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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开封刚刚被围,狄庆佯作撤兵,却在南面设下一支伏兵,本拟刘钦见自己撤走,过不多时便会南下,好半路截杀他,谁知刘钦没等到,等来的却是秦良弼率大军直扑过来。
若非事先就已经知道这个部署,他如何能未卜先知?
这样的事情竟不止一次,在之后还发生过,有时看着像是巧合,还有时好像只是雍人棋高一着,料敌于先,但呼延震知道,不是的。狄庆身边,定有人收了雍人的好处,已经投了雍人,在将他的决策偷偷送出去!
于是狄庆真正撤走前的这最后一次尝试,真正的筹划只有狄庆自己,和为他出谋划策的呼延震知道。
四月十五日,亳州附近的夏军已经全部撤走,刘钦的銮驾没有这么早就离开之意,他却因战事稍歇,出城劳军。
在此之前,呼延震已刮了胡子,划伤了脸,弄瞎自己一只眼睛,改换面容,让自己作为俘虏被秦良弼军捉住。
他知道雍军的传统,也知道刘钦在大军护卫之下自己离他最近的一刻是什么,提前便做好了全部准备。
除去上面所做的这些之外,他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
呼延震烤好了刀,把一方布巾塞进嘴里,右手拿刀,伸到左臂处,一刀一刀锯了起来。
窸窸窣窣,是皮肉被锋刃割开的声响,然后声音一钝,刀刃触到了骨头。他手上不停,拿刀尖一点点找着骨头缝处,终于他找到了,猛地一把将刀按下,剩下的半截手臂也滚在地上。
断肢处鲜血喷涌,他浑身颤抖着,起身弯腰,把自己压在毕剥烧着的火盆上,但听得“滋啦”一响,他吐出布巾大叫一声,一时昏死过去。
火盆打翻了滚在旁边,他却立时醒来——他心里的恨已经刻骨了。
现在他已经再没有半点“呼延震”的特质了,他是战场上随处可见的一个伤兵,整条手臂都没了,且是被利器所伤,且刚刚受伤不久。于是他到了战场上,如愿被作为伤兵俘虏,和其他人押到一起,哪怕是夏国士兵都没人认出他来。
可他该怎样在大军当中,直取刘钦呢?
被作为俘虏在雍帝面前斩杀的前一夜,呼延震把右手手指伸入左臂伤口的血肉中,从里面掏啊掏啊,掏出一只小瓶。
他又瞎又残,好像还是个哑巴,更表现得异常虚弱,仅剩的一条手臂,没有人想着要给它捆在他的身上。
他于是掏出小瓶,又从嘴里吐出沾满了血的一小截刀片,打开瓶盖,把瓶中的药仔仔细细涂在刀刃上面。
他找了个背人处,但同一个营帐里面,其他俘虏里还是有两三个人看到了,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们都知道明天所有人都会死,对其他所有事都已漠不关心,呼延震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向他们狠狠瞪了一眼,他们忙转开了眼——呼延震看他们的眼神让他们觉着,死亡好像离自己更近,要在明日之前就先降临了。
呼延震涂完了药,把药瓶塞在帐边的一捧稻草下面,捏着刀刃两侧,把它慢慢塞入头发里面。在帐里唯一一只油灯的照耀下,刀刃上闪烁着墨绿色的光,他放下手、闭上眼,静静等着明日到来。
今晚已经搜过了身,明天一早便不会再搜了。
现在,他看着刘钦,刘钦也看到了他,两人间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远,于他而言已足够了。
早在刚才,趁着没人注意,呼延震就已把刀片拿在手上,这会儿脚下一动,下一刻人已向刘钦直冲而去。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就在他身后负责押着他的雍兵没有反应过来,在刘钦身前的几个雍军大将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刘钦身后的亲卫朱孝也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呼延震自己,也从不知自己平生竟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和速度,只一眨眼的功夫,他自己就已经欺到刘钦身前。
刘钦的面上刚刚露出一点点惊讶之色,它是土里初生的嫩苗,还没来得及长开,而呼延震手中的一小块锋刃已经碰到了他的身上。
他手里的这一小块刀刃只一寸见方,杀不得人,或许可以割开刘钦喉管,但刘钦绝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果然,刘钦头往后仰,脚下一动,像是想要后退,在他左右,瞪大了眼睛的亲卫、大将伸来无数手臂,要将突然袭驾的他摁住。
但是没有用了。他们都太晚了。
呼延震奋起全身的力,在被摁住的那刻,猛地递出右手,吹毛断发的刀片已划开刘钦胸腹。
马上,呼延震被摁倒在地,就在他咚地一声被无数只手摔在地上时,刘钦身前的衣服也张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呼延震奋力仰头,死死地看向刘钦,嘴里喷出内脏被震出的血,却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刀刃上涂的药见血封喉,只需要在皮上擦破一点,便神仙难救。如果这一刀割在手上、脚上,刘钦还能自断肢体求生,可这刀割开的是他心腹,他难不成要将肚子挖开么?
