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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66章

徐熙一怔。前一天刘钦问起建康人事,不问别人,第一个就问崔孝先,他便发觉刘钦虽然病重,头脑却没有丝毫混沌。现在听他三言两语便将自己要献的计策猜出大概,更觉暗暗一惊,可讶异之下,反而没送上句“陛下圣明”,而是道:“臣只是有此想法,是否可行,还要请陛下定夺。”

“成与不成,试试总无碍。”

现在亳州附近兵马甚众,行事也就不需像之前那样处处小心,刘钦对他具体的计划问也不问,答得颇有些爽利。

徐熙知道以他一向的行事,既然这样说了,那最后就算不成,他也不会以此降罪,便应道:“如此臣便尽力一试。只是其中有个关节,需得劳烦陛下颁下口谕。”

“臣来的时候……”不经意般,徐熙把语气加重了一分,“陆部正在处置俘虏,听说陆将军下的令是对此次俘虏一概诛杀,不论雍夏,一个不留。臣想向陛下讨道口谕,也好凭此前去要人,要是晚了,恐怕那郭介已经丧命,追不回来了。”

第274章

李椹再见到陆宁远,吓了一跳,惊问:“出什么事了?”

陆宁远摇摇头,在帐里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带来的兵马多,不好入城,便在城外扎营备胡,李椹这几天操持军务,也都住在城外。中军帐仍是按陆宁远一向的习惯布置的,他今日却还是第一次进来。

李椹见他不说话,又问:“陛下怎么样?有什么言语?”

陆宁远一去几日没有音信,他最关心的,一个是刘钦病情到底如何,是不是如传闻的一样、和哪条传闻一样,一个是刘钦对他们当初解围后就去开封到底怎么看。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当初往开封去,他们事先是没奉旨意的,换句话说,是陆宁远自行其是,不管打赢打输都犯忌讳。

后来虽然开封打了下来,可紧跟着刘钦受伤,和他们当日的兵马调动,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况且出了这么大事,不可能囫囵过去,就是刘钦不迁怒,也总要追责,李椹这些天便等得十分忐忑。

可陆宁远偏偏没有只言片语发来,一进城就音信断绝。他和张大龙等人托人打听,得到的回复也模棱两可。

“陛下伤得很重。”陆宁远终于开口,李椹听见他说第一个字,才发觉他喉咙哑成这个样子,“伤得太重了……”

李椹一怔:总不成最坏的传言才是真的?心沉下去,声音反而发飘:“是……有多重?有性命之忧么?”

“之前有几次……后来救回来了。陛下瘦得只剩骨头,在床上自己翻不了身。是肩膀让弩射穿了,弩上有毒,损伤了心脉,说是以后……以后……”

他伏低了腰,手肘支在膝盖上,忽然埋头两手抱住脑袋,没再说下去。李椹第一次瞧见他如此,却也顾不得惊讶,为他话中之意久久不能回神。

若是外伤,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等一百天后也就好了,但要是毒入脏腑……

他想到这里,思绪像是碰到什么冰冷的东西,乍然收回,明白了陆宁远为什么没有往后再说。

刘钦对陆宁远、对他、对张大龙全都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他们这些人现在恐怕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沉浮,也可能早早地就被邹元瀚弄死了,岂有今日?

更何况刘钦为了解救他们这些人,不惜以身犯险,冒犯霜露,从睢州围解、第一次得知解围缘故的时候,李椹心中便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只是生性内敛,这等话不会对旁人说。

这一军当中,人人都蒙此恩泽,这样想的不在少数。可正是要“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时候,如何刘钦就出了这等事!

就是不论个人感情,把其他都放在一边,刘钦也是不可多得的明主,再换了任何一人,都必不会做到他这样。他们这些人正要追随骥尾,回天挽日,再造个大雍出来,可要是刘钦万一不幸,中道……

就如陆宁远没说下去一样,李椹就是想也不敢往后再想,将思绪一把掐断,抽出陆宁远旁边的椅子,慢慢也坐进去。

这会儿刘钦说了什么,反而不重要了,不过是纤芥微尘,不值一提。定一定神,他问:“你准备怎么办?”

