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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65章

于是刘钦先问:“让你去休息,怎么没多久就又跑回来了?”

陆宁远不知道刘钦忽然昏倒,和自己心绪激荡下行事无状有没有关系,即便很想上前,还是顿住了手,在原地嘶声道:“我回来看看你。”

他的嗓子忽然嘶哑了,像是破了个洞,有风从里面透出,听得刘钦心中像被什么拨弄了下,轻轻皱了皱眉。

“看过然后呢?”

陆宁远怔怔地看他,说话像是从肚子里面硬挤出气,“你要……我出去么?”

刘钦故意不语,只是默默看他。

他想他的沉默应当没有歧义,可陆宁远脸色更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四面八方地将他挤在中间。好半天,他终于开口,脖子上一条青筋绽出来,一跳一跳,说话的声音却又很轻,“我可以躲远点……别赶我走。”

刘钦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仔细听时又好像带一点笑,“你没有别的事做?”

这一声哼笑好像一把利剑,当胸飞入,将陆宁远的身体连着身上枷锁,一齐顿开了。陆宁远浑身猛地一个哆嗦,一弯腰就抱住了他。

他两臂不敢使什么劲,可是好像抱得很紧,一点余隙也不留,紧紧贴着刘钦,手在他腰侧一次一次拥紧松开抱了又抱,拿他那嘶哑得快要发不出声音的喉咙翻来覆去不住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又道:“看你难受,我……我也难受得……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刘钦一怔。他不是瞎子,这么多天下来,他当然知道陆宁远见到他后难过得厉害,可听他终于亲口说出,他心里也像是有把看不见的锁头忽地顿开。

一道道呼吸喷在脖颈上,他这才察觉,陆宁远和他一样正发着热。他终日低烧,已经习惯了,陆宁远却为什么也发热呢?他受伤很重么?

刘钦松了劲,头向后仰仰,同陆宁远分开,低低喘了一阵,问:“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道伤口几天前他就已经看到了,之所以一直没问,是这伤口的形状、深浅,不像旁人弄上去的,想别人也没有这等本事。他心中有个猜测,却不愿验证,忍到今天才终于问了出来。

陆宁远一呆,摇摇头,好像并不想说,只是抬起只手轻轻抚在他脸颊。那里已经深深陷进去了,瘦得像刀剜骨头,他摸了一阵,忽然道:“我让你伤心了。”

刘钦心中一凉,即刻否认,“我伤心做什么?”

陆宁远又摇头,“我该快点赶来的。要是我在你身边……”

刘钦该打断他,却没有,心中忽忽一轻,闭了闭眼睛。于是陆宁远锯木头一般又说下去,“我能看看你的伤么?”说着,竟然拿脑袋在他颊侧蹭了一蹭,“我一定得亲眼见见。“

大约是因为德叔的话,刘钦睁眼瞧他一阵,这一次终于松口,“好罢,在左边肩上。”

陆宁远松一口气,刘钦才发觉刚才他温言软语之时,原来竟咬着牙。随后他被陆宁远从靠垫上扶起,慢慢脱去上衣,陆宁远把他半抱在怀里,低头解着肩头包扎上的结。

血腥味儿透出来,他的手忽然有些发抖,几根一向有力的手指软了,在绳结上揉搓半天,只是解它不下,好半天终于弄开,一圈圈地卸去包扎。

屋中忽然十分安静,刘钦听着陆宁远的喘气声一下下变得比自己更响,慢慢地更是哆嗦起来,最后,绷带还剩两圈半的时候,后面的伤口露了出来。

陆宁远想象过许多次它的样子,可终于见到时,还是惊得呆了。

伤口开在肩膀上,离心脏就偏了一点,肉从里面顶出来,把伤口填塞住,却不严密,黑黢黢的血洞中,隐约透着后面的光。血从里面渗出,不往下流,却将伤口周围濡湿了一圈。血腥气扑面而来,隐隐还有一股腐败的异味。

天气太热了,这样大、这样深的创口,再是精心照料,伤口里面也难免有溃烂的肉,在那里面,还抱着一团一团脓血,在那下面,是几乎直贯了整个背部的一个口子,被细细缝好,却还能看出淡淡的血迹。这一世原本同刘钦再不该有任何关系的这些,它们现在都在他的身上。

陆宁远呆住了。

刘钦瞧见他面上神情,蓦地里一阵羞恼,一阵窘迫,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看见陆宁远左腿膝盖的那天。陆宁远苦苦哀求,请他不要去看,而那时他是如何做的?今日易地而处,方知他的强硬,他的怜惜,竟然是这样高高在上!

