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坚守,做站不易,广告是本站唯一收入来源。
为了继续访问本网站,请将本站加入您的广告屏蔽插件的白名单。
张大龙眼疾手快,忙伸手抢他的刀。也没见陆宁远怎么发狠,可第一下他却没抢下来。
他使了蛮劲掰陆宁远的胳膊,把刀往自己这边带,却纹丝不动,一旁李椹也马上回神,跑来死死拉住陆宁远的手,连着刀把一齐往外扯。
两人合力,这才终于夺下刀来,张大龙狠劲把刀掷在地上,就听当啷一声,刀刃折了,飞起的锋刃崩出去,足足飞了一丈远,插进地里一截。
李椹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死死按住陆宁远,不让他动,忙往他脖颈下面瞧。就见那上面一条血线,浅浅划开个口子,血成滴成滴渗出,毕竟不深。
但刚才要不是张大龙手快,再晚上个半刻,让陆宁远把劲使实了,再往旁边那么一划,就是铁打的脖子也要割下来一半!
张大龙喝道:“你做啥!”
李椹见陆宁远不再动了,却也不敢当真松开他,即便知道要是陆宁远有心挣扎,两个自己也按他不住,还是紧紧抱着他,把他两条胳膊压在身上。
陆宁远却当真不再动了,好像没有力气,在他怀里一点点滑下去,一跤坐倒在地上。
“我还活着……做什么?”陆宁远喃喃道。
李椹猛地喉头一滚,涌起一阵悲酸,极力控制着不在他面前下泪,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是国家元帅!居然在阵前自戕!你抬眼看看,周围都是你的兵士,在拿眼看你呢!”
可陆宁远只是摇头,谁也不看。他像是一株被从土里挖出的树,迅速地萎败了,即便不拿刀去砍,他自己好像也活不长久。
李椹两手捏住他肩膀,“现在情况不明,说什么都太早!夏人探听来的也未必就是对的,等见了秦帅的面,就什么都知道了。”
“秦帅,秦帅……秦良弼在哪?秦良弼现在在哪?”陆宁远又问。
张大龙插话进来,“急死俺了!刚才说的是什么?不就是让你去追,往南走了!你要是不成了,把你带来这些骑兵先都划给俺,俺代你去!”
李椹看陆宁远情志恍惚,担忧之下,暗地里又生出几分恐惧,按住张大龙,让他先别急着追击的事,又道:“人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还不定如何呢!就算当真……也得亲眼见过才算!万一是讹传,你不自惜身体,日后陛下再想起你于地下,如何可得?能站起来么?”
陆宁远只是不做声。他不说话,李椹便心中打鼓,怕他这沉默是暗卷的浓云,外面风平浪静,里面却已经是雷霆电闪,只等一下炸开。
陆宁远却慢慢抬手拉住他,哀声问:“怎么回事……是我杀了他么?是我又杀了他?”
李椹一惊,想说自己不知道他此话何意,却忽地心中一动,一阵恍惚袭了上来。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好像与眼前之景交叠了,那时陆宁远也这样问他。
马上,他心头一凉,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地答:“没有这回事。咱们先去秦帅部,当面问个明白!你要起不来,让大龙背你起来,到那儿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知道陆宁远听去了多少。他好像没有了力气,凭他自己,是怎么也不可能再站起来的了。可是张大龙没有去马上扶他。他再迟钝,再愚笨,也能感到现在不是一个好时候,陆宁远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他怕自己一碰他,就有什么要轰地溃出来。
过了好一阵,陆宁远终于动动,却是两手抱住头,弯下腰呻吟了一声。
就在这会儿,他腰间、胸背、手臂……浑身各处的伤口仍在渗着血,还有的沿着大腿根慢慢淌到地上,却也无人在意了。
众人皆心头惨然,惨到极处,身上的痛反而感受不到。向南望去,秦良弼的旌帜早看不见了。
秦良弼正在清点伤亡、战利,忽然有人来报,说陆宁远到了营门外面求见。“谁?”他下意识地一问,“陆宁远?”
军士答:“是陆帅。”
秦良弼惊讶道:“他怎么到这么快?长翅膀飞来的么?”
