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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49章

他这举动颇犯忌讳,可他是皇帝的亲哥哥,别人还能说得什么?狄庆丝毫不以为意,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朝廷使者来到,忙走到帅案前跪迎。

使者宣旨,一开口却像一道晴天霹雳砸在狄庆头顶:“悉闻贼酋北来,当速往破之!”

好半天,狄庆才道:“遵旨!”声音却压得极低,像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等使者走后,狄庆回到帅案后边坐了半晌,才道:“消息如何透了出去?”

郭介道:“许是雍国皇帝北上时大张旗鼓,附近许多州县都已风闻——”

话说一半,狄庆猛地挥了挥手,止住了他。明明是他发问,却不要别人回答。郭介仍不介意,悄悄退了回去,不再多说。

因着这一道旨,狄庆反而下定决心,“阿典那单!留你领一半人继续打睢州,你能不能打下?”

阿典那单胸口当中有气一鼓,就待要硬声应下,可到底还有几分清醒,知道陆宁远是何等样人,于是道:“大帅放心!俺一定竭尽所能!”

狄庆听他话音,便知道这事已败了一半,但情知形势如此,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手在案上敲了半晌,他忽地一踢马扎,站了起来,“你也放心,不是让你自己一人对付那姓陆的,本帅临走,也给他备一份厚礼。引蛇出洞,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开封?怎么是去开封?”李椹脱口而出。

“从陛下这几封信的日期看来,狄庆应当早已得知陛下动向,之所以迟迟不动身,就是对睢州不忍放手。”陆宁远折起马鞭,在地上画出个圈,又斜向下画了条线,“对你我突围之事,他定然早有防备,直接往亳州去,定然堕其彀中,非但不能解天子之围,恐怕还会让夏人气焰愈张。”说着在线上画了个叉。

“啊,我明白大帅的意思了。”李椹经他提醒,当即恍然:狄庆是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的,真较起真来,今日顺利突围,除了他们拼死力战之外,说不定夏人也有几分顺水推舟,杀招还在后面。“可是既然如此,何不去商丘?离銮舆还近些。”

商丘原本已经光复,但后来夏人施压之下,陆宁远独木难支,只得又一次暂时放弃。既然直接往銮驾方向去可能有埋伏,那么去商丘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不二之选。

选在此地,黄天艽等率大军支援也更方便,不怕商丘不能再度攻下。再说商丘、亳州都在他们眼下所在睢州之东,可要去开封的话,是反往西走,越走就离刘钦越远。陆宁远如何会选此处?

李椹想了想,又道:“况且开封是座坚城,原定的内应也已经死了,岂是仓促间能攻下的?如何敢往此处去?”

霍宓接口,“正是。大帅,还是抓紧护卫天子为上!取道向北,不过多绕两日,应当也来得及。”

陆宁远握着马鞭,鞭梢悬在沙地上画出的几条线上,过了一阵,慢慢道:“现在去亳州,固然能早日赶到天子身边,却是也将夏人剩下这半部也引过去了,不是真正解围之法。况且夏人去何处,我便去何处,步步落后,受人所制,非取胜之道。”

他在睢州西北又画了一个圈,“若要破局,必须跳出其间!夏人从山东劫掠来的金银、布帛、男女,都暂时安置在开封,便是以为大军到后,此处安定下来,不会再成为战场,那里守备也定然有所放松。一旦突击此处,狄庆定不敢置之不理,定要回师来救,那时陛下之围必解!”

“若是选在商丘,狄庆未必放在眼里。至于到时候开封是否能攻下,眼下还不在考虑之列。况且——”

陆宁远顿了一顿,声音蓦地低下来,喃喃般道:“秦部已经星夜往驰,料不数日,前军便能赶到行在。有他在,应当……一会儿我修书大龙,命他也往亳州去,不必与我大军会和。其余黄天艽、俞涉部,命他们即刻北上,分兵占据陈留、杞县,中军休整一夜,明日涉过睢水,先破阿典那单!”

他话音落后,众人没有即刻应声。李椹欲言又止,霍宓也将脸涨得通红,想要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好半天才道了声:“是!”其他众人也如梦初醒,纷纷领命。

李椹见他已经有了决断,也不再劝,因着还有许多的事要处置,也不多留,从地上捡起掉下去的包扎,正要随众人一道离开,临走时下意识又看了陆宁远一眼,却见他一张面孔煞白煞白,底下攥着马鞭的手也看不见血色。

他猛地顿住脚,嘴张了张,却没出声,给军医打个手势,让他不必等自己,等人都走后,在陆宁远肩膀上按了一按。

他力气不大,陆宁远却蓦地一个哆嗦,转脸看他,那一泓痛苦的寒潭迎面倾来,激得李椹也几乎一起打个哆嗦。

他按着陆宁远的肩膀,又捏了捏,这次用了十二分的力,“我知道,没事的。”他又是脱口而出,等说完之后,才真正想出宽慰的话,“又不是熊彭祖,他秦虎臣做事还是靠谱的,你就放一百个心!万一机缘巧合,在开封迎驾,那是何等光景?我便想想心里都跳得厉害……”

