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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57章

混战之下,他竟被陆宁远捉住做了俘虏。

说他幸运,那便是陆宁远这次一个活口没留,他却因为长了一张汉人面孔而活了下来。

说他不幸,那便是像这样活着,实在还不如死了痛快。他只觉腰上的骨头都要散架,陆宁远却因他一时吃痛没有来得及马上答话,已在他头顶喝问道:“说话!”

郭介浑身一颤,便见陆宁远攥在马缰上的右手已然青筋暴起,另一只不知在哪里,搞不好下一刻就要朝他脖子掐来。

让这么样的手一掐,恐怕他连喘第二口气的机会就都没有了。郭介马上道:“是,是。是亳州城里的探子说的,这些天皇帝再没见过哪个大臣,行在之事都由徐熙主持。”

他察觉到马好像慢下来一点,没有刚才那么颠簸,马鞍却还一下下顶在他后腰上,将他顶得又想吐了。他干哕几下,正要偏头,陆宁远却一把按在他胸前问:“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还有的便涉及到高级机密,正常是要开大价码才能买到的,岂能让他说他就说,把他当做什么人了?

可郭介看到陆宁远垂头看向他的眼神,没有片刻犹豫,嘴唇一哆嗦便滑出话了,“是,是。这些天每到晚上,就有往行在运冰的车,而且运的时候不声不响,掩人耳目。有大臣拿要事求见,皇帝也没见,只推徐熙出来处理。据说闻徐熙身上,除了熏香之外,隐隐约约有股臭味,和尸臭相类……”

他话没说完,就在马鞍上猛地一翻,下一刻跌在地上。

陆宁远座下紫骝马人立起来,马蹄就悬他头顶上,郭介来不及呼痛,眼看着它们朝自己头顶落下,大叫一声,又一次昏了过去。

第260章

正在全力赶路的功夫,陆宁远在最前面忽然勒马,又从马背上跌下,身后人反应不及,收不住势,险些把马蹄踩在他身上,再后面的人忙也各自用力勒马,军阵乱了片刻。

但些许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下去,众人第一次见陆宁远在这种时候坠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安之情反比担忧更甚,便有几人连忙下马扶他。

这些天他们都各自听说了些消息,绝算不上好,人心当中多有不安,陆宁远却什么都没有讲,只有李椹出面安抚过几次,但从他嘴里也始终没说出个什么确切点的消息。

所有人都在猜着,忐忑着,更甚有了几分煎熬之感。幸好他们现在毕竟是往亳州方向赶,不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也快要能知道了。

众人去扶陆宁远,拥在他身边检查他有没有摔伤,更早落马的郭介却无人问津,躺在地上连连呻唤,半天只有另一个将官向他瞥了一眼,打手势安排下两个士兵盯紧他,别让他趁机跑了。

李椹跑马跑在最后面,这会儿才追上来,见前面出了变故,隐约看见还是陆宁远出事,忙气喘吁吁地下马小跑过来。

陆宁远摔得不重,不像有哪里骨折的样子,李椹拨开别人挤到他身侧,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有敌袭?”

他下意识问陆宁远的亲兵韩玉,韩玉却煞白了脸不答话,还是旁人向他解释:“大帅刚才失手坠马了,末将摸骨头应当是没事,但隔着盔甲也不能完全确定,还要大帅自己活动一下才是。”

要是与人对敌时,陆宁远一条腿不好用,勾不住镫子,还可能坠马,像这样寻常地赶路,他从马上坠下,李椹还是第一次见。再看陆宁远,脸上倒也没有什么痛色或是懊恼之色,反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李椹心里沉了一沉,往郭介身上看去一眼。

这是这一战中唯一留的活口,留下他就是因为郭介自称是狄庆身边的幕僚,知道些内情,愿意配合他们。

陆宁远把他放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讯问,李椹原本也想听,可是陆宁远载了个人,跑马跑得他还是追不上,让陆宁远等他,陆宁远竟破天荒地没有听见,李椹无法,只得悻悻缀在后面。

李椹把手按在陆宁远肩膀上,陆宁远没有反应,他转头又问韩玉:“出什么事了?审出什么来了?”