他不肯让陆宁远再看了,右手摸到衣服,却忽然听见陆宁远喉咙一浑,随后手背一烫,抬头竟见陆宁远直愣愣的,下巴让血染得鲜红一片。

“陆宁远?”刘钦一惊,抬起右手,陆宁远却和他同时动作,向他平日枕的枕头下面一摸,摸出一把匕首,磕掉了鞘,反手就向自己左肩同一个位置刺去。

刘钦又是一惊,顾不得追究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病后一直藏在身边的匕首的,看见他推开刀鞘,便已猜到用意,忙伸手过去。

可他病后哪有什么力气,心念急转,知道不可能将陆宁远拦住,自然没去争夺匕首,而是赶在他前面,先一步把手按在他肩上。

陆宁远刀锋一落,生生顿住,在他手背挑破了皮,刀尖直刮到骨头上,眨眼飞出细细一道血线。刘钦顺势反手一扬,将匕首打掉,又是一巴掌,落在陆宁远脸上。

随后他再没力气,靠在床头,手落下来,轻轻抖着,头晕目眩,疼痛难当,可是又惊又怒,没这么容易作罢,缓一口气便即骂道:“你做什么?我还没死!”

陆宁远两眼通红,好像也要流血,嘴边的血滴滴答答往前襟上落。他弯了弯腰,好像承受不住,直起来,又弯下去,拉起刘钦刚才打他的手,按在胸口上面,拿将它压进去的力气,整个人弓起来包住了它。

“对不起,我……我好难受……我……”

他像被什么紧紧绞住,脸色一时变得煞白,全无半点人色,放任不管,好像随时就要死去。刘钦眉目恨恨一动,抓着他的前襟把他扯来,就着扑面而来的铁锈腥气,吻了上去。

第273章

后来陆宁远在刘钦身边睡着了。

他本来是来照顾人的,可和刘钦一样,一张面孔白纸一般,甚至比刘钦还要更惨,坐在床边,看着摇摇欲坠,随时要倒,更不用提虽然现在嘴唇外边看不出颜色,刚刚却红得吓人——连刘钦都有一阵没再吐血了。

刘钦让他刚才那副模样惊到,没再管匕首的事,也没让林九思现在过来,只让陆宁远在自己身旁歇了。

一开始陆宁远不肯躺下,只在他旁边坐了,替他重新包扎好伤口,穿好衣服,后来坐不住,他就又挪到床下,坐在地上,身体扶靠在床边,抬头默默看着刘钦,时不时按一按他的手,替他递来东西。

刘钦任他拨弄着,没再拒绝什么,趁着精神尚好,抓紧处理了一点政务,无论做什么,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身上。他被看得不自在,几次回看过去,对视之时,陆宁远目光闪动一下,却也并不说话。

刘钦有些沉吟,但想现在还是别说太多为好,况且言语未必有用。于是一只手拉着他,移开视线,仔细看起徐熙和他在建康的亲信送来的各份密报。

他病了这么久,之前一度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京中众臣反应不一。这里面,崔孝先是个风向标,他一向是见风使舵,见势不对就要跳船,看明白他有什么动作,建康风向也就掌握了一半。

崔孝先居然与他四哥刘绪秘密会见了几次——刘钦视线停在“安庆王”三个字上面转了许久,心中升起一阵恼意,既是恼崔孝先居然胆敢拉宗室下水,又恼刘绪不肯爱惜羽毛,自处嫌疑之地。

他即位以来,在宗室处置上面可谓用心良苦,没大开杀戒,也没找由头挨个整倒,远远流放出去,或是把他们困死在封地里面,于他看来,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刘绪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竟然在这个时候同崔孝先见面。

凭他对他四哥的了解,他未必有胆量当真答应崔孝先什么,可只要见了面,便是向他传递了个信号,刘钦身体健康时尚可一笑置之,不把他放在心上,现在却另当别论了。

可他现在远在京外,此时发作,恐有打草惊蛇之嫌,上策乃是佯作不知,等回京以后再秋后算账。

刘钦暗暗掂掇着,左手松开陆宁远,抚到右手背上,心中怒意刚起,自己都没察觉,先眨了几下眼。

身侧响起窸窸窣窣之声,刘钦闭闭眼睛,睁开朝陆宁远看去,却见他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半坐在床边,朝他伸来两手,冰冷的手指按在他额头侧面。陆宁远没有解释什么,也不移动他,就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远远支棱着两条胳膊,替他揉起了头。