他是知道陆宁远已经从开封出发的消息的,但以两地的路程,就算是精锐骑兵也不该这会儿就到。除非来的只有轻骑,不携粮草辎重,昼夜兼程,那还有点可能。
不过陆宁远到得还不够快。秦良弼摸了一把胡子,心道好险。要是陆宁远再早半日来,自己如何还能独成今日之功?
“愣着做什么?给人请进来呀,娘的,这种小事也要来问!”秦良弼回神,见来人站着不动,只拿眼望着自己,不由骂了一声。等人走了,转身扶扶腰带,长长出了口气。
今日他这调动,是与徐熙共同定下的计策,而且当初刘钦也点头了。
早在几日前,在夏人放出刘钦不治身死的谣言之后,徐熙就将计就计,明面上仍以刘钦的名义向亳州外围众将传令,暗地里许多事情做来,却好像刘钦当真死了,用以迷惑夏人。
秦良弼最后一次见到刘钦的那次,刘钦还未昏迷,叮嘱他一定要稳好军心,也叮嘱他夏人一旦上钩,务必予以痛击,秦良弼一概答应下来。
后来徐熙的计策果然奏效,夏人坐视开封陷落,始终将退未退,秦良弼便收起旗号,潜在这一军当中,扶着“灵柩”南下。
他是“秘密”退军,所携兵马不多,一身都是破绽,夏人又不可能放弃抢夺刘钦尸首的机会,让他们安然退回国内。
果然,原本已进驻附近坚城的夏人倾巢而出,前来追击于他,秦良弼走得不快,不多时就被追上。
夏人先头部队已经靠近的时候,秦良弼才召集诸将,把他们带到一直遮遮掩掩、不许众人靠近的车架旁边,一掀车帘,里面是一座灵堂,中间摆着一口棺材。他跳上去,推开棺盖,众人才见里面竟是空的。
“就这么回事。”秦良弼道:“陛下好好的在城里,啥事没有。这几天谁拿嘴放了什么屁,别以为别人听不见,都给本帅怎么放出来的再怎么原样咽回去!现在夏人以为棺材里有东西,兴冲冲追上来了,你们说怎么办?”
现在军中各处都在传说皇帝已经死了,就是这口棺材,赶路时也有人曾在帘帐掀开时瞧见过一角,流言便传得愈甚。
众人心中愁云惨淡,更不知前路如何,难免如惊弓之鸟,又兼垂头丧气,现在见了这口空棺材,才知是计,虽然不能就此确认刘钦还活着,但让秦良弼这么一问,人人也没来得及想到别的,胆气跟着一壮,大声道:“打!打!”
“干死他奶奶个熊的!”
秦良弼拔出腰刀,一刀砍在棺材上面,“擦”地一声,就将它削去一角,“这仗打不漂亮,一会儿就用这个把本帅装回亳州!”
这一仗于他太重要了。不止是为了陆宁远在那里立下了收复开封的大功,他这边却始终与夏人僵持不下,毫无进展,更是因为徐熙这一计使出,军心为之大沮,要不能在这仗之后多讨点好处回来,那就纯是亏本的买卖了,往后也不好收拾。
等刘钦醒来,还不定如何骂他,就是不骂,他自己也得骂死自己。
天幸将士用命,事先安排好的各路部众也都如期赶到,这仗当真打得提气!等尘埃落定了,陆宁远却姗姗来迟,秦良弼既有战胜之喜,又为他这来迟一步、半分功劳都没捞着而有几分幸灾乐祸,当下便对他热络多了,让人把他放入进来,都用上了一个“请”字,还招呼人泡一壶茶来,预备着一会儿给陆宁远接风洗尘。
可陆宁远进来的时候,他却大吃了一惊,本来打算迎上前去,怔愣之下却站着没动。
陆宁远一身血污,神情活像是见了鬼,像一团积雨的浓云黑压压涌过来,到了他跟前,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陛下呢?陛下在哪?我再见他……见他最后一面。”
第262章
秦良弼没急着答陆宁远的话,见他身上还有鲜血往下直淌,好不吓人,也顾不上叫人,亲自扶着他准备到自己帅案前坐了。
陆宁远却不给面子,站着没动,脚底下像是扎了根,只是低声又道:“我去看看陛下,最后再看他一眼。”
秦良弼心想,“怎么就最后一眼了?”口中却是先问:“怎么,你刚才和夏人交手了?”心中一紧,不知道他来了多少人,交手的是哪支部队,战果如何,自己怎么全没听说。
