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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钦身体跟着他的动作向上一耸,在落下前被朱孝双手接住。他不敢继续拔,这才顾得上看向刘钦伤处,虽然被洞穿了,却只是伤到肩膀,天可怜见,天可怜见,没碰到内脏,不是什么要害。
“不好!”一个亲兵忽然道。
他从地上拔出另一根射空了的弩枪,仔细看过枪头,又在袖筒上擦擦,擦下一片黑渍,凑在鼻尖一闻,臭气中夹着浓烈的苦味儿,他脸色白了,大声道:“上面有毒!”
第254章
刘钦被抢入城。
为了图近,朱孝抱着他抢进城门后不远处临时搭起的窝棚里,到了床榻边上,原地绕了三圈却想不起来放下,别人要接,他才如梦初醒,呆呆地把刘钦轻放在土塌上,几下把榻上的杂草扒拉到一边去。
军医陆续赶到,开始急救。
那时枪杆两边已被砍断,只留插在刘钦身体里的一截,一个军医取过枪头,拿干净布巾细细擦拭了,凑到鼻子边上,仔细分辨用的是什么毒,另外几个或是把脉,或是处理外伤。
还有一人问朱孝:“毒血可吮出了没有?”
“砍断枪杆的时候试了试……”朱孝声音颤得厉害,像是在看不见的风里打着摆子,“可是伤在这里,吮、吮不出来,枪杆又没拔出……”
军医点点头,神情又添了几分凝重。
替刘钦处理外伤的军医查看过伤口前后的情形,见刘钦的肩膀已经被枪头绞烂,只是皮肉自觉往里闭合,反把比枪头要细的枪杆紧紧抱住了,贸然拔出,恐怕会流不少血。这里虽没有内脏,但离心肺太近,谁也不敢保证稳妥。
但枪杆塞在里面,毒血流不出,恐怕更有后患。
几个军医彼此看看,平心而论,谁都不愿去做那个动手之人,但责无旁贷,最后年纪最长的那个咬一咬牙,自请为刘钦处置,其余人只从旁协助。
热水已经备好,他把布巾垫在刘钦伤口前后,一只手握在枪杆前侧,另一只压在刘钦胸口上面,深吸口气稳下手,尽量不偏不斜,一点一点把残余的枪杆从刘钦身体当中抽出。
窝棚里除了几个军医和朱孝之外,秦良弼和另外几个将领也都挤入进来,几人刚刚还喘着粗气,这会儿却像得了什么令一般一齐忽地噤声,屏息凝神看着那截玄色的枪杆一寸一寸地长了。
血迹挂在那上面,分辨不出颜色,从枪杆和伤口的相交处却可见一股一股血涌出来,枪杆拔出一点,便又涌出一股,眨眼的功夫就把垫着的布巾全都染成红色,是暗红的。
布巾吸饱了血,伤口中的涌血却不停,从布巾垂下去的两角,又有血滴滴答答淌下。枪杆又长了三寸,算算长度,应该只剩最后一小截了。
忽然,难以自制般,刘钦猛咳两下,喉咙里喷出口血,身上跟着一阵抽动。
伤口裹着枪杆搅动几下,突如其来的、比刚才还要更加剧烈几倍的疼痛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挣扎,把身体向内卷起来,却用全部心神自制住了。他紧闭着眼,牙关也咬紧,把左手死死贴在床榻上,尽量不动一下。
军医顿了顿手,马上又继续动作,屋中没有半点声响,只有一阵湿润的水声从他手底下响起,听得让人汗毛倒竖,脊背发寒。
眼看着枪杆又长几寸,忽然,“啵”地一响,枪杆猛地扬起来,脱出刘钦身体,在下面带出一道血柱。旁边另一个军医连忙把准备好的布巾压在上面,刘钦曲起两腿,把头撇到另一边,这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响。
之前查看枪头的军医把吸满血的布巾拿过来,确认道:“的确有毒,毒性很烈!”一句话落下,在场几人的心都一齐直跌下去。
“先别止血,让血流!”他马上又道。
另外几个军医连忙照做,因为人多,手掌在刘钦身前都打起了架,却也没人注意,几人心里都同时升起一个念头:离心脉这样近,毒血就是现在流出,怕也晚了。
之前把脉的军医又把手搭在刘钦腕上,却只能摸出他流血太多,气血亏损,一时还没有中毒之相,可见不是见血封喉的最厉害的那一档毒药。
想想也是,呼延震并不知道哪根弩箭能射中刘钦,只有将每一根的箭镞上面都涂了毒。但见血封喉之药极难获得,他又正在雍国境内,行事不敢张扬,能寻到普通的毒已经不易,自然不可能每支弩枪都让它见血封喉。
可这也只是让刘钦有了活命的机会而已,却并非真能逃过此劫。这么烈的毒,又中得离心脉这么近,哪怕当时就一把抽出枪杆替他吮出毒血,怕也来不及,何况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毒血行入脏腑,刘钦就算不至为了那一枪而毙命,可也……
可也难从这毒手中脱身!
