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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79章

当日刘钦决意亲征,他与周章、徐熙等人就极力反对,满廷大臣也同样百般劝阻。可是龙性难撄,最后刘钦力排众议,仍是敲定此事,就连太后出面,都没能让他回心转意。

他还是去了江北,出发那日,身披金甲,骑马而行,少年天子之间,何等俊拔夭矫,神姿英发!再回来时,形神顿惫,肌体羸疲,仅存皮骨,朝廷诸臣见者无不怆然下泪,薛容与见了,更狠不能以身代之。

虽然是时势如此,可和他陆宁远有没有关系?

刘钦以身为饵,亲征江北,到底是为了什么,其余大臣们未必尽知,可薛容与一清二楚,收到这一封劾表之后,当即怒从中来,不可自制。如果陆宁远并非远隔千里,而是正在朝中,这一刻他真恨不能生啖其肉,再让言官拿唾沫给把他淹了。

薛容与手握栏杆,深吸数口气,勉强冷静几分,暗想:此事不能让刘钦知道。又想:是否有内情,还尚不可知,不宜草草定论。

但私藏奸细,无论如何都是大事,他能捂住一时,不可能一直不让刘钦知晓,具体怎么点破此事,尚费掂掇,只盼其中真有内情,合情合理,否则……

他一夜未眠,今日入宫求见,推出在士人私下风传间素有“疯狗”之称的崔允信来,便是打定主意,私下里把此事好好查个明白。一旦真如他担心的那样,就让崔允信把陆宁远往死里咬。

可是说出此人之后,一瞬间刘钦神情忽变,虽然十分细微,可薛容与马上明白:刘钦已经从别的渠道得知了此事。

他打量着刘钦神色,不敢想他已经得知了多少,此刻心中又作何想,但觉牙关发紧,说不清是担忧还是怒意更甚。

刘钦对陆宁远一向多有爱护,既然猜到了他的用意,对他所言未必答应。他会如何做?

刘钦神情平静,除了脸色更白之外,和平日几乎没有什么差别,那双神情尖锐的眼睛闪了一闪,片刻后他竟然点点头道:“准了。”

薛容与松一口气,又马上提了起来,一张面孔在脸上挂不住,不可自制地向着地上撂去,沉声应道:“臣遵旨。”

第294章

“二曾之事,朕已悉闻。曩者,虏弦初开,罪臣曾图受国厚恩,总督三军,荷任一方,不能扫除寇难,举城献降,以至虏势愈张,九州幅裂,贻祸封疆,死不蔽辜。幸而上天降罚,人神同应,似此元恶巨憝,偾军败衄,势穷虑悔,卒就汤镬。彼虽授首于外,尚有刑及子孙,万世不免。今曾氏既已就擒,着即槛送京师,付三法司定罪。但有隐匿、窝藏此二贼者,无论何人,着即审鞫问罪,复书来报!传谕三军,悉使闻知。”

崔允信朗声读罢诏书,为避刘钦名讳,便没有加那一句“钦此”,说完之后,将诏书收起,拿两手恭谨捧在身前,对面前跪倒一片的众将道:“陛下圣谕便是如此,诸位大人,请起呀。”

这封诏书措辞之严厉,几乎为刘钦登基以来所无,只有当初那个举家谋反的岑士瑜,在他那里曾落下个同样的“死不蔽辜”四字。

满帐之中,只有宣读圣旨的崔允信直身站着,余下众将众臣,无论如何叱咤风云,如何位高权重,垂头跪在地上,也只有暗自胆战心惊而已。

秦良弼与此事毫无关系,虽然知道无论如何问罪都问不到他头上,听到“审鞫问罪”几个字时,却也眼皮一跳,跟着满背汗出,偷偷看向陆宁远。

陆宁远伏跪在地,脸色比众人更白,过一会儿道:“谨遵圣意。”慢慢站起。

他站起来,旁人才纷纷起身,各自领旨。

他们近来凯歌频奏,朝廷公文发来,往往也都是嘉奖。尤其是久随陆宁远作战的部将,这几年来每遇朝廷传旨,便有如春风拂面,领旨之后便是谢恩,哪里领受过这般措辞严厉的圣谕?今日初听,便如遭了当头喝棒,即便是完全不知情的人,额头上也隐隐见了汗珠。