想当初解定方死前,他那一军归属未定,秦良弼还曾到他那里,寻思着活动活动。解定方却闭口不谈此事,当时秦良弼就觉着没戏了,果然朝廷旨意发来,大军落在陆宁远的头上,那时他还难受了好一阵子。
想他秦良弼也是天之骄子,比陆宁远年长几岁,成名也早,却要居于其下,如何能咽下这口气?那时他北上支援陆宁远,动身稍晚,便有几分是这个缘故,因心中不服,这才有意磨蹭,谁知后来想走却走不了,却非他的本意。
这几月下来,对陆宁远的用兵,他就是不服也不得不服了。这会儿一见他同夏人交上了手,登时警觉,只怕他打得太好看,给自己这原本还算好看的反过来给衬得不好看了,那他真是哭都找不着地方,因此格外关切。
陆宁远摇摇头,绝口不提战况如何,拨开他手,在他帅帐当中乱走,像在找着什么,嘴里仍只是那一句话,“他在哪?陛下在哪?让我……看看他。”
“陛下在哪?他在我这儿地缝里呢。”秦良弼心道。他这帅帐是临时搭起来的,就这么大,哪有能藏个活人的地方,陆宁远低着头满地乱找,不知道找个什么劲儿。
“你要见陛下,自去就是了,到我这儿——”秦良弼忽然想到什么,愣了愣,随后摇摇头,心说不可能。
细品一番陆宁远刚才所说的什么“最后一面”,摸摸下巴,暗想他遮莫是因为之前睢州解围后直奔开封的事,得罪了陛下,预备着从此被贬出去?那也太悲观,太小心了。
不过此事的确有待商榷。刘钦说陆宁远直赴开封是自己授意的,秦良弼怎么寻思都觉着不是这一回事。
在此之前,对亳州城防的一切规划,都是建立在陆宁远解围后就要驰援而来的基础上的,刘钦同他商讨睢州解围之后的对夏作战方略,其中也甚少提到开封。
谁知后来陆宁远消息再传,人已经往开封去了。
这么大的事,刘钦能瞒别人,能对他秦良弼丝毫不透口风么?他虽然不像陆宁远那么受信重,可也不是吃屎的,就在刘钦手边上,他还能半句不问自己?
因此消息传来,他暗地里反复思量,便疑心陆宁远是先斩后奏,也疑心刘钦是见事已至此,只能打肿脸充这个胖子,只是没有实据。今天见陆宁远这般作态,不禁重新给这猜测捡了起来。
秦良弼狐疑地在陆宁远身上上下打量两眼,摇了摇头。
陆宁远实在无需如此,打了那么一场结结实实的胜仗,之前的小嫌小隙,还不都给抹了?
他因为打了胜仗,心情正好,便宽慰道:“俺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陛下对你如何,还用俺说?你刚往开封去的时候,就有人弹劾你了,说得多严重的都有,陛下可一个字都没听,别说召你过来,就连闲话都不许别人讲呢!”
说到这个,他不由又有点酸溜溜的,心想刘钦待陆宁远是真不一般,一个天子对大臣做到这样,那也是做到了头了。
他意在安慰,陆宁远听在耳中,却微微一凛,痛得愈发上不来气。他简直承受不住,眼前甚至黑了一瞬,几近崩溃,强自稳住了,勉力道:“让我见见他,带我过去……”
秦良弼被他的脸色一惊,刚才按下去的猜测忍不住又浮上来。试探性地,他问:“你说陛下在我营里?”
陆宁远这才看向他,点点头,低声道:“陛下在哪?你带我……别说这些了。”
秦良弼愈发惊讶,“徐大人没知会你么?”
陆宁远怔怔瞧他,眼中仍是哀求之色,好像全不懂他话中之意。哪里像个威震中原的大将?
他这幅情态,秦良弼如何还不明白,登时瞪大了眼睛,气喘得粗了。
徐熙是怎么做事的?诈死的事,瞒一瞒普通将领也就罢了,怎么敢瞒陆宁远?这可是一路总兵!
他不知内情,如何行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谁敢担待?对陆宁远都敢如此,对其他人呢?对他秦良弼呢,有没有什么事也作弄了他?
