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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85章

陆宁远半垂着眼,掩去了情绪,可让他拿言语相挑,那两只眼皮果然下意识地跳了一下。

“不是。”很快,陆宁远答:“二曾的事,陛下已经不怪罪了。”

那是为了什么?李椹等着他后面的话,可随后陆宁远就又沉默下去。

他垂着头、垂着眼、也垂着两手,在原地站得僵僵的,好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过一会儿陆宁远道:“你先出去吧。”下了逐客令。

李椹皱皱眉头,又看他一眼,最后叮嘱道:“有事传我。”就出去了。

他走之后,帐中就只剩下陆宁远一人。他又在原地站了一阵,回到桌前提起笔来,对着空白的信纸发怔。

那天他在乾清宫大闹一通,事后消息被死死压下,无人知道,施邵康对他的指控也再无人提及,晚上太医为他接好了手臂,随后他就被人送出宫外,第二天一早,圣旨并着药材发来,让他火速离京,赴前线平叛。

一切都像没有发生,除了……

陆宁远坐在桌前,声响隔在外面,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拢在中间,一点一点收紧。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想不起来,想起那时,好像只有烛影摇动,风声呼啸,天地颠来倒去,一阵阵将他翻倒。想起那时,心脏又挛缩起来,越收越紧,恍惚只剩下核桃大小,他觉出疼痛,不由自主地在桌前弓了弓腰。

他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

后来刘钦又说了什么?

他也想不起来,想起那时,除了刘钦的眼睛,一切都是空白。那是冷漠么?是厌恶么?为什么刘钦错了错眼,忽然躲开了他?

不应当是这样的,他想,不应当这样啊。

每一天,他都还在给刘钦写信,就和从前一样。刘钦没有再回复他,送去的信一封一封石沉大海。

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收到了有没有读,他不知道怎么样去剖白,就把所有能想到的一切都写了进去。

他写每天的行军,写别人说过的话,写路上经过的山川河流,写地上的树和天上的鸟,写刚好硌偏他马蹄铁的石头。

他多想把自己摊开来铺在信纸上,一寸一寸,每一寸都变成纸上的字,可他不知道怎么才是写他自己,怎么写才能让刘钦明白,或者让他重新愿意给自己写一封回信。

灯花噼啪一爆,陆宁远回过些神,提笔要写今天的信。可忽然,示警的角声一吹,写不得了,他神情一凛,撂笔出帐,一摊浓墨甩在空白信纸上面。

烛火静静燃着,笔歪在旁边,传令声、马蹄声、喊杀声响起来,纸上的墨迹渐渐干了。

第302章

“什么时辰了?”

“陛下,子时初了。”

刘钦点点头,没再说话,赵不语适时问道:“时候不早,陛下是不是先歇了?”

刘钦没理会他,低头又看起书来。烛火打在脸上,留下黑黑的一角,赵不语知道他的心思,默默后退,隐回角落中去了。

回京后积压的政务虽多,可也不都必须由刘钦一一亲自处理,其实倒不需要他多么夙兴夜寐。

从小到大,他爱好不多,除了读书之外,也爱弓马,现在后者做不得了,他今夜有了空闲,就取了本书来读,半倚在榻上,一边读,一边等着。

蜡烛又烧过半截,他抬了抬眼。赵不语放轻了呼吸,默默向前一步。可刘钦没再问时辰,只是道:“睡了。”

赵不语挥一挥手,旁边侍候着的宫人连忙送来热水。赵不语接过了,放在床边,服侍刘钦脱了鞋袜,捧着他脚轻轻放在水里。

刘钦现在身上瘦,脚也瘦,几乎不见什么肉,两侧或青或紫的血管像一张细细的网,清晰可见,跖骨在脚背上顶出来,上面还有一道青筋,最外面只盖了薄薄一层皮。赵不语把动作放得轻而又轻,生怕把它搓破。

如果是德叔,现在已经劝开了,但赵不语侍奉君王,从不多话,也因此刘钦留他在身前服侍。他给刘钦擦干净脚,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就端起水盆,默默退开了。

宫人熄灭灯火,只留远处的几支蜡烛,刘钦平躺着闭上眼,赵不语数着他的呼吸,知道天子还没睡着。

这是陆宁远离京后的第十一天,刘钦闭着眼睛,想到在乾清宫见他的那天。

两人前后具体都说了什么,在他记忆当中已刻意地模糊了,记得最清楚的,是陆宁远两手耷拉在两边,拿嘴咬住他手,抬起眼睛看他。

他淌着口水,然而却不肯松口,固执地咬着,好像这样就同他建立了某种联系,牢不可破。纵使他把手抽出来,但下一刻陆宁远就又追上,重新把他咬住,像是无论怎样都不肯放弃。

可是在他说完那句话后,陆宁远慢慢张开嘴,把他的手松开了。

刘钦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失悔么?从那一天后,他心里就好像有什么吊了起来,高高坠着,上不至天、下不至地。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为什么说那样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把陆宁远推开?他当真不再爱他了么?