他两手冷得像是冰坨,刘钦无奈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吩咐道:“过来。”

陆宁远一愣。他现在就坐在床边,不知“过来”该是过到哪来。

刘钦佯怒:“上床睡个觉,还要三请四请么?快点,脱了鞋上来。”

陆宁远闻言,磨蹭了下,过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却也不是上床,而是低头看看身上。

他前胸上沾了几行血,便脱了外衣,紧跟着又把鞋袜、外裤脱了,只着一身亵衣上床,上床后也并没“过来”,而是盘膝坐在床尾,抱起刘钦双脚,又贴在自己肚子上。

刘钦抽了抽脚,拿眼神示意他。陆宁远朝他摇摇头,随后就垂下脑袋,抱着他脚不再动了。他好像一定要做些什么,不如此就捱不过去,刘钦索性由他,不再劝了,又看起这几日对徐熙的密报。

过了一阵,他再抬头的时候,就见陆宁远垂着脑袋睡着了。他睡着时,并不像旁人那样不住点头,而是安安静静的,接近一动不动,两手仍握在刘钦脚腕上,却不着什么力。刘钦想动,犹豫一阵,忍下了。

他处理了一点积压的公务,没弄完,思绪转回战场上来。看陆宁远的状态,一时片刻怕是指望不上了,军情如火,看来为今之计,只有问过几个将领的意见,最后让秦良弼来拿主意。

这些天他疼得不那么厉害时,对此事也思索过几次,算是有些想法,但还说不上决断,总要听听久经战阵的将领们有何见解,才能定下方向。

但其实比起秦良弼,他还是更想知道陆宁远的想法,奈何等了他好几天,他都始终……刘钦又朝他看看。陆宁远大约是疲累至极,居然还在这个姿势睡着,刘钦不动,不出声,就这么瞧着他看了一会儿。

这些天里有那么几次,他对陆宁远这幅作态生出了点不耐之意,尤其是几次相询,他都支支吾吾,拿不出半点主意,像是让浪卷进水里,递竿子给他,他也不肯抓住了爬上来。哪有做大将的,如此儿戏国事?

刘钦放下奏章,看着陆宁远,顺着这思绪又想:可我从前倚仗得上他时,看他千好万好,一时倚仗不上,便这般想他,究竟是爱他什么,爱他一向对我有用么?有天他庸碌凡愚,派不上用场了,我便对他弃如敝履不成?

而他呢,他又爱我什么?上一世我被废,幽居在家,一无权柄,二多伤病,对他也不热络,他做什么还来看我?我那时有什么值得他喜欢?又想:我现在可还恨他么?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想了,一转念就放下,拿起手头由行在大臣拟定的对陆宁远一军上下封赏的奏议,对门口轻轻唤道:“朱孝。”

他声音不大,朱孝还没听见,陆宁远却一乍惊醒,坐直了问:“怎么了?”紧张又问:“伤口疼么?”

刘钦摇摇头。陆宁远睡眠一向很好,他刚才说话声又刻意压低了,没想到居然会惊醒他。

刘钦右手拍拍床榻,“过来。”

陆宁远把他的脚放回被子里,依言挪过来。刘钦又道:“好好躺下睡会儿。”

陆宁远这次却没照做,过了一会儿,越过他下了床,穿起外袍,“我先去找怀音。咳……这几天军务都是他帮忙处置,晚点我马上就回来。”

刘钦一怔,眼看他三两下穿好了衣服,简直疑心刚才心中所想被他听见了,又怀疑自己的不耐不是在心中转,而是不经意间表露了出来。

陆宁远现在的状态,不当真休息片刻,铁人也难支撑。可他几天不理军务,连各部现在到了哪里都不清楚,也实在说不过去。说到底,在其位谋其政,他自己躺在床上,只要一日能睁开眼睛,就要做一日的事,换了陆宁远也是一般。

刘钦也没再劝,只是道:“嗯,走之前先让林九思给你看看。”

陆宁远点点头,穿戴整齐,弯下腰在他嘴唇边吻了一吻。这动作于两人而言本来十分寻常,可刘钦在他身上觉出了种小心翼翼,抬起右手按着他的后颈,使劲吻了两下,才放开了他。

陆宁远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直起身同他分开,起身的时候,视线仍在他脸上,好像不动声色、又一瞬不瞬地觑着他面上神情。