这姓徐的,亏他一向对他好颜好色,掌了几天行在大权,就当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陛下毕竟还活着呢!
“你听我说——”秦良弼看着陆宁远的眼睛,“徐熙没和你说,夏人那的都是假消息——陛下好好的呢!唔……不是很好,可人总还在,现在还在亳州城里呢!”
徐熙暂掌着行在大小事务,几路人马战况如何,自然都了如指掌,也知道陆宁远已经轻骑赶来,还有几万人马正在路上,因此他和秦良弼一同进城求见刘钦时,他倒也不奇怪。
秦良弼上来便问:“陛下今日如何?现在醒着没有?”
他离开亳州时,刘钦经林九思诊治之后还昏迷未醒,后来是徐熙写密信告知他刘钦苏醒的消息,他却也没有亲眼见过。
现在行在内外,全靠徐熙一张嘴,他说什么是什么,偏偏他这人看着油腔滑调,让人放心不下。
秦良弼倒宁愿刘钦把现在建康的那个冷冰冰的周部堂叫来,同他共事虽然叫人心中惴惴,但毕竟不至被人操弄,时刻提心吊胆。
徐熙道:“今日用了半碗粥。现在陛下正睡着,两位将军晚些再来吧。”眼睛落在陆宁远身上,不经意上下一扫,便知道秦良弼已经同他说了,心里颇觉可惜。
刘钦诈死的消息,秘密知会众将时独独漏过陆宁远,不是他疏忽了,而是有意为之。
现在陆宁远一身惨状在他面前,又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见者简直无不伤心,徐熙却也心如止水,不动半分恻隐,反而多了几分快意。
他是知道一切前因后果的,同时也知道疏不间亲,日后刘钦怪罪下来,那就怪他好了,他也不会后悔。他今日有命在此,只有一个缘故,若非为了这个缘故,他也不会多事。
秦良弼脸上现出一瞬间的狐疑之色,但很快又笑着道:“那行,那俺就先不回去了,在这儿守着陛下,等他老人家醒了,好亲手把捷报送上。”
徐熙自然没错过他那一瞬间的神色,却也同样笑眯眯道:“将军自便。”
两人对话的功夫,陆宁远却谁的话也没听,瘸着两腿,直愣愣就往屋里走。徐熙忙着人拦住,撂下脸道:“将军做什么?没听见陛下正在休息么?”
陆宁远让人一左一右拦在前面,顿了顿脚,低声道:“我去看一眼陛下。”
他弓着背,身体向前倾着,仍有一股向前的去势。徐熙打量着他面上神色,倒是干干净净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一天之内,先是听说刘钦已死,又得知他还活着,煎熬起落之下,就是铁人也要崩掉个角,何况陆宁远还是个活人。
他木然着,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先进屋里,看一看刘钦,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都说他伤得很重,还中了毒,好像昏迷了很久,他伤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可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徐熙心道。没让守门的兵士放行,自己走上前去,故意道:“那等陛下醒了,再看也不迟。几个月都拖得,这一两个时辰反而等不得么?现在就这么冒失闯进去,莫非是苦肉计不成?”
说这话时,他似笑非笑,仿佛开了个玩笑。陆宁远一怔,不知把他话中意听懂了几分,低头瞧瞧自己身上,在原地愣了一瞬,随后摇摇头,瞧也不瞧徐熙,抬脚又往里走,“我只是看一看……看看他。”
守门的兵士未奉令不敢放行,陆宁远要进,却被两只手拦住。
他呼吸粗重了,脸色又恍惚一瞬,身上肌肉隆起,衣服上新渗出几道血迹。理智的细丝直抻成一线,他走在那上面摇摇欲坠,却又一次极力压抑下什么,没有坠下,低声道:“别拦我……”嘴唇轻轻打起哆嗦。
秦良弼怕徐熙有鬼,在旁帮腔道:“陆总兵就看一眼,悄悄地进,悄悄地出,也不碍什么事,保管不惊扰了陛下。徐大人,您就通融通融呗。”
徐熙瞧着陆宁远,知道凭几个士兵决计拦他不住,自己再不放行,就要闹得难看了。陆宁远这话退一步听好像哀求,进一步听却是威胁,如果还不放行,他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