秦良弼也站起来,下意识对着朝廷天使咧开嘴露出笑意,崔允信却只轻飘飘向他暼来一眼。

秦良弼心中跳了两下,嘴就咧不大开了,忽然觉着此事好像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严重些。

像曾图这般卖国投敌的大奸大恶,也就是识趣死在了夏国,他但凡落在雍人手上,就是凌迟处死犹嫌太轻,他那一双儿女自然也是朝廷重犯,陆宁远竟然胆敢藏匿起来,隐而不报,着实让人惊诧。

秦良弼心中对他早有积怨,只是因为刘钦临行前特意叮嘱他师克在和,这几月来他从未主动生事,但现在陆宁远就在他面前倒了大霉,他心中幸灾乐祸之意还在其次,反而隐隐为他不安。

正寻思间,崔允信笑眯眯对陆宁远道:“听闻曾永寿、曾小云二人正在陆帅军中羁押,下官正讯问此二人,还请将军从速把人押来。”

陆宁远脸色仍白着,仔细看时,似乎还有些始料未及、不可置信,却定一定神,恭顺地道:“天使稍待,人马上提来。”

此事经过并不难审,陆宁远也全无伪饰之意,被问及时,便将当日经过一一说出,还提及自己曾向刘钦写过封信,以作解释。

崔允信对他没有半点为难,反而还颇为客气,可是等陆宁远问及刘钦时,他却像是戴了面具贴在脸上,只以“无可奉告”来对。

陆宁远少有与他这等人打交道的时候,心中对他其实也颇有嫌恶,可是心中焦急,也顾不得其他,只好暗自求助于李椹,让他帮忙在崔允信处疏通关节。

李椹八面玲珑,陆宁远对他多有指望,谁知没过多久,他便也铩羽而归。

回来之后,李椹只是摇头,“崔允信油盐不进,在他身上使力,是没有用了。”

说完,他看看陆宁远脸色,忍不住终于问:“你怎么想的,怎么就把二曾给藏起来了?藏也没藏干净,哎……”

陆宁远不答,两手紧紧扣在一起。他不知道那封信是不是在路上出了变故,最后刘钦没有收到,又或者他已经收到了,可他为什么如此?是他的解释出了什么问题么?

李椹又道:“但即便这样,也不值得陛下这样动怒。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陆宁远神色动动,似乎是张了张嘴,可是随后无话。李椹见他这是会儿在自己面前还吞吞吐吐,急道:“人马上就要送去京城了!下一个就是给你定罪!老陆,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再说,这事我都不知情,却被人捅给陛下了,你想一想,是为什么?能当寻常事看么?”

当日那封诏书,里面的“无论何人”四字,明晃晃指的就是陆宁远,可李椹实在想不出刘钦如此大动肝火的原因。

他思来想去,此事是陆宁远顾念旧情,一时糊涂,欺瞒了朝廷,窝藏钦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换做旁人,要是一早就坐了冷板凳,为天子所不喜,此事一出,丢官丢命都有可能。可陆宁远和他们岂是一般?

当日他自作主张,调动兵马急奔开封,刘钦都不曾说些什么,庇护两个故人,又是多大事了?

但为何刘钦如此恼怒?此事他又是如何得知的?是不是还与别的什么人有关?

“曾小云……与我关系特殊。”好半天,陆宁远才道:“陛下大约是……为此事恼怒。我羁押他们之后,给陛下去过密信,可是陛下当时没有回复。”

关系特殊?有多特殊?没有回复?为什么没有回复?李椹看着他,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从曾氏兄妹来投,一直到现在,才不过两个多月,曾小云的身孕却已有六七个月份了,李椹自然完全没往别处去想,只是……

“你们两个,”李椹斟酌着问:“两小无猜?”