韩玉也呆愣愣的,那双没有眉毛的两只眼睛木木的,让人看了心惊。好半天,他才哆哆嗦嗦,答了李椹的话,把郭介刚才所说复述一遍。

只说了一半,李椹便面色大变,抬手按住了他的嘴。

他转头看看身侧,好几个将官就在边上,最前排的兵士也离着很近,哪敢让韩玉再说下去?

但郭介的话说出一半,就相当于全都说了,众人慢慢都睁大了眼睛,极度震惊之下,一个多日来的猜测却被证实了……地崩山摧,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李椹呼吸急促,除了下意识捂住韩玉的嘴之外,一时也做不出别的反应。

他心神大乱,只能听出韩玉的话意味着什么,但这意味背后又意味着哪些东西,他却实在不敢想,也想不出。

忽然,陆宁远动动,挣开扶着、按着他的手,奋力要从地上站起,却没站起来。

旁人又来扶他,他却又挥开了,两手按在地上,腿也曲起蹬在上面,刚起来几分,又骨碌碌跌回去。

他手脚不听使唤,这么爬下去,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下意识地,李椹也去扶他,陆宁远却忽地把他胳膊一把捏住了,坐在地上转头看他,“不是真的,不可能,这是谣言……这是谣言!”

他忽然吞了一声,张嘴说话,却没发出声音,捏着李椹的手臂,向着李椹,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哪里,低声又道:“不会的,不会的……”

李椹被他这一捏捏得面无人色,却也没挣开他,反而拿另一只手在他手上一握,陆宁远一个哆嗦朝他眼睛看来,神情像是要哭了一般,但不见泪。

“不会的。”李椹也道,“不会的。”

他忽地回神,“先起来!具体到底如何,到了亳州自有分晓!”

徐熙焦急地候在屋外,站着等了一阵,站不住了,不觉在屋前来回走着,竖耳听着屋里的动静。

从林九思为刘钦诊治,已经过了两日,里面的情形却仍然不明。林九思不让旁人打扰,只留了自己的一个仆从和朱孝在侧,其余人不闻传信一律不许入内。屋内屋外的联络也就是送水、送饭,照方抓药,连煎药也都是在屋里完成。

对林九思的这个要求,徐熙原本可以不听从,但他猜测自己若不答应,这脾气奇怪的大夫可能会当场撂挑子不干,只能给朱孝使个眼色,要他万事留心,自己乖觉地退了出去。

转了半晌,徐熙看天色已晚,暗忖着今天恐怕又这么过去了,正要回去处理些事务,士兵忽然来报,从宫里来了人,徐熙听了,心中一凛,颇觉几分棘手,却不得不道:“快请进来!不,不在这里,请去前厅。”

刘钦病危的消息,一开始还瞒着,只让周章和薛容与等寥寥数人知晓。后来纸包不住火,行在明面上还在放出刘钦只是受了轻伤的消息稳定人心,暗中却不能不和宫里通气。

宫里对此事什么反应并不难猜,只不知到来人是从太后处,还是从太上皇处来。

徐熙不敢让宫里人多等,侧耳在门口又听了听,见仍没有什么动静,便往前厅去,谁知走了一半,又有急报送到手上:狄庆整军扑来!

徐熙看过之后,却神色未改,点点头算作知道了。

离亳州还有小半日路程,陆宁远看将士们实在疲惫,李椹更是第三次劝他原地休整一会儿,正要松口答应,斥候却来报,鹿邑的驻军已经顺江东下,算算时间,前锋该是已到亳州了。

陆宁远那时正要下马,闻报浑身一凛,脚不沾地,又翻了上去。

在他们赶路的同时,狄庆也正亲领了些人往这边赶,两军相距不远,彼此早已探听清楚。

但狄庆人数不多,对亳州构不成什么威胁,鹿邑的夏军则不然。他们是有正经的攻城器械的,人数又多,占据水道,秦良弼稍有疏忽,便要危及亳州。

刘钦情形到底如何,已然让人挂心不已,夏人还这般咄咄逼人,就连李椹也带了几分怒气,咬着牙道:“当真是虎狼之态!”