可若不如此,日后陆宁远看他,每一次都必想起今日的事,想起脱臼的两臂、被人死死压在地上的屈辱,想起他那副被人撕烂的画,想起那一句“不驯不顺即异己,不疑不妒非君王”,然后发现刚刚好能套在他的身上。

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日后他看自己,是看一个怎样的爱人,不嫌狰狞、不嫌无味么?既然生了嫌隙,弥补不得,何不赶在彻底交恶之前,趁早分开?

作为帝王,作为他的主君,自己总该是合格的罢。

二曾的事,他还在命人继续追查,事实未明之前,他不无故怀疑大将,仍让他外出领兵,既不因为陆宁远私自进京而处置他,也不因为他在乾清宫内与自己的御林军相斗而同他计较,反而还为他足食足兵,军甲器械粮草,无一不为他齐备。

可是陆宁远离京之后,还是在给他写信。

在他的信件当中,两个人的关系还和之前一样,陆宁远不肯一声不响地离开,好像还想留下点什么。

每一次收到从他那里发来的信,于刘钦而言,竟是庆幸多些,还是郁闷多些,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唯一清晰感觉到的就是,每过去一天,那根远远牵着他的看不见的线就绷得更紧,又有什么东西离他更近。

他像是把自己吊在某片崖下,每以沉默和漠视度过一天,就自己向着手里攥着的绳子割上一刀,既盼它断,又怕它断,等它终于断了,那一刻他是双脚踩实地面,还是跌入万丈悬崖?

现在他可知道答案了么?

这十天里,无论陆宁远在信里写了什么,是若无其事、小心翼翼、还是言辞恳切,他都没有回复过一个字,只不错眼地盯着这根绳子,等着最后的那个结果。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这是第十一日,这天陆宁远终于没再写信过来。

酣战一夜,刚刚退回营中,翟广并不歇下,先去各营查看士卒伤亡。

他本来想一举翦除周章,除掉这个大患,没想到却被陆宁远杀败一阵。此后他退保杭村一带,既是等待后续援兵,也是算好了陆宁远来时的方位,便于邀击他后续赶来的大军。

他并非坐以待毙之人,交手一次他就知道,陆宁远和他之前遇到时不同了。不是他本人不同,而是他麾下军队和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是皇帝一意支持他,还是同夏人打仗磨砺了他,这原因现在且不去深究,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再把他当过去的对手看,只会是死路一条!

翟广已经探明,陆宁远前锋兵马不多,大队人马还在路上。等他大军开到,自己绝无胜算,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再被打散了回去蛰伏起来苦心经营,那样便是前功尽弃。

所以决不能等到那时候,最好的机会只有现在!必须趁他立足未稳,人数远少于自己时,给予痛击,一战而定!否则便再无机会了。

他一败之后,陆宁远绝想不到他麾下士卒虽然受伤很多,可士气绝不低迷,也绝想不到他竟会去而复返。因此陆宁远不会多么小心防备,营垒也未必坚固,翟广便让士卒抓紧休整,又定下了夜袭之策。

可刚一交手,陆宁远营垒之坚,便又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派出的斥候早报告城陆宁远在营外掘了壕沟,可是因为陆部放哨人盯得很紧,一见可疑之人马上放箭,他们不敢离得太近,也就瞧不真切。

翟广计算陆宁远带来兵马的人数,又考虑这些人都是专门作战用的骑兵,以常理推断,壕沟应当不深,还不足以陷马,这才下令进攻。

可最前面的骑步兵携着拔寨器械还没靠近陆营,就纷纷陷进坑里,还未开战,就又添了死伤不说,还将陆部士兵惊起,纷纷警戒,一次奇袭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阵战。

翟广勒马亲自去壕沟处查看过,即使亲眼见到,也实难相信陆宁远能在半个夜里就修出这样的工事,难道他士卒都是铁打的人?

不得以只能交手,幸好他还有一点胜算——那就是陆部都是骑兵,不擅阵战,现在变起仓促,他们不及披甲,也不及上马,更没有纵深让他们能像下午那样发起冲击,当可一战!