陆宁远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否认之后,却也没别的话,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李椹看着他,直急得头顶冒汗。陆宁远也知道自己说的太少,有心问计于他,可他如何能和李椹讲,上一世时,曾小云是他的妻子?又如何同他讲,刘钦也知道此事?

从五天前,对他的每日信件,刘钦忽然就再不曾回复过,算算时间,正是崔允信出京的那日。

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刘钦忽然恼怒了么?竟没有给他来信,而是直接派人传召,大张旗鼓,让二曾之事为朝野尽知。

当日陆宁远向刘钦求情时,求的是他的一点私情,把它当做与刘钦两人之间的事。

因为此事一旦闹大,摊开了摆在明面上,让朝廷知道了,那就成了国事,不可容情;但如果只有他和刘钦两人知晓,那就是两人间的私事,多几分转圜的余地,可以静悄悄地处置。

那时他想,祸不及家人,曾图已死,对他的儿女,上一世刘缵都予了二人宽大,何况刘钦?刘钦听他解释之后,定会体谅。

可在接到诏书,乍然获罪的那一刻,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时诏书后面百里之外的刘钦向他显露出的不是爱人,而是真正的天子的那一面,狠绝冰冷,生杀予夺,威不可测,让陆宁远心中猛地一颤,竟在原地怔了一怔。

李椹又问:“你给陛下解释清楚没有?”

陆宁远点头。

“我是说,解、释、清、楚,一清二楚的清楚。”

陆宁远一怔。重生之事,本来就怪力乱神,即便是密信,来往数百里,也未必没有差池,上辈子的那些事情,信件之上如何说得?遑论详加解释。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么?他摇摇头,“是有些内情……只能当面说清。”

李椹猛一跺脚,人跟着站起,“内情?当面?天呐,你征战在外,能当得哪个面?”

他如此反应,陆宁远忽觉自己似乎处置失当,还未及说什么,马上又有圣旨发来,这次倒与曾氏兄妹无关,却原来是让他回师过江,剿灭翟广。

周章率军站稳了建平,登时将翟广兵马一分为二。

他麾下士卒羸弱,又素乏训练,在他整顿之前,更是军纪散漫,可天下事向来是争势而不争一时之长短,凭着之前所下的那一步好棋,他仍是堪堪稳住了大局,将翟广摁在了这里。

此后两军相持,他败多胜少,可是从没有伤筋动骨、真正溃败过。翟广总以为马上就能将他全歼,尽除朝廷在江南的可用之兵,可每次差一口气,总不如愿。

就这样拖着,拖到河南之争到了尾声,陆宁远奉命整顿士卒,抽调马步军十万之众,水陆兼进,终于便待要过江南下。

这时崔允信早已将审讯结果具文呈递,但对曾氏兄妹、对陆宁远,朝廷始终没有处置发来,只是让崔允信亲自押送二曾进京,还特意叮嘱,护送的人要从秦良弼军中指派。

如此安排,陆宁远虽然与押解二曾的囚车同日动身,又几乎顺路,可有意无意,特意彼此避开了。

临行前,陆宁远只带几个人,去囚车处瞧了一眼。

囚车拿手臂粗的木头围成,彼此间缝隙只有寸余,只能竖着伸出一只手掌,拿钢钉钉死,不覆毡布,曾永寿、曾小云窝在里面,两脚都无法打直,幕天席地,任凭风吹雪刮,只能生受了。

曾永寿倒是不必理会,可曾小云一介女流,兼又有孕在身,这一路如何承受得住?

即便是不相识的人,见此也要动几分恻隐之心,何况上一世他下狱之后,曾小云曾待他恩情甚重?