“不歇了。”迎面一阵大风刮来,把陆宁远喉头灌得哑了,“去亳州,现在就去亳州……”

夏人进逼至此,其他人听了也都没有异议,已经下马的人咬咬牙又翻上去。有人的马已经从鼻孔里喷出热气,承受不住了,但他们为了急行,一人除去身下骑的一匹马外,还额外带了两匹,这会儿便换上另一匹继续赶路。

又一个时辰过后,远远可见亳州的城头。只差最后一步了,马上就能进城,陆宁远却直驱水边。

鹿邑来的夏人先头部队已经往南走了,不知是去做什么,后军正在把攻城一应器械从船上搬下组装,预备着攻城之用。不远处,秦良弼部似乎想要抢占渡口,却被拦住,交战声响隐约传来。

陆宁远这队都是轻骑,没有携带多少火铳、弹药,也没有枪、矛,为着行进更快,各个快马轻刀,连铠甲都在半路上解下扔了,不适合再冲阵。但他率队赶到,想也未想,即让人吹起进军号,换了一匹马,自己第一个催马向着夏人冲去。

他是统率十数万人的大帅,尚且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其余人便更加不肯惜死,不用进军号催促第二次,各个飞马而上。

夏人只当已经把雍人拦在外围,没料到竟让他们摸到眼前,措手不及处,雍军前锋已经冲上来了。

他们为着能快点运完,大多数士兵都把武器放在一边,一趟趟从船上卸下东西,只最外侧有些士兵持刀掩护,但在陆宁远骑兵突袭之下,只如纸糊的一般,只一瞬间便让他们冲了进去,靠里面正在搬运的士兵便暴露在雍军刀下。

陆宁远刚才心急,没有来得及点起火把,也没让兵士们去搜集木柴助燃,这时放不得火,就只有拿刀一刀刀砍,砍人,也砍器械。精钢铸成的短刀砍卷了刃,他却不顾,左右直劈,几乎是见到什么就砍什么。

他怀着莫大的怒气与惊恐,简直威不可挡,比平日还要再胜过十倍,任何人胆敢拦在他面前,下一刻就要断成两半。

忽然他手中短刀猛地崩碎,一截刀尖直飞出去,他却又拿来劈下,一刀劈了个空,收不住力,人跟着在马背上一栽。

夏人这会儿正从混乱之中渐渐回过味儿来,士卒各自取了兵器、结成阵型,正要反击,见他露出如此破绽,当即一拥而上。

陆宁远猛地把半截刀扔下,还没坐直,一左一右两杆长矛直进,就扎进左右腹中。

两边夏人一齐使劲,想要将他从马上戳下,陆宁远向后仰了仰身,脚下勾紧了马镫,连左脚都勾得纹丝不动,两手握住一左一右两杆长矛,猛地大喝一声,迎着夏人的力气,反将他们直推出去。

夏人两手持矛,却反被他推倒地上,手上一松,兵器脱手,陆宁远把手一扬,就将矛从身体当中抽了出来,带着血反手一转枪头,往地上猛地一扎,就将那一左一右两个夏人一齐钉死。

两个口子开在身上,鲜血一霎时就淌到了马肚子,他却好像不觉疼痛,也不曾变得虚弱,见血反而让他那一身威势愈发骇人。他把两根长矛夹在腋下,又向前催马,在夏人当中来回往复地冲撞,不论到了何处,见者无不辟易。