几个军医又一次彼此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将这结论说出口。就在这时,刘钦忽然道:“你们都……出去,虎臣……你留下。”
几人领命,不敢多留,忙走出门外候命。朱孝犹豫一阵,不知这些人里包不包括自己,见刘钦没有说话的力气,便不多问,也跟着走了,却把守走门口不肯离开。
秦良弼虎目含泪,两步走到土榻边上扑通跪倒,压低了嗓子哑声道:“陛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刘钦努力忽略肩上的剧痛,慢慢地道:“狄庆……应当没走……接下来你要,如何应对……”
秦良弼脸上一白,马上又是一红,厚重的手掌在空中猛地向下一挥,“陛下放心!有某在,亳州万无一失,大军万无一失,再让夏人给陛下擦破点皮,某自己割了自己脑袋,提着来见!”说完,反手在胸膛狠狠拍了一下,用力之大,竟发出“梆”的一声巨响。
刘钦有心问他具体部署,却胸口发紧,问不得了。
渐渐地,在剧痛之外,他只觉呼吸也变得愈发困难,好像让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他努力打开胸膛,深深吸气,不顾这动作让伤口疼痛更剧、血流更多,拼力只想喘一口气,可空气似乎就是不往口鼻中进。
他在岸上,却好像有溺水之人的窒息之感。可他还有话要说,还有事要做,于是他像憋气的人那样,在疼痛之外,又奋力忍耐着别的痛苦,对秦良弼道:“叫徐熙他们……行在文武,所有人……都过来……”
秦良弼抹了把脸,领命去了。
过不多时,现在城中的文武官员,除徐熙外都陆续进来。刘钦受伤,非同小可,所有没重伤的、还能活动的官员此刻都正惶惶候在外面。
等他们进来时,刘钦已经坐起,只脸色看着苍白,却有一股威严凛然之意,绝看不出病重。
窝棚狭小,文武却多,人挨人人挤人站在一处,后面的人只能从前面人的脑袋缝里看见刘钦。刘钦睁大了眼,看向众人,背靠床头,右手按着左肩伤口,冷不丁地,忽然一笑:“呼延小贼有几分手段,居然在朕身上割去块肉!此人如何处置了?”
除去一应大典之外,他平日甚少自称“朕”,今日却端出威严来,让人不由得心中一凛。旁人不知虚实,最早在帐里的人却颇感意外,脸上现出难以置信之色,心思转得快的,却已会意,只觉不敢再往他脸上望。
朱孝进来的早,正站在床榻边上,闻言杀气腾腾地道:“已经押下,随时可杀!陛下说当如何?”