忽然,门口传来嗡嗡一响,张大龙隔着帐帘道:“大帅回来了?”前半句还在外面,后半句已经是在帐里,听着真切多了。

他一身风露,也没察觉氛围有些不对,见帐里没有别人,便自觉换了个称呼,“老陆,你说说你,一连好几天都没个信儿,给秀才急坏了。正好俺刚侦查回来,你也在,这下省事了,不用俺费笔杆子。”

陆宁远治军,一向要求每到一处,都要对周围地貌、环境、村庄仔细探查,不可稍有疏漏,这些天在周边探查得到的军报,李椹全都让张大龙手写下来,可把他给难坏了。

如今陆宁远在,他就不用写了,松一口气,便想起陆宁远之前在他面前横剑抹脖子之态,自己倒碗水喝了,哼了声道:“当时让你把脑袋留在脖子上,留对了吧?”

他知道陆宁远是见完刘钦过来的,一时倒也没有多想。他生性乐观,听说刘钦还活着,一颗心就全放下来了,不像李椹那样整天唉声叹气,不知道瞎担心什么。

不料说完之后,无论是陆宁远还是李椹都没搭话,张大龙眨了两下眼,也不在意,又道:“我写的那些,你都看了没有?”

陆宁远答:“还没有看。”

“那不行,你得看呀!看完了我再给你口述。”张大龙怕白写了,虽然那些都在脑子里面,也坚持让他先读一遍。

李椹瞧着他,一转念想到前几天刚听说的刘钦当日受伤经过,又想以他们这一军的行事,如果当时是由他们护卫,绝不会发生这等事,再看陆宁远,忽然明白他这一脸憔悴是从何而来。

李椹不吭声,脸色也跟着有点不大好看。张大龙看看他,又看看陆宁远,问:“咋啦?对了,我来的路上,看见正在杀俘,怎么这次下手这么狠,连里面的汉人都给杀了。”

李椹冷冷道:“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杀他们也不冤枉。”

说这话时,他身上罕见地透出股杀气,话音刚落,正巧徐熙调人的文书就发了来。李椹整整神色,看了陆宁远一眼,见他没有作声,便起身自己去处置此事,临走前道:“军情紧急,先不说别的了。老陆,一会儿等你看完军报咱们再说。”

陆宁远刚才一直怔怔的,闻听此言,忽然间眉头一压,透出几分逼人的凛冽。李椹不知道他这几天是被什么耽搁住了,也不清楚他在城中具体经历,见状一愣,随后向张大龙看去一眼。

张大龙已经向陆宁远催促道:“都积在桌上呢,你先看,其实没有什么,俺看狄庆是已经黔驴技穷了……这几天也没见着他,你说他现在得是什么样?”

同狄庆最后交手的那次,陆宁远拿刀在狄庆脸上削掉块肉,当时隐约都看见后面的两颗牙了,也不知道这么些天过去,狄庆那张脸如何了。他要是想不开照照镜子,还不得把自己气死?虽然刘钦受伤,他们这些军人颇多憋屈,但那次打的实在漂亮,张大龙一想象狄庆现在的模样,心里就禁不住地一阵甜蜜。

陆宁远没搭茬,拣起李椹归拢好的军报逐一看起来。

李椹回来时,帐里不止张大龙,还有许多军官和幕僚,陆宁远除了脸色黄点,谈吐间倒看不出来和往日有什么区别——他在外征战,久披风露,原本的面孔远称不上白,这会儿恢复了点血色,便透着种病态的黄。

看着他,李椹忽然就知道了书上写的”面如金纸“竟不是唬人瞎写的,古人造出这个词来,是真有几分智慧。

他想起陆宁远之前身上的伤了,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妥善处置,但看他神色如常,也不多话,走到他旁边对他耳语几句。

他方才耽搁了一阵才回来,是因为徐熙把他也叫去了,对他当面有一番叮嘱。

李椹按他的吩咐,亲自押送着郭介交给他,本来不明所以,让他叮嘱两句,当即明白过来,知道他是想通过自己向陆宁远透个风,回来便和他说了。

陆宁远听过后只点点头,再没别的反应,好像徐熙要做什么都无所谓。李椹找了把椅子坐了,想听一听他们议出了个什么,却见陆宁远站起来道:“既然都没意见,我这便去向陛下复命。各营回去都做好准备,随时动身。”

众将领命,也都纷纷站起。李椹稀里糊涂跟着站起来,就见陆宁远迈着大步,急匆匆地去了。

陆宁远一刻也不耽搁,既不喝水,也不吃饭,打马进城便往刘钦处,到院外下了马,脚沾在地上,才忽然觉着有些直不起腰。

他拿手隔着包扎在伤口上压了几下,仍是缓解不得,反而隐约有濡湿感,幸好包扎打得厚,从衣服外面也看不出来。

守在门口的卫兵见状想来扶他,陆宁远摇摇头躲开了,把缰绳交到他手里,让人打水洗了把手,进屋前问:“陛下睡着么?”