有夏人甚至慌不择路,反身逃上了船,陆宁远甚至抛去散落一地的攻城器械不去管,跃马上了甲板,生生把他们追上杀死了。

不管雍人、雍军,这些夏人从前如何看他,在鹿邑来的这些夏人面前,陆宁远今日就像一个突然降临的魔鬼,他不结什么阵型,也没有加紧破坏掉攻城器械后就战略性撤退,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没人能够抵挡住他,印象里南人的胆怯和温良在他身上全都不折不扣地反了过来,他从猪从狗从案板上的肉变成了一把见人就砍的屠刀。

在今日之后,夏人当中开始有人传说,说这是他们侵略雍人江山,造下那么多杀孽而终于结出的恶果,是上天给他们降下的罪罚。

但于陆宁远而言,这都不重要了。

一个时辰后,他赶到亳州城下,同在城外阻击夏人的张大龙两军会和。

张大龙见了他,顾不得他风尘仆仆又身上受伤,拉了他手就道:“你这都是骑兵,快沿着这条道往南,和老秦会和,夏人刚追上去了!”

“秦良弼往南走了?”陆宁远惊了一惊。

他艰难地转动着心绪思考,这时候秦良弼往南走意味着什么?却想不出来。

在刚才的那场进攻当中,他已经用掉了最后的判断能力,如果不是张大龙拉住他,现在他该是在亳州城下叩门,让守军放他进城。

他挣了挣,身体不自觉地要向城下走去,张大龙却没松手,牢牢把住他,那张让血污涂遍的面孔此刻比之前每一日都愈加黢黑,“别过去,进去没用了!”

“什么?”陆宁远怔怔地问。

张大龙咬咬牙,沉默着,忽然猛地一抹脸上的血,压紧了喉咙道:“刚抓的俘虏交代,夏人突然大举往南追击,是因为……是因为……”

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终于开口,可说到要紧处又说不下去。

陆宁远忽然想要后退,后背轻轻哆嗦起来。

腰间的两个创口像是忽地洞穿了,有风从里面将他穿过,刚才那两杆长矛没有将他顶起,风却将他串到了天上。他向后退了一小步,在张大龙开口之前先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探出来,老秦他是护送的天子灵柩!”

第261章

张大龙的营垒并不安全。

亳州城外还有大量逡巡不去的夏军,正伺机找寻着各种机会。偶有小规模的试探性交手,呼喊声,兵戈相拨声此起彼伏。它们是雍夏十数年间这一副战争长卷上的背景色,不仔细去看,便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

喊杀声一道一道传来,时而远在天边,时而又好像就在肘侧,但且让它去响,听,亳州的巍巍城墙正在兵戈当中轻语,它说什么?它说什么?

陆宁远张了张口,看口型是说了一声“啊”,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忽然,他后退一步,摇摇头,一下一下使劲地摇,一面摇,一面不住看向四周,拿眼睛抓着每一只看过来的眼睛。

可这是悬崖边的稻草,他拢了一满手,却是一碰就断,他无可依凭,无可寄身,脚下一空,直坠下去。

可他毕竟还没有跌到崖下粉身碎骨,一根树枝挂住他的衣服。光影纷乱当中,他看见李椹的眼睛,马上牢牢抓住了,轻摇着头急迫地向他看去。

这一刻,他多希望李椹说些什么,心里头某个地方好像还剩下一点微茫的希望,忽闪忽闪着一丁点的微光。

他牢牢攀住这最后一根稻草,拿它吊住自己全身的重量,看向李椹的神情带着哀求、恳切,简直无助至极了。

可李椹自己都还未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平心而论,张大龙带来的这个消息不是猝然摆在他们面前的,这几天里,这个猜测在他心里早已一日重过一日,只差最后这一下盖棺定论,可他从不敢相信,不敢接受,更甚至都没有敢当真想上一想!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忽然,陆宁远摸摸腰间,摸了个空,从身后一人腰间抽出佩刀,一声不响地横在脖子上,手跟着就往里一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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