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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56章

尤其当日开封守城的夏人为着恐吓他们,好让他们知道对抗天兵的代价,更是添油加醋一番,又在城中广为散播,早已分不出真假。

此时听闻陆宁远要走,百姓如何能不惶惶?只拉着他的袖子、牵着他的袍角,不许他离开。

这一番深情,陆宁远如何不知?他纵然此心如铁,也不是用在这些百姓身上。

可到了现在这时候,他当真非走不可了,一日也留不得。如果非要做出选择,孰轻孰重,纵然痛苦万分,心如刀绞,也总需掂掇。

他只能用力按了按攀在他身上的手,然后将它们拂开了,“大家放心,开封不会有失,夏人也不会再进城一步。我今日应下你们,就决不食言。”

百姓不肯答应,有人又跪下去,甚至一下下磕起头来,含着热泪,哀哀看他。他们已受过太多的苦,遭过太多的劫,九死余生,实在承受不住更多了。

陆宁远看着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睛,如被什么扯了一扯。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如何能够抽身?他是为了什么为将从军的?

然而他嘴唇抖抖,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道:“都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告诉别的乡亲们,不要怕,夏人不会再来了。”

他终于是一块铁石,冷硬下去,“还有……这里只有大雍的将军,没有什么神君。”

说完,他最后看了这些百姓一眼,转身走了,翻身上马,一扯缰绳拨转了马头。紫骝马长咴一声,载着他往城门方向走去,陆宁远背对着这些眼睛,终于没有回头。

“你说的事……”刘钦看着徐熙,费力说道:“迷惑夏人可以,嗬、嗬……但要知会……知会朝中重臣、重将……”

他不说话时,也喘息不已,硬要交待什么,喘气声听着甚至吓人了。

徐熙不等他说完便道:“是!臣明白。请陛下歇一歇,大夫要为您诊治了。”

刘钦点点头,像是允准了,可两只眼睛不肯合上,向他深深望来一眼。

他病了这么多日,就算一开始瞒得严实,那也不可能一直瞒到现在。

更何况夏人到处放出他已经伤重不治的流言,他却始终没有在人前露面,再说自己安然无恙,那怕也难取信于人。

人心惶惶已是不可避免的了,来探望他的徐熙几个从不在他身前说起此事,但他终日闭着眼睛清醒着,无别的事做,思虑虽然断断续续,可时日长了,总能想出一二三来。

既然瞒不住,那就没有太大的必要再去瞒,昨天徐熙来找他时,献上一计,他当时没有即刻答应,但又等一日,也只不过是病势愈沉而已,无裨于事,人终究争不过天。

现在林九思马上要开始为他施针,一会儿说不定还有别的,他怕此时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终于松口。

可徐熙当真信得过么?

若按此计行事,一旦自己昏迷过去,行在大权便彻底掌握在徐熙手里了,那时他说黑是黑,说白是白,就是想要矫诏,别人怕也拦不住他。

朱孝如何是他的对手?而林九思处置之后,他如果醒不过来,又当如何?

始皇帝一代雄主,死后如何?不过是地下滞骨,梓官鲍鱼!而在他身后,甚至没有扶苏!

可他现在除了对徐熙点一点头,还能做什么呢?

第一次,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虚弱,还有隐隐约约的恐惧笼上了他。任他曾经如何呼风唤雨、手扶日月,到如今也只有把手中牢牢攥着的东西拱手让人,再祈盼着他能有所顾念。

竟至于此,竟至于此!

刘钦最后向徐熙望了一眼,深深望他,向前伸出只手,想要够到什么,却只是抬了抬手指,忽然眼前一花,意识一点点地淡了。

“岂有此理!”