卫兵答:“陛下正在议事。”

陆宁远怔怔,随后轻轻推门进去了。

走到里屋,秦良弼的大嗓门传出来,下意识地,陆宁远脚底下迈得更快。秦良弼正道:“想把夏人留在河南……”陆宁远刚好进屋,把门推开,所有人都朝着他回了回头。

屋中狭小,不比议事用的大堂,行在文武在床前坐出几排,陆宁远想上前,居然没有下脚处。隔着满屋所有的人,刘钦直身坐在床头,换了一身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连头发都束得一丝不苟。

陆宁远在门口站定了,有人从椅子间站起,想让给他坐,陆宁远没去,又无法越过众人上前,只得远远站在原地。

他身为总兵,孤零零站在这里,十分微妙。为他让座的几人看他不肯过来,只得自己讪讪坐下,余人只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看。刘钦不语,便没人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在座的都是人精,不观望清形势不会贸然开口。秦良弼顿了一顿,便继续自己刚才的话。

“其实也简单。臣看夏人还是想重夺开封,不会轻易放弃这么重要一块地……”

“等等。靖方,你过来。”刘钦忽然道。

他一出言,陆宁远神情微动,像有什么化开了。其余人揣测出晴雨冷热,好像让艳阳照过的草木一样抬起了头,殷勤地纷纷起身,挪椅子的挪椅子,闪身的闪身,也不知彼此间如何腾挪,总之最后竟给陆宁远让出条宽敞通道来。

陆宁远从中间走过,一路到了床前,最前面徐熙和秦良弼各占了一把椅子。秦良弼见他过来,岔开腿坐着没动,手在膝盖上按得死死的。徐熙却乖觉,站起来恂恂有礼地让了一让,“陆将军,请坐。”

陆宁远摇摇头,在刘钦面上仔细打量片刻,随后侧过身在床边站定了。

他身形高大,站在那里像尊门神,刘钦却没说什么,对秦良弼道:“虎臣,你继续。”

秦良弼眼睛一翻,“臣记得陆帅一早就放出过话,说不会让狄庆离开河南。既然陆帅来了,陛下何不问问他的高见?”

第275章

刘钦知道陆宁远心神不宁,这才没叫他来议事,以为他去了军中,难免耽搁很久,却没想到他忽然不打招呼赶回来,还冒失闯进屋里,既不能把他晾着,就只能招呼过来,果然就遭秦良弼一通抢白。

他们两个谈不上有什么旧怨,近来却很是有些新仇,搁在一起就让人头疼。以前顶多只是秦良弼看陆宁远年轻、资历又浅,受不得他在自己上面,心里头不太乐意而已,现在龃龉未平,反而愈演愈烈,许多事杂在一起,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能宽解的了。

秦良弼语带不善,明知道陆宁远的状况,存心要他难看,但陆宁远身为国家大将,问计于他也无可指摘,刘钦没出言喝止,脸却沉了一沉。

秦良弼见了,脸上刚刚挂起的表情登时收了,规规矩矩坐着,但也没把刚才的话收回来。

“是。臣以为凭狄庆的性格,他不会离开河南,要提防的,乃是曾图军离开此地,往山东支援。”陆宁远谁也不看,只低头看向刘钦,“曾图所率,大多乃是汉人编成的伪军,他投靠夏人之后,为求自保,又常常率麾下士卒力战,在各路伪军当中算是能打的。狄庆不会在意其长途跋涉、两线作战,只会哪里需要,就将他调去哪里。因此曾图是最可能离开河南的,要提防他拔营。”

马上便有人道:“曾图两天前已率部离开亳州近郊。”

刘钦问:“既然如此,怎么把曾图留住,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他口中发问,心中却想起另一件事。

陆宁远所说的“凭狄庆的性格”,这句判断听着轻描淡写,其实却省略了些东西。他已经听说,陆宁远同他会合前与狄庆有过一次激烈交手,当时甚至在狄庆脸上削掉块肉。

自从两国交战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对方这种级别的将领、更是皇亲身上留下这么重的伤。夏人同他们不同,割发不能代首,但伤了脸面,那也和取他性命没有差别了。