在他面前,刘钦“蹬蹬蹬”倒退几步,抬手想要摸向身前,看着被呼延震掉在地上的刀片上闪着的不祥的光,又忍住了。呼延震梗着脖子抬头看着他,笑容蓦地僵在脸上。
“陛下、陛下!”
随着一声声护驾的声音响起,呼延震瞧见,从刘钦身前割破的口子里没有血色渗出,从那后面露出的是一面软甲。
他看上去穿的是礼服,未设防备,在里面竟然穿了一件金丝软甲,刀枪不入!
第253章
秦良弼脚踩在呼延震背上,见别人压牢了他,忙去刘钦身前问:“陛下,没事吧?”
刘钦惊魂甫定,摇了摇头,看向那些俘虏。左右明白他的意思,提着刀过去。
负责押住俘虏的士兵脸色苍白地跪倒了,等候处置,但一时无人顾得上他们。
秦良弼调兵将这些俘虏围在一起,以备不测,因为不知道他们里是不是还有第二个呼延震,那些繁复的礼仪是不能要了,接下来要把他们就地处决。
“不对——”秦良弼忽然道。
所有人目光一转,落在他身上,他却无心解释,径直走回到呼延震身前,挥开旁人,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呼延震有心挣扎,但受伤之后,毕竟体力不支,没有挣开,竟只能由着他提起自己。
秦良弼喝问:“你的兵马呢?现在何处?”
呼延震嘴边流血,看着他,却不说话,眼睛一转,又落在被人团团围住护在中间的刘钦脸上。刘钦也正在看他。
呼延震忽地一笑,把一口血吐在地上。
“结阵!结阵!”秦良弼忽然大声喝道。
他声如洪钟,这两声喊出,敲得所有人耳朵并着胸口都是一响,麾下将官连忙各自归营调拨兵马,秦良弼只按着刀抢到刘钦身前不动,锐着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城门,对朱孝道:“你护卫着陛下……”
他话说一半,忽地转过耳朵,侧头听着什么动静,陡然间神色一凛,不顾自己正在天子旁边,猛地掣刀在手,向东看去。
顺着他的视线,刘钦也向东看,过得片刻,但见一队骑兵飞驰而来,身上旗号正是夏人服色。
“找死!”秦良弼怒道,因夏人离着尚有一段距离,先对刘钦请命,“请陛下许臣出战!定不让这些蟊贼扰了圣驾!”
