脸喜色,见刘钦面色不虞,也不害怕,双手将急递呈上,“陛下,前线大胜了!”
这句话出来,寝殿中的空气好像都轻了一轻。刘钦接过急递,两下拆开,上下一扫,当即道了声:“好!”猛然站起,结果踉跄了下,被朱孝赶忙扶住。
刘钦这次却也不恼,甚至好像全没注意,一经站稳,就往地图前面走去。
哪怕是他的寝殿当中,现在也挂上了东南数省的地图。他毫不费力找到建平,又对照着急递当中所说,拿手指在陈阳上面轻点两下,最后目光向着宁国府一转。
翟广竟是又逃进此地了么?只盼这次别再让他脱身!陆宁远……
他眉头轻轻一动,说不清是下压还是上挑,朱孝见他没有别的吩咐,正要推出,门外却又有人道:“陛下……”
这人来得正是时候,有朱孝在前面开了好头,他进门时刘钦心情甚好,还颇为和颜悦色地问他出了何事。
只是他带来的消息着实不怎么样,“启禀陛下……刚刚长信侯在……在安庆王门口,一头撞死了……”
“长信侯?”刘钦问:“长信侯是谁?怎么回事?”
朝廷之前爵赏太滥,尤其是在京城里边,衙门上掉下块匾,砸死个五侯七贵,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一个“长信侯”扔给他,饶是刘钦一向自以为记心不错,一时却也想不起来。
下人小心答道:“此人名叫李蔼,三年前因在江北抗夏受伤,被炸掉条腿,叙功授了长信侯,朝廷又在建康城郊给了良田安置。”
刘钦想起这人来了,“那和安庆王有什么关系?”
“回陛下,李蔼称安庆王府夺占了他的田地,此举大约是一时不忿……”
他这“李蔼称”三个字放在前头,颇为厉害,刘钦心中惦念建平的事,一时未及察觉,对区区几亩地的事,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正要让人退下,又有宫人来报,说安庆王刘绪押着本府管家,正在宫门外边跪着请罪。
刘钦颇为不耐,眼睛又落回地图上,没再理会,看样子是不想见了。宫人会意,正要退出,却听刘钦道:“好罢,更衣,让他平台候见。”
翟广一气喝光了水囊,问:“跑了多少里了?”
左右答:“得有百来里路……官兵应当是不能再追了。”
翟广回头看看,人必带血,马必喘汗,岂一个狼狈了得。
士卒们有累得不行的,马背上扑到地上就起不来。这还是骑兵,步军拿两条腿跑,早就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翟广在心里过了遍地图,虽然不忍,还是把人都叫起来。
“快起来!在前面歇!前面有条河,过去后把桥断了,官兵一时半会儿就过不来了。起来,都先起来!”
众人虽然疲惫不堪,但也无人敢违他的将令,只得强打精神起身。
翟广左臂上中箭,起身时咬了咬牙,正要上马,可眼见着士卒人人带伤,互相搀扶着站也站不住的模样,找了一个腿上受伤的亲兵,让他上自己的马。
亲兵不愿,不顾腿伤连连后退,翟广一把把他拉来,“快上!不是为我,你也伤不了这么重,我腿上没伤,用不上马。”
亲兵仍然不愿,翟广竖眉呵斥道:“官兵要追上来了,还不上马!”
亲兵只得爬上马鞍。
之前在建平郊外那一战,翟广军实在是败得厉害,不是没想过办法,可什么手段使出,到底回天乏术,到后来重甲骑兵一现身,他几乎已经只能任人宰割。
幸赖几个亲兵和一众大将拼死护卫,翟广才突出重围,率领两千多个士卒向南逃奔。为了从官军手中求生,其余部众也都分散开了,同他暂时失去了联系。
但翟广在此地毕竟经营已久,离了建平,也有别处可以落脚,在陈阳陆续收拢了同样突围出来的部卒近万人,本拟据城而守,可陆宁远来得好快,根本不容他做出准备,已经兵临城下。
这时一个之前还不显得如何的问题忽然浮了出来,让所有人心头一凉。
那便是,此前翟广攻城略地,高歌猛进,为了防止自己走后朝廷官兵在他屁股后面又把他损兵折将才收取的地方轻易收回,也是为图震慑,便攻一城、隳一城,那时的确有效果。
他与周章争夺各处,有时周章使出些手段,赚下城来,翟广不需亲至,往往只需两三千人,就足以再次收复。
可现在强弱异势,他自己想要坚守时,却同样也无工事可用。
陆宁远的部队陆续开到,为了防止被围,翟广只能弃陈阳而走,向西往宁国府突围。可无论他跑到哪里,官军都在后面紧追不舍。
如果换成邹元瀚,或者别的什么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么长时间的行军里面仍能跟得住他,还咬得这么近。
这次的对手实在不一般,翟广的心情也比往常每次突围时都更沉重,有时停下来休息,他心中已有了不详的念头,想着至今没有音讯的几支人马,也不由更添几分忧虑。但时间一到,他站起身来,又神色如常地鼓舞士卒,给他们鼓劲。
到现在为止,已经是他们从陈阳离开的第三天了,中间同官兵交战过几次,士卒分分合合,聚聚散散,现在还在他身边的尚有八千余人。
若以他之前的十万大军来看,短短几天之间,他就只剩下了从前的一个零头而已,常人看来,已是穷途末路,翻不起风浪了。
但官军也不必得意太早。
官兵一旦散开,那就是离弦的箭、泼出的水,再收不回来,而他的队伍走到今天,胜就胜在士卒一心,无论拆得多散,无论分成多少股,最后都能拧成一股。
这就是翟广当日分头突围的底气,也是他如今败而不馁的倚仗。只要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收拢士卒,他马上又能聚集起数万人,到时仍有一战之力,就是战不过时,断尾求生,也不失为一条路走。
“翟大哥,你看,东北方向有烟起来!”