刘钦点头,“先不要杀,等朕……日后……亲自动手。”声音忽地一颤,被他咳嗽两声掩饰去了。
朱孝呆愣愣的,犹自浑然不觉,秦良弼却心思多,咬紧了腮帮子,使劲往后挤了两步。
窝棚太小,后进来的人便下意识往前挤,把最前面的人都挤到了刘钦床榻边上。秦良弼却拉着朱孝,反把人往后压,生生在刘钦旁边清出三寸。
后边的人无法,被挤出屋去,只有抻长了脖子继续听里面的御旨,虽然什么都听不见,但刚才瞥见刘钦精神尚好,总也可以放心了。
“开封已破,陆宁远在西面收了全功,不日便可前来支援……”刘钦用力道。
说着,他却控制不住,一阵一阵哆嗦起来,额头、两鬓溢满了冷汗,抱在一起,顺着两颊一股股往下巴上流。
“狄庆大部还要再回来……灭此猾虏,只望诸公努力!”
他说了这句,便再没别的话了,脸色跟着灰败下去。秦良弼高声嚷道:“得了!都回去吧!各安其位!”
众人这才纷纷退出,一面走,一面或担忧、或疑虑、或关切地看着刘钦,刘钦却只在床边坐着不动,脸色变也未变一下。
等人走后,刘钦闭一闭眼,往前便倒。朱孝虽然刚才不明所以,却密切关注着他,见他松劲,马上上前抱住了,低声道:“陛下!陛下!”
秦良弼原本赶着人走到门口,脚尖一转又折返回来,刚走一半,就听刘钦道:“严密封锁消息……几个军医,都控制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刚才在屋里的人,各自知会……”
秦良弼忙道:“是、是!俺省得,陛下放心,俺省得!”想让他别说了。
刘钦愈发上不来气了。他不知道是不是那毒起了作用,担心再过一阵,自己身体还会更差,反不如现在,便不肯闭眼,一定要将该交待的都处置好不可。
朱孝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重新靠回床头,刘钦却靠不住。刚才那一番作态榨尽了他的心血,他不剩一点力气,慢慢慢慢向下滑去。
“去叫……”
刘钦撑开眼睛,却说不下去。
现在在他心中最牵挂的、最放不下的、也是风旋云紧地撕扯着他、在他心里搅弄出比此刻身体上还要更猛烈百倍的剧痛的,只有一件事。
临行前那么多大臣劝谏他,母亲也两次问过他,此一行一旦有失,置国家何?置天下何?他那时却如何回答?
他信誓旦旦,誓要两不相误。
“去叫……”
他奋起力气,又说一次,后面的话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毒还没有进他的脑子,他清楚知道,以防万一,此刻他应该交待清某些事情。可他不愿如此,万万不愿,万万不愿,他不能接受,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呐!
他浑身忽地一凛,喉头一甜,忽地又喷出一口血来,就此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第255章
等刘钦昏过去后,军医为他进一步处置好伤口,即着人将他送回府衙当中安置。
因为刘钦不许旁人知道自己真实情况,转移时绝大多数人都被摒弃在外,最早进入窝棚中的几个将领和文士都被秦良弼一个一个粗着嗓子“谈了心”。安置刘钦的小院更是被严密把守,寻常人不许靠近,只有几个文武能进到院子里面,却不敢逗留太久,免惹其他人疑心。
同样是大臣,到了这个时候,就有人能进院里、有人能进屋里,有人却哪也进不去,刚走到院外还有几步远处,把守的卫兵就拿眼瞪了过来。
亲疏远近,位卑位尊,在这时一目了然,都是宦海中沉浮的人,被拦在外面的,不免有几分唏嘘,再看进去的人,心中颇不是滋味儿。
又一天过去,夏军果然有回头的意思。秦良弼兼领了京营,既要负责城守之事,又要总揽各路勤王军,忙得脚不沾地。
城头守备进一步修缮了,每天从早到晚都有士兵上上下下搬运东西,响声不绝。城外大军移屯,时不时便有烟尘大起,刘钦的小院却静悄悄的,始终没有谕旨再发出。
徐熙还穿着出城时的衣服,踉踉跄跄地到了院外。
他脸色苍白,前一天时昏了半日,醒着时又吐了半日。纵然死在他手上的人已不算少了,当年刘钦也差点成为其中之一,但那都是远在天边的一个名字、一串数字,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就在他身边不远,一朵朵血花炸开,一个个人被钉死在地上,有被射中脑袋的,登时脑浆迸裂,溅出一地,被射中身体的,只抽搐着四肢昂首惨嚎。他简直神为之灭,魂为之销,浑身一软,几乎昏死当场。
像他这样的人,竟能从战场上活下来么?