刘钦没料到夏人竟会去而复返,在他阅兵、观斩时杀出,却也马上回神,许了秦良弼所请。属下将马牵来,秦良弼当即翻身上去,一张黑黢黢的面孔涨得通红,更不多言,调拨一军打马便去。
这队夏人来得虽然突然,可稍一打眼便知道他们人数不多——如果真是一支大军,是不可能躲过附近这么多探子的耳目的。
按说这一点人,原本不需要秦良弼亲自上阵冲杀,可他这时怒发如狂,非亲自一刀一刀宰了他们不可。
他知道这是呼延震的余部,他们这么多天没露头,就是等着今日。但他必不会让他们如愿。
刘钦出城劳军,颁下赏赐,是给他秦良弼的恩泽,也是长他的脸。护卫之事由他负责,可居然出了刺驾的事,这是给天捅出了一个碗大的窟窿。始作俑者,呼延震已经被控制住了,他的那些残部,也即他留的后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眼见着秦良弼率军冲阵,朱孝忙对刘钦道:“请陛下速速回到城中!”
他原本生得和刘钦差不多高,身量也只比他略壮一点,这会儿有心翼蔽于他,张开两手,恨不能将自己变大三圈。
刘钦也无异议,见亲卫已经上马,还将自己的马牵到了身边来,当即认镫上鞍,刚一坐在马背上,左右就连忙催马将他拥在中间,从四面八方挡住了他。
临走之前,刘钦扭头又向呼延震看去一眼。呼延震已经被人绑缚起来,被好几个人一起押着,脑袋让人摁低了,马上又抬起来,只是死死地看他。
刘钦皱了皱眉,看向交战处。
呼延震既然敢出现在这里,便是不想活了,可他留下的后手,就只有区区这一支人马么?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正在劳军,劳军时身边有大军护卫,他如果选择近身刺杀,还有几分胜算,但派这么一队人马冲杀过来,和送死有什么差别?
他做出这样的事,是为的什么?
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这一队骑兵只是诱饵,他们掩护着的是另一队人,只有约二百个,却在交战正烈的当口、在刘钦身边数万大军的眼皮底下,运来了数门床子弩。
刘钦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弩箭便已当空飞来,一排箭雨在空中划过时看着还很缓慢,可落在下面,几如雷霆闪电,疾射而下,只一眨眼的功夫,刘钦身边的人就倒了一片。
几个亲卫连人带马当场毙命,刘钦却十分幸运,刚好在这阵箭雨当中躲了过去。朱孝刚要上马,还没上去,因为站得较低,同样刚好躲过,一瞬间头发上指,大声道:“举盾!举盾!回城!”
可寻常盾牌,是挡不住床子弩这般力道的,想要起到保护作用,必须是用一人高的大盾。阅兵时为着阵型好看,这样的盾牌一般立在外侧,仓卒间却运不过来。
情急之下,朱孝再顾不得别的,一把将刘钦旁边、自己的一个下属扯下马,自己翻身坐在上面,拉住刘钦那匹马的缰绳,要带他回城。
刘钦却喊道:“慌什么!把徐熙,徐青阳带过来!”
朱孝一愣,下意识听从了,忙去找徐熙在哪,这才看见在刚才那阵齐射中徐熙被射中了,看着只伤到了手臂,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似乎从没上过战场,也没受过这样的伤,脸色已白得死人一般。
战场上最容易死的,往往不是胆子最大、最不怕死的,而是像这样已经吓破了胆的人,身体像麻痹一样动也动不了,就是敌人已经到了眼巴前了,他也连转身就跑都想不起来。
朱孝看看远处,秦良弼已经注意到了弩手的情况,撇下夏人骑兵,亲自率军扑去,但时间上来不及,马上还会有第二波齐射。
他不敢离开刘钦身边,就让别人扯着徐熙的胳膊把他带来。徐熙已软得一根面条似的,再看不见平日里那一副风流俊赏模样,仿佛别人一松手,他就要瘫在地上。
刘钦看看徐熙受伤的地方,并不致命,对朱孝道:“扶他上马!这是我国家重臣,要像护卫我一样护下他!”
朱孝道:“是!”却不照做,“陛下,夏人还要再射弩箭,请先下马暂避!等秦帅把弩机毁了再上马回城!”