李椹第一次瞧见这样的陆宁远。

收到夏人发来的战书,看过之后,陆宁远脸上神情忽然变得可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那张苍白的面孔后面排山倒海而来。

李椹还没说话,随后就见他猛地收紧了手,向外一扯,将那战书扯成四片。

李椹几乎从没见过陆宁远发怒,甚至于他这等人而言,现在这样可说是暴怒了,明明和他熟识多年,却禁不住地打个冷战,当下隐隐生出几分惧意。

他没有敢问那上面写了什么,几乎想要借故告辞,但紧跟着陆宁远又道:“竖子竟敢、竟敢这般胡言乱语……”声音又低下来,好像让人捅了一刀,忽然没有力气。

李椹低了低眼睛,看向地上的碎纸,脚下却不动,口中道:“是约我们何时决战么?”

他猜不出那上面写的内容,却隐约知道和一件事有关——

在班师路上,不住有风言风语传来,都说刘钦在呼延震的那次袭击当中受了伤。

有说只是轻伤的,还有说他伤得很重,是被抬着回去的,有的说他是被弩箭射穿了,命在旦夕,还有的说他……李椹绝不肯信,听到之后,恨不能把这道风一把抓住扔在地上,再狠狠跺上一脚。

可这风一阵一阵地吹,离亳州越近,就刮得越猛,由不得人不心生疑虑。

而最为可怖的是,从班师之后,行在再没有一道旨意发来,无论陆宁远一天快马送去多少份书信,亳州御营都静悄悄的,如同消失了一般。

如何会没有只言片语发来?

陆宁远直愣愣地站着,好像山岳欲崩。

“明日决战。”忽然,在李椹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的时候,却听陆宁远道:“传令下去,明日不留俘虏,只看斩获,只按人头记功。”说完就大步走了。

从几天前起,他忽然就又瘸得厉害,这会儿一踅一踅地走出去,好像随时都要向一侧歪倒。李椹在他身后默默瞧了一阵,等他走得远了,从地上悄悄捡起碎纸,拼成一片,却原来不是战书,是狄庆拿汉文手书的一封劝降信。

那上面写:“悉闻贵国皇帝已经身死,天命在夏,可以明矣!将军总貔貅之师,将何所依附?如若早降,千金之赏、通候之位,何足为贵?望早定大计,特候佳音。”

第259章

狄庆早已接到陆宁远已经拔营的军报。他派去收复开封的军队与陆宁远部并没碰上,陆部似乎有意避开了他们,取道别处。

自从交手以来,狄庆还是第一次见他有避战之意,便明白陆宁远一定也是听到了和自己听说的一样的消息,所以才赶路赶得这么急。

陆宁远如此,他心中猜测愈发得到验证,便做了几手准备,其中之一便是他亲自引军拦在陆宁远面前,试一试能否招降他。

这不是天方夜谭。曾图当年不也是雍国镇守九边的大帅,如今不也投顺,托庇大国,成了他身前俯首帖耳的一只哈巴狗么?

狄庆给陆宁远去了封信,那信并非出自他手,其实是幕僚代笔。信中所说,他自己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尤其什么天命不天命,天命是个什么东西?他只知道,果如他侦知的那样,雍国的小皇帝当真救不回来死了,那整个雍国都要变天。

如果陆宁远像曾图一样聪明,现在就该看清形势答应他,但狄庆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曾图那样的聪明人毕竟是少,现在陆宁远拥雄兵数万,肯定不会轻易松口,他要再等一等、看一看,拿着手中的筹码抬一抬自己的价格。

果然,接到那封劝降信后,陆宁远没传一点消息回来。

这是一个死心眼的顽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看来非把他打败、打散了,让他穷途来投不可。

狄庆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他服软,接下来便调兵遣将起来,预备着先给他点厉害尝尝。

对陆宁远,他报定的态度便是能降最好,不能时就该杀了,因此也不留手。可陆宁远赶路匆忙,只率轻骑至此,在他大军面前,不投降倒也罢了,狄庆却万没想到他居然胆敢视自己于无物——

第二天一早,陆宁远就率部直出,看样子竟然是想直接绕过他去。

狄庆既惊愕,更意外,万般难以置信之下,疑心陆宁远留有什么后手,命人四面小心探查许久,第一时间竟没派人追击。

但陆宁远一路急行,竟好像没有半点诱敌之意,反而是狄庆傻了眼,想陆宁远这虚虚实实之计难以捉摸,莫非自己畏首畏尾,想得太多,却反而中计?忙快马传命余部,让他们在前面务必挡住陆宁远,同时自己亲自带人去追。