陆宁远敢判断狄庆本人不会离开,凭的不仅是狄庆的性格,更是他自己当日的战果。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故意隐去不说,不肯丝毫居功。

这几日陆宁远大失常度,行事处处都是他以前所未见的,处处出乎他意料,但这件事做来,却终于让人有熟悉之感了。

听他发问,陆宁远答:“在他离开之前,破此一军便是。只是事涉机密,请容臣后禀。”他答得很快,决不是临时起意,看来是事先已经想好。

怎么陆宁远在他身边时一问三不知,离开他一会儿,就什么都想明白了?他还能让人变蠢不成?刘钦向陆宁远看去一眼,目露不满,陆宁远稳当接住了,身体微微向前倾着,有那么一会儿,刘钦甚至感觉他拿眼神拥了拥他。

刘钦对陆宁远自然十分信任,秦良弼却不是。他是知道陆宁远这两天成什么样的,听他这会儿对答如流,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后禀”,疑心他是虚张声势,想随便糊弄过去,追着他道:“既然军机不可泄露,已经拖了几日,实在不宜再磨蹭,还请陛下速速屏去旁人,早定大计。”

刘钦靠在床头,偏过头看了看他。秦良弼神情坦然,甚至带着几分忧色。刘钦收回视线,如他所愿,对众人道:“虎臣和靖方留下,其余人先回去罢。”

众人领命,纷纷起身,正往外退时,忽然听见一声,“臣要弹劾江淮总兵陆宁远!”

屋中忽地一寂,所有人都顿住了脚,原本已经退出去的人不知该不该离开,也站在原地。

刘钦向出声之人瞧去,因那人说话时跪在地上,被旁人挡住,费了阵功夫才看清楚,说话人是一个叫申维的,具体什么官职,刘钦记不太清楚,行在文武众多,他也不是人人都能记得官职。

在一瞬间,刘钦想:陆宁远会让人弹劾什么?当初陆宁远去开封,他已经在众人面前说过是自己的意思了,难道申维还敢拿这个生事?不是这个,难道是陆宁远这几天有什么出格之举?莫非是杀俘?但于陆宁远而言,杀俘之举罕见,于旁人而言却是常事,秦良弼就在屋里,申维还能绕过他弹劾陆宁远不成?

申维不敢等刘钦追问,马上便继续道:“陆总兵在开封时,收买人心甚众,当地百姓呼为‘神君’,沿路相拜,陆总兵只坦然受之。后来其率部出城,百姓牵衣相拦,如失父母。似此羁縻之举,请陛下明查!”

刘钦原本漫不经心,忽然间心头一凛,不经意间坐直了身体。

他久浸宦海,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每日所见、所思都较常人为多,早有一种本能刻在骨子里面,听见“神君”二字,心里咯噔一下,不需刻意想象,申维口中所述之竟已现在眼前。

他没亲眼见过,却马上想象出了那时的情形,这情形他在史书上见过许多,每次他都如何想?不过是和旁人一样,追慕先贤,慨然而叹,更有甚者,只盼异世通梦,恨不同生。可他幼年攻读经史,是从后世人的角度去读,以前倒是从没想过,一个皇帝,对着此情此景,该作何想?

此情此景,他读到过那么多次,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此时猛然间从他身体里过了一遍的悚然之感是什么?他明知道陆宁远是什么人,又刚刚确认过他的心,可现在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从他心底里面涌起、一点点透到他背上的的狐疑、冷峻,又是什么?

在他沉吟的功夫里,所有人都看着他。刘钦忽地转头,向陆宁远看去一眼。

陆宁远撩袍跪倒,头低下去,像每一个史书间经历此事的忠臣一样,准备在御前自明心志。刘钦却忽地笑了一声,赶在他前面道:“开封百姓久不见王师,陆宁远奉诏讨贼,也是朕的意思,大军过处便如朕亲临。小民之言虽然愚昧,却也出自肺腑,何须小题大做?神君云云,不过一哂而已,如此王师气象,正是我大雍之福,又有何可虑?此事不必多言,都退罢。”

申维一愣,不明白刘钦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刘钦没去揣度他今日出言是出自公心,还是对陆宁远有什么看不惯,是陆宁远有什么地方无意中得罪了他,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教唆,没再向他看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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