刘钦知道他在看什么,不自在地错了错眼,逐客道:“去吧。”

陆宁远道:“我很快回来。”见他没有更多的话,在他手上握了握,慢慢出去了。

大约是知道刘钦不肯承认,他刚才没有开口发问,可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刘钦:你还在伤心么?刘钦竟不敢同他对视,好像有什么秘密让他从心中勾去了。

等陆宁远走后,他闭目休息一阵,先让人叫来徐熙。徐熙一早便在外面等着,以备咨询,听说刘钦叫陆宁远进来,才离开了去处置公务,闻刘钦召见,马上便又赶来。

对于刘钦要问的事,他心中已经隐约有底,果然,见到他后,刘钦第一句便问:“对崔孝先这人,你怎么看?”

徐熙道:“奸滑有余,智谋不足。”

刘钦沉默片刻,倒没点头,让他坐了,又问:“你看如何处置为上?”

像这等事,刘钦以前是从不会问他的,徐熙闻言不由一愣,随后心中一振。

他是降人出身,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周章那般声名好的,刘钦虽然用他,但同他一直隔着一层,也实属难免,当年刘缵对他,也不总是言听计从。

但这次刘钦受伤,阴差阳错,只有他在刘钦身边代为理事,或许是他近日所为让刘钦打消了疑虑,也或许刘钦疑虑更甚,这一句乃是试探,但总归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因为没了别的心思,也就收了轻佻之气,面上贯带的微笑也不见了,无论这一句是不是试探,只如实答:“臣以为陛下离京,京城人事不宜大动,等回京之后再徐徐图之为上。崔孝先此人只知一味见风使舵,留在朝中没有什么裨益,但陛下坐镇中朝,他唯陛下马首是瞻,也没有什么损害。对此人是去是留,全看陛下圣裁。”

因这一句,刘钦便知他与崔孝先没有什么私仇,也没有私交。徐熙说的不错,崔孝先现在暗地里上蹿下跳,是因为自己不在京里,等他回去,此人未必敢不老实。处置他与否,倒不是着急的事。

不等刘钦追问,徐熙停顿片刻,继续道:“只是崔在朝中毕竟有些根基,门生党羽对朝廷新政多有影响,陛下若要处置此人,臣以为需得妥善安置其二子。”

徐熙说得隐晦,但刘钦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岑士瑜死后,崔孝先占了些好处,现在在朝中能量不算小,要提防贸然动他,他鼓动起门摇唇鼓舌地生事。自从刘钦病后,现在朝中局势十分微妙,风向一变,各地土地清丈马上就缓了下来,更不必提积怨已久的人总要想方设法找个出口,于崔孝先而言,那便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的事。

而如果决心要动崔孝先,先把他两个儿子都提拔到高位,再徐徐除其羽翼,似乎是个老成的办法。刘钦即位已久,早不像刚登基那会儿,当时对岑士瑜的处置难免失之操切,到崔孝先这里,手腕圆融了些,马上心里就有了计较。

他看了徐熙一眼,这一眼颇多赞许,徐熙的反应却与往常不同。

刘钦与他相处久了,抛出一个眼神、一句话来,往往知道对方大概会作何反应,在他看来,徐熙该是马上递上个笑,再说句虽然中听,却也略有些谄媚的话。但徐熙最后只是低了低头,再没别的表示,不见了往日的轻浮之气,反而让人起疑。

往前追溯,好像从他病后,徐熙在他面前就隐约和之前不同了,倒不是今日忽然变的。刘钦在心里暗记下来,没有追究,又问:“夏人那边,最近又有什么动静?”

“臣正要禀告。”徐熙道:“臣在狄庆身边买通了一个幕僚,此人乃是汉人,名叫郭介,深得狄庆信任,只是……”

他沉吟一下,看脸色有些为难,刘钦便问:“怎么?”

徐熙才继续,“前次陆将军袭破狄庆军,将此人俘虏,这条线便断了。”

一个俘虏的性命,刘钦倒并不关心,断了的线自然也有办法重牵。徐熙看着刘钦面色,见他果然没有什么表情,赶在他开口前又道:“臣以为,可不可以在此人身上做一些文章?”

“做文章?他身上最有用的地方,就是能告知我狄庆将有什么动作,现在他人在咱们这儿,这点是做不到了。狄庆兵马的虚实,交手这么久,也都探清楚,不需问他。他身上的文章……嗯,是要假作不经意,将他放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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