他早已占定了亳州附近州县,尤其是亳州西面,各处要道都有自己人把守,陆宁远想突破他而驰援亳州,那是没可能的。甚至对陆宁远,他早已等待多时了。

这些天来,刘钦始终没有露面,是死是活尚且不知,但无论如何,于他而言都是难得一遇的良机。他不趁此做些什么,便白当这个主帅了,当即试探着发动了几次进攻,雍军的反应均十分保守。

有时他故意卖个破绽,向后让出些来,秦良弼也并不急于追上。见他如此,狄庆便命令鹿邑驻军备好战船,随时做好渡江准备。

就在这时,陆宁远动身的消息传来了。

狄庆留曾图严密监视着亳州附近动静,更又设法联络城内,探听刘钦近况和亳州的具体城守,自己则带了一队骑兵赶到宁陵附近,与当地守军会和,在此阻击陆宁远。除此之外,睢州、柘城等地也各自派遣了心腹大将镇守。

陆宁远从开封来,这便是拦住他的第一道防线,屯兵最重,不容有失。亳州形势不明,决不能让陆宁远再与亳州驻军合兵一处,必须始终将这两路雍军截断,才能分而破之。

至于先破其中哪一路,还要再视情形而定,谁先露出破绽,那便集中兵力优先击破谁,另外一边只尽力拦住,不使支援便是。

如今刘钦十有八九已经身死,就算没死,狄庆也替雍国大举放出皇帝已经死了的消息,各地的雍军都会陆陆续续听说。权衡之下,亳州已经戒严,秦良弼又转为持重,不宜现在就急攻。

等再过些日子,刘钦身死的消息在秦良弼军中传开,其士气如何,不问可知,那时再破这一军就容易多了,现在却不必着急。权衡之下,狄庆便下了决断——既然陆宁远送上门来,那就先对付他。

可如今陆宁远竟是要跑,狄庆万不能让他如愿,在后面穷追不舍。谁知追至半路,陆宁远忽然回头,在狄庆还没有准备、也没有预料到的时候,两边就交起手来。

狄庆人马虽然众多,追上陆宁远的却少,只有他自己亲率的一队先锋骑兵而已,本以为陆宁远已经铁了心要冲关,谁知还没遇到来拦截的援兵,就先回头反戈一击。

但他此举虽然出乎意料之外,狄庆也断没有怕他的道理,当下便整顿兵马,命部众各自列阵。

这阵子为了争夺开封,他和陆宁远没少交手,可离着这么近见着他还是第一次。两军人数加在一起不超过四千人,又都是骑兵,指顾间就撞在一起拼杀起来。

陆宁远死死盯着他,那双眼睛望之竟让人有几分心惊肉跳——以前他是这样的么?狄庆来不及细想,就见陆宁远在马上向他张开了弓。

那真是一把硬弓,目测有两石到两石半,隔着那么远,好像都能听见张开时“喀拉拉”的暗响。随后陆宁远一箭射来,紧跟着又射出第二两箭、第三箭。他一面在马上奔驰,一面连珠射箭,箭箭往狄庆脸上招呼,好像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他留,又好像他自己也不用喘气。

狄庆全身披甲,连马也一般,而且都是重甲,不怕这种箭,中了也就中了,可陆宁远每一箭射出,都是找准他兜鍪、胸甲中间唯一裸露出来的面门招呼,眨眼间就射空了一整袋箭囊不说,他又是在马上飞驰,每一箭都从不同地方射来,狄庆的亲兵就是想要遮挡也拦不住,狄庆只有左挡右避,终于勉强尽数错开,却也多了几分狼狈,好容易有了喘息之机,抬头看时,却是陆宁远失手将那张弓拉得断了。