他去求见刘钦,却见府衙外把守的卫兵多了三倍不止,心猛地往下一沉。抬脚正要往里走,卫兵却伸手将他拦了一拦。
他分明听见院里有说话的人声,不知他们为何敢拦自己。因为做的事情特殊,自从到了江北,刘钦便许了他随时求见的特权,把守的卫兵都是刘钦的御林军,并非不认识他,却还是将他拦下,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徐熙沉声道:“让本官进去!”
卫兵没有强争,其中一个转身进到院里,过了一阵又出来,让其他人放行。徐熙撩起袍角便往里走,脚步越来越急,穿过几个院落,第一眼先看到见到后堂堂屋外把守得比门口更加森严,第二眼才见院中还有另外几人,他走上前去,无心招呼,开口便问:“陛下如何了?”
昨天他虽然要昏,却毕竟没真正昏死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他是知道的。他记得刘钦让人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去,划拨了护卫妥善保护;知道他说自家是国家重臣,不许有失,让他们像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他;更知道在他两腿发软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一杆杆弩箭飞来时,刘钦奋力拉了他一下;最后当然也看到了刘钦身中的那一箭。
他那时没有什么反应,就是回来后的大半日,心里好像也不起波澜,但跪在地上抱着痰盂吐了半晌,在某一刻,如同一层薄膜揭下,他忽地清明,这才真正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如何、如何会这样呢?
同僚被他拉住袖子,向他面孔上看去,才见徐熙脸上还有前一日的脏污混着血污,衣服也不曾换,胳膊上通红一片,伤口倒是让人处理过,但也只是简单包扎上而已,一时颇感意外。
于他们看来,徐熙在人前时,活脱脱像一只无时无刻不在开屏的孔雀,他名声不好,这也算是其中一个缘故,谁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但奇怪归奇怪,当此之时,却也没人能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被他拉住的官员嘴巴动动,却欲言又止,因官位更低,不敢拂开他手,其余人也各自都不说话。徐熙提高了声音,又问:“如何了?”
终于有人开口,却是道:“徐大人,这里无事,您先回去换身衣服歇歇罢。”
徐熙两耳嗡地一声,到了这时候心思仍转得很快。他当时只瞧见刘钦中弩,而且是被从前到后穿透了钉在地上,没看清是不是伤到要害,见了府衙内外这幅架势和这几人的作态,心中已有猜测,有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
他马上冷静下来,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朱孝推开门出来,见到徐熙,呆了一呆,随后好像才回神,忙道:“徐大人,正要找您,陛下有口谕——”
徐熙连忙上前,见朱孝眼眶红着,又定了定神,在他脚边跪倒。朱孝托起他,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陛下口谕,要您修书一封,发往薛大人处。”
徐熙应道:“是。”情急之下却也没问要写什么内容,“陛下到底如何了?”
朱孝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挪开眼。
在他心中,刘钦就是不是为了徐熙才受伤,徐熙到底也脱不得干系。以当时那支箭的位置,刘钦不去拉徐熙,未必就不会中箭,但如果不是非要管他,他们早在第二波齐射之前便离开了这里,就是不能进城,也能躲开夏人设置好的落点。因此悔恨之外,对徐熙也有几分正视不得。
但刘钦伤重,行在文臣当中以徐熙为首,刘钦想要他将自己受伤的事密报于薛容与,还要让他稳定行在人心,朱孝听他发问,不能不对他解释,只好将刘钦中毒之事和军医的几次诊断向他说了。
徐熙听他说完,一时呆住了,什么话都没再说。
“让我……先进去看一看罢。”好半天他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