他知道,如果他放任不管,让曾小云这样一路过去,她十之八九就要半道上没命,崔允信打的也许就是这个主意。

崔允信如此做,是否就是刘钦的意思?刘钦当真要曾小云死么?事情到了这步,他该如何开口,为她再去向刘钦请个法外之恩?

刘钦已经恼他,要是他再在此时上书求情……可此时他若不言,便相当于杀人,是看着曾小云去死。

“陆兄、陆……陆帅!你想法救救我们啊!”

曾永寿见了陆宁远,从囚车里拼命伸手出来,想要够他,可是只卡在手腕那里,就伸不出去。他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道:“你想想办法,你向皇帝求一求情……”

陆宁远打个激灵,一惊回神,没理会他,最后看了曾小云一眼,没同他们说话,转身去找崔允信,远远看到他,却忽觉不妥,便没凑近,斟酌片刻,转去找来押送的军官问:“你就是负责押送的人?”

那军官显然认识他,却没同他说过话,颇露紧张,忙应道:“是!”

陆宁远道:“现在天气转寒,曾犯已有身孕,一路颠簸苦寒,恐致非命,还是加盖一层毡布,稍稍遮盖一下风雪罢。”

军官连连点头,“陆帅说得是,末将请示过上官,便去准备。”

陆宁远听他说要“请示上官”,丝毫不肯担责,已知不妥,轻轻皱了皱眉,却也没收回刚才的话,只嘱咐道:“不必说是我说的。”然后便去了。

心事重重地回营,各部兵马整顿已毕,只待发令,江北一众文武皆来送行。

秦良弼见陆宁远毕竟没事,替他松一口气,想到他这一走,江北就要听自己号令,更不由得心情大畅。

他一向胸怀宽广,不爱记仇,心情一舒,对陆宁远的旧怨,十分当中也就去了九分,这会儿为他送行,倒也有几分惜别之意,更又在他肩膀上拍拍。

徐熙留在江北,也在送行之人当中,预祝过陆宁远此去旗开得胜之后,从袖中取出只药瓶,递给他道:“这一阵我翻了几本古书,同许多医者探讨,制了这一味药,对陛下恢复或许有益,劳将军得空时呈于陛下。陛下如有疑虑,可先用旁人试药。”

圣旨让陆宁远不必回京,径直率军平叛,但陆宁远心中打定主意,南下途中无论如何要回京一趟,只是还未同李椹之外的任何人说过。听了徐熙之言,正不知是何用意,但听此药对刘钦有用,当即双手接过,十分重视,“多谢大人!”

于刘钦看来,徐熙近来少了些浮浪之色,可那是在他面前。在陆宁远同他说话时,徐熙一双桃花眼仍是深深弯着,嘴边上还有一只不大的梨涡,可是那一句“多谢”之后,他两眼弧度一平,陡然现出一瞬间的冷意。

“我尽忠天子,将军谢我,不嫌僭越么?”

陆宁远一怔,眉头忽皱,觉出他对自己的恶意来,把药攥在手心里边,向他拱了拱手,也不再说,转身便去上马。

徐熙站在人堆之中拢手肃立,目送着他,过得一阵,两只眼睛又弯了起来。

第295章

徐熙把茶盏托在手里,轻轻晃晃,盏中碧绿的茶叶也跟着上下浮沉,“秦良弼怎么说?”

前面一人答:“秦良弼急疯了,马上调了三百多人过去。”

徐熙不语,杯盖在茶中搅动两下。

他不说话,对面的人也不出声。此人样貌普通,又悄无声息,即便站在堂屋正中,也好像并不存在似的。过了许久,徐熙才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陆宁远收留曾氏兄妹,他是最早知道的人,甚至比刘钦也没晚几天,听说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倒不像不知内情的薛容与那样震怒,只是有几分惊讶。

陆宁远行事常有非常之举,可那是在战场上面,离了战场他往往一板一眼,规矩至极,此事却如此反常,徐熙就上了心,上心之后下一个念头是:这倒是个好机会。

有的人平白受了偏爱,反不珍惜,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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