但保险起见,这一战景山打头,翟广只在外围观望,如果景山得计,就率军支援,反之如果陆宁远抵挡住了,还反攻出来,他便率部再给他迎头一击,接应景山出去。

后来的事情,看他营中伤亡也就知道了。

这支雍军猝被袭营,却丝毫不乱,营寨被烧,也不急于救火,更看不见人马受惊逃奔之景,没多久就列好阵型,反压过来。

后来景山回来,把头盔摘掉,向翟广说起同他们交手时心里的怪异之感,张嘴愣了半晌,最后道:“俺也不知道咋说明白!就觉着他们……活人咋能是这样?这咋个打?”

翟广替他把臂甲摘了,对他所说不置一词,神色不改地道:“没事,还有办法。”

下了早朝,李氏已经在慈宁宫等刘钦一起用饭。

从新政开始以来,宫中早膳从十二道减为九道,但也是金盘玉筋,五味、六和、十二食无不讲究,惜乎宫中御厨百般手段使出,刘钦却并不买账。

他对吃食一向无可无不可,病后就更兴致缺缺,李氏为着盯他多吃一点,常常让他来和自己一起用饭。

刘钦没有食不语的习惯,落座后一面和李氏闲聊,一面慢慢吃着。

像往常一样,李氏神情慈和,眼神明媚,时不时说着些不要紧的话,说到高兴处掩嘴而笑,可看着他的那双含着笑的眼睛里面,分明正说着什么别的东西。刘钦与她多年母子,只一眼就读出它来。

雀儿奴,她问,当初八头牛拉不回你,现在可如何了?

刘钦便知道,曾小云的事情,母亲已经得知了,忽然如鲠在喉。想说此事与陆宁远分明无关,具体情形如何,他还在派人追查,但李氏不言,他毕竟也无法主动挑起,只能闷下。

李氏真有话说时,从不在吃饭当中讲,等刘钦吃饱,搁下筷子,才款款道:“北征前说要为你物色中宫人选,现在人看好了几个,皇儿近来朝政不忙时,也该瞧瞧了。”

这次她说来,全无委婉,刘钦心里一沉。

他之前伤重弥留之时,最让朝臣惶惶不安、他自己也最牵挂的一件事,就是一旦他真有不测,身后何人可继?

他年富力强,又心高气傲,初掌大位不久,自然不肯同任何人分享权柄,也就从没想过立储之事。谁知他竟差点死在外边,出了这事,谁不后怕?

这次他是救回来了,可有没有下次?他身体这般状况,又能享国几何?

不早早明定下储君之选,日后万一他不幸,朝臣会争斗成什么样子,已不待言,就是又有刘骥一般的人跳出来举兵而反,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时夏人也定要趁机来分一杯羹。天下事还如何收拾?

“知道了。”终于,刘钦道。

在李氏的注视之下,左肩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那里是贯通伤,本来就没长好,他不动声色地忍耐下了,接着又道:“之后我会看看。”

“那好,过一阵子我让她们入宫,好与不好,见一见也就知道了。”李氏笑着说,心中对刘钦所言却也没完全相信。

于她看来,儿子这些年是走了些寻常皇子、他的兄弟们都没走过的弯路,他是自讨苦吃,也是乐在其中,自己乐意,倒没什么不可。

现在为了国家、也为他自己,也是该收心的时候了。可刘钦的性格她一向了解,要是指望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回了头,那不如指望明天太阳打西边出来。

刘钦回到暖阁,一边处置公务,一边准备见两个大臣。

因为前线战事紧张,曾永寿、曾小云的事他这几天都没过问,可现在他又想起这个案子,让人传召负责追查此案的大臣,亲自过问一下进展。人还没到,密使又送来书信,一连两封,却都从陆宁远处来。

第303章

薛容与坐在轿子里,正在读着吏部呈上的公文,忽然轿子一晃,猝然停下。

他扬高声音,不耐道:“出什么事了?”头也不抬,仍看着手中的东西。

刘钦病后,许多不急之务,都由他们代为处置。

因为是替天子决断,不容有失,薛容与不敢假手他人,全都自己一力担下。加上改革要应对的事情极多,他近来连吃饭时都要工作,这会儿自然也不能耽搁,闻声半点也不理会,想着下人自会处置。

谁知轿子外面道:“老爷,有人拦车……”

薛容与的轿子,前后都有护卫,要是有人忽然冲来,还没等接近就会被人拦下,这是什么人,竟然拦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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