刘钦算算时间,为徐熙的事耽搁了这片刻,想赶在下一波齐射之前奔回城里已不可能,便毫不犹豫,俯身下马。左右亲卫在马上没动,他看见了,却什么也没说。
这些人在他周围,故意不下马,是为了替他挡住一会儿射来的弩箭。他们当中一会儿一定有人会死,但现在也绝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刘钦一脚仍踏着马镫,另一只脚刚刚落地,下一波齐射便来了。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夏人却调整好了弩机的方向,第二波不再像刚才那样漫无目的地落在各处,而是集中往刘钦身边来。
朱孝挡在弩箭射来的方向,几乎抱在刘钦身上,数面小盾已举起来,织成一张密网,将刘钦挡在后面。
可这第二次齐射太密集了,所有箭几乎都落在同样的地方,只一眨眼的功夫,附近亲卫就倒了一片,弩箭射裂盾牌,将后面的士兵一齐射穿,刚才还举得严整的盾牌一霎时变得稀稀拉拉。
就在这时,俘虏们忽地又骚动起来。
刚才的第一波齐射,许多俘虏和押送俘虏的官兵也被射中,因为营中一时陷入混乱,几个呼延震事先安排好的俘虏趁势逃脱辖制,抢夺刀箭,在雍军中军当中拼杀起来。
这么几人,就算各个以一当十,也掀不起多大的水花。可营中为他们起了骚动,朱孝将刘钦压在地上,听不见声音在哪、离着多近,担心变起肘腋,不得不稍稍起身查看。
他不看尚好,一看之下,不由得心惊肉跳:竟有两个不要命的俘虏顶着箭雨摸到了刘钦身边不远!而沿途的雍军或是被弩箭击伤、或是急于躲避、或是一时不查被他们从后面砍倒,总之竟无人拦住他们。
朱孝忙从地上捡起把刀,正要上前,却生生顿住,只叫附近几个亲卫去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好像走马灯一般,在之后许多天里,一遍一遍在他的心里重放。他却什么也闹不清楚,一切好像都是假的,朦朦胧胧同他隔着什么。
他看着,离着近了,一个俘虏忽然呆住,如被什么震在原地,不但不再上前,反而伸手死死拉住了另一个。争夺片刻,另一个人挥开他,又往前冲,却刚刚好被一支弩箭射死。
几个亲兵涌上前去,一人一刀,把剩下的那个俘虏给剁成肉泥。朱孝松一口气回头,刚刚在他离开的地方,躺着两个他的属下的尸体,刘钦仍维持着刚刚被他摁在地上的姿势,左手拉着徐熙的胳膊,好像正将他带离某处,一根弩箭却在他的肩头,将他从前到后地贯穿了。
朱孝脚下一软,歪倒在地,下一刻又猛地弹起,一跃扑到刘钦旁边。
刘钦皱着眉头,脸现痛色,神智却还清醒,想要从地上起身,却起不来。
床子弩与其说是箭,倒不如说更像枪些,在刚造出的时候,要三十人才能拉开,即便改造之后,也要壮士五人,发出之后,将连城砖都能凿穿。
金丝软甲能挡住普通弩箭,却挡不住这般威力的弩枪,这一枪穿透两层甲、穿透刘钦全身,犹自去势不收,像一枚钉子一般将刘钦给牢牢钉在了地上。刘钦看不见背后,尝试几次,均坐不起来,反而疼得吸了口气。
朱孝想将弩枪从地里拔出,可手软了,又怕让刘钦再次伤到,不敢用劲,试了一试,只将那弩枪晃了晃,枪头却还插在地里。
刘钦脸上痛色更甚,骂道:“慌什么,尽管拔!”说到后面,却有些气力不济,眨了两下眼,眼中神色慢慢暗淡了。
这时还活着的亲兵重新围上来,朱孝咬紧了牙,手握枪杆猛一使力,这次总算干净利落,把枪头从地里拔出来了,枪杆却还在刘钦身体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