翟广凝神去看,暗叫不好:来得好快!连忙一面派去斥候,一面命士卒就地列阵迎战。亲兵忙跳下马,跪在地上恳求道:“翟大哥,我没用了,你快上马!要战要走,没马如何使得?”
翟广看他腿上鲜血直淌,咬了咬牙,一时没动。那亲兵见他不肯上马,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个头,下一刻忽然拔刀出来,自戕而死。
他没多说一句,事先更无征兆,是以谁也没反应过来,等回神时,就见他刀已经插在肚子里面,人倒下去,口鼻流血,已然咽气。
“天德!”
大敌当前,翟广顾不得多说,甚至无暇悲伤片刻,只得翻身上马迎敌。可谁知那队人靠近之后,斥候回报,赶来的竟然是景山。
翟广又惊又喜,又悲从中来,狠劲跺了马镫一下,骑马迎了上去。
却见景山让人拿拆下的门板抬着,看见他半直起身,“翟……翟大哥……”
翟广惊问:“怎么了?伤在哪了,厉害么?”
景山摇摇头,“我这一路,就怕……怕你有个好歹,看见你……我……我就放心了!我们怎么都行,你是……你千万,千万不能有失啊……”
翟广两牙一咬,泪往上涌,“别说话,你先躺回去。”又问景山身边人。
从陈阳突围后,景山负责断后,士卒十不存一,左右亲卫已经几乎死尽,见翟广发问,一个士兵上来答道:“将军没伤到要害,但是血流得太多了!”
景山被翟广按倒,支起手肘又想起来,士兵忙道:“官兵就在后面不远!我们来的时候,离我们就几十里地,都是四条腿的!”
翟广一听,知道事情严重,也不婆妈,在景山手上使劲按了一下,把抬他的人换成自己的亲兵,赶紧指挥士卒东进。刚才自戕的亲兵赵天德的尸首没有时间掩埋,只能草草覆了一抔雪在他胸口上面。
眼看着前面就是东溪河了,他不敢松劲,安顿下士卒,命一队精兵先过桥,把守住对面,剩下的可战之兵按住不动,护卫着伤兵陆续过河。
虽是冬天,东溪却只结了薄薄一层冰,冰面上都能看见底下水流湍急,翟广不敢让士卒们从冰上走,只有走桥,一队一队走得缓慢。
“报——”
斥候飞马赶回,拉长的声音让所有人心头一跳,“官兵已经不足十里!”
短短十里路,以陆宁远所部官兵的脚程,恐怕用不多久就会到了。可现在排队过河的士兵还有许多,这么短的时间,绝不能全数通过,到那时一定会有人留在后面。
怎么办?是让伤兵先过,还是把他们留在后面,以保全可战之兵?
翟广如被一记重锤砸在脑后,蓦地在马上晃了一晃,一颗心让人向两边扯开。如果是一个成熟的统帅,此时该如何选,自不待言,可是……他向桥上望去,伤兵们彼此搀扶着,流血尚且算轻的,有的甚至已经断胳膊断腿,垂头丧气哭号而行,何等惨怆!
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受伤?难道他们放下锄头,从家乡起兵,追随自己至今,就是为了被他当做丢到狼嘴里的肉,用来给他自己脱身?为了死在百里、千里之外的他乡?
不!不!他决不为此!
猛然间,翟广决心下定,连发军令,督促伤兵速速过河,又赶快送景山过去,同时整顿桥边兵马,在官兵到来的方向上列阵。
宋鸿羽万没想到翟广竟会如此,霎时白了面孔,惊道:“翟大哥!”
他可是要当皇帝的人,如何能折在这里?万一不幸,他们别说拥兵十万,就是百万、千万,也一齐完了!
翟广厉声问:“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