刚才有几箭打在狄庆胸前、手臂,落在身前的被胸甲挡住,打在手臂上的,因臂甲不及胸甲强韧,还是射得穿了,扎进皮肉里面。

能破狄庆臂甲的弓,少说也是两石半,世上能张开此弓的人怕都没有几个,谁知它竟被陆宁远折得断了。

狄庆来不及惊讶,就见陆宁远把两截断弓掷在地上,飞马向他奔来。

原来刚才他射箭之时,就已从狄庆军阵的东北处到了南边。那里是压阵的后军所在,也是距狄庆最近的地方,刚才狄庆只顾躲避,竟没注意,见陆宁远转瞬间便拉近距离,几乎快要逼到自己面前,本能地惊了一下,随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怕过和雍人短兵相接?呵退要去阻拦的旁人,自己挺刀迎了上去。

后来狄庆还是将陆宁远放脱,不是另有谋划,而是当真力不能及了。

相比于陆宁远之前给他的感觉,说他是用兵诡谲也好,夸他一声如风林火山也罢,总之都称得上是个兵家,今天再见,却像条疯了的狗,也不吠叫,只是不顾一切地龇牙咬人。

他只知道怎么对付人,可不知道怎么对付狗,更何况这狗咬得他当真痛楚,没过多时,他的盔甲前后就都插满了箭,受伤的左臂剧斗之下再抬不起来,右边臂甲更是被砍掉一半,里面的肉都翻了出来,马都死了三匹,裙甲上都是鲜血,有他的,也有他的亲兵的,还有陆宁远自己的。

最险的一刻,陆宁远竟然把手中刀向他面门掷来。

如今正在战团之中,犬牙交错,他和陆宁远虽然都有亲兵,可谁也护不住谁,这当口谁要是没了武器,马上便命悬一线,因此狄庆万没想到陆宁远竟会如此,一惊之下,虽然马上就躲,却还是被拿刀劈在脸上,登时削去块肉,隐约翻出两颗牙齿。

陆宁远却还没有转身就跑,或者赶紧再去寻把武器的意思,那时他的情态,竟好像要上前用手中的马鞭勒死他。

如今陆宁远突围出去已经有一会儿了,狄庆却还没有完全回神。

他已经看过自己脸上的惨状了,让人留下这一块在面门上,以他心性之骄傲,说是毕生之耻也不为过,可比起痛恨,现在仍震撼着他、将他冷冰冰浸在其中的仍是从开始交战时便缠上来的心惊之感。

有那么几个时候,他甚至疑心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虽说可能是和陆宁远同归于尽,可他是统率全国数十万兵马的元帅,难道他竟会死在这样几千个大头兵乱战的无名之地么?

现在陆宁远逃脱了,狄庆知道,不仅自己,前面的人一定也拦不住他。

可一时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惊魂甫定,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现在实在不是和陆宁远硬碰硬的良机。

他刚刚接到消息,也是验证他心中猜测的最后一个、也是最确切的一道——今天清晨,有车架秘密从亳州驶出,秦良弼大军没动,却分出些人,不声不响地开始向南拔营。

他放在那里的眼线亲眼所见,护送的主将虽然没打旗号,却是秦良弼本人无疑。

他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狄庆顾不上清点伤亡,当即命令在鹿邑的驻军和曾图火速进兵,自己也带了些人,匆匆忙忙向亳州赶去。

另一旁,陆宁远同样也是在加紧赶路,只是马背上还载着一人,打横挂在马鞍上,被颠簸得上下直晃,直吐黄水。

陆宁远却不动恻隐之心,看他昏了,马蹄缓也不缓,只是在他身上使劲一捏,那人便又吃痛醒来,连醒来时的惨叫声却都虚弱了,陆宁远仍不理会,只是追问:“你刚才说什么?狄庆收到什么消息?”

那人正是郭介。

他实在是倒霉至极,稀里糊涂就做了这一战中两军唯一的一个俘虏。

这些天里,他吃夏国的饭,背地里却也拿了雍国不少好处,可是近来狄庆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许多密事不再同他商议,他心中着急,为着邀宠,这次便自告奋勇一道前去追击陆宁远,幸好骑术尚可,咬着牙跟住狄庆,没被落在半路上,谁知还不如跟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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