他说着,忽然看见陆宁远手里马鞭已经让手指搓得糟烂了,革丝一条条掉了一地,不由一顿,却只能装没看着,拉着胳膊使劲把他从半跪的姿势拉起来。

“既然……要去,那咱们就尽力而为罢,先把声势造出来,让狄庆两头跑,两头都顾不上,再观望形势,那时是攻城、是暂退,都是咱们牵着他的鼻子走。”

陆宁远没有挣扎,被他拉得站起来,转眼瞧过来,好像忍耐不住般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最后他仍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后来许多次,李椹回忆起陆宁远这日做出决断时的痛苦之态,都在想他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抑或是上天降下的某种预兆,但那时没有人注意。

第二天一早,刚刚仅休整一夜的大军便拔营启程,先阿典那单部渡过睢水,出乎雍夏两国所有人预料地向着开封方向移动。

第248章

刘钦进入亳州不久,夏军便也到了。但出乎意料的是,最先赶来的不是狄庆,不是呼延震,而是曾图。

说是出乎意料其实也不对,狄庆毕竟相对较远,又犹豫不决了两日,呼延震则被打得元气大伤,从上到下都需要休整,不可能再像刘钦那样刚一脱战就快速移动。

相比之下,曾图部不仅离着更近,而且之前一直没经什么大战,少有死伤,他第一个赶到,也不足怪。

况且他是一个降人——他这样的人,想要继续居于如此高位,想要仍能带兵打仗、有权可倚,甚至是想要苟活性命,只有比葛逻禄人更卖力才行。

刘钦这会儿带在身边的将领都十分年轻,大多都没见过曾图,可曾图在雍国时便居于高位,就算未见其面,也早已先闻其名。

然而这一位闻望素隆的大将,在国家危亡之时竟然带着兵马投降给了夏人,甚至非但如此,他居然还开关延敌,将自己所守的重镇榆林拱手相让,让夏人不费一兵一卒就突破了最北边的防线。后面江河摇荡,半壁膻腥,他可说是始作俑者之一。

因此今日亲眼见到他,人人牙痒,不论城上城下的守军纷纷向刘钦请战。

而比起他们,刘钦同曾图的仇怨还要再多一层。

当初刘钦落在夏人手里,虽然招致怀疑,却也一直未被其发现太子身份,直到那日,曾图来到狱中,拨开他粘在脸上的头发,凑近了仔仔细细打量他的面孔,看了一阵,忽然睁大了眼睛,一瞬间露出极复杂的神情。

他没有说什么,起码没有当时道破刘钦身份,应付了几句便走了。

在他走后,刘钦回味着他那时的表情,确信他已经认出自己,却不止一次猜想,他到底会不会告密给夏人?

在这个厚颜无耻的国之大蠹心里,是不是还有一小块良心未泯,还记得这些年朝廷对他的恩德,能为自己遮掩一二?

于他而言,这甚至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他只要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说,也不需他付出什么,那便是在帮他了。

可是没有。

很快刘钦就被提了出去,这次是以雍国太子的身份。

曾图官升两级,后来在夏国又当了许多年的大将,一直到病死之后,才作为贰臣被褫夺了生前的全部封号,子嗣也逃亡回雍国,借着曾经的旧情,被陆宁远荫蔽了,从此大约是碌碌无为,起码刘钦再没听说。

这大概算是报应,但那时曾图已经死了,他活着时位高权重,毕竟没吃过一刻的苦。

刘钦来到这里已经多年,一切都与上一世不同,兼又百务缠身,前世同曾图的那些恩怨相比之下实在微不足道,他已许久不曾再想起,甚至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既然轻舟已过万重山,过去的事情,也不必放在心上。

可当他站在城头,远远望见曾图旗号,隐隐约约看清他头盔下的面庞的时候,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仍是:他要曾图死。

有将领提议,应该趁曾图立足未稳,主动出战,在他来的第一夜去袭营,看能否灭其气焰。俞煦虽然仍然主张持重,但现在对方兵临城下,想要守住城池,就不能龟缩其中,坐以待毙,非得主动出击寻找机会不可。

况且曾图不同旁人,对旁人可以持重,唯独对他不能,非迎头敲他一棍子不可,俞煦便答应下来,又去向刘钦请命,得了口谕之后,即安排下夜袭事宜,却不是在曾图赶来的第一夜,而是第三夜。

他知道像曾图这般久经沙场的老将,一向经验丰富,不那么容易对付。他们能想到趁其立足未稳袭营,曾图一定也料在前头,因此第一夜必定仔细防备着,此时袭营,不会讨得什么甜头。

第二夜时,曾图会有所放松,但仍然有备,等到第三夜,虽然那时营垒已经基本坚固,没有前两日易于攻破,却是曾图防备最低的时候,他定然以为自己护卫銮舆,不敢浪战,前几日始终按兵不动,第三日就更不能有所动作了。

殊不知他正要反其道而行之,安排已定,不动声色等了两日,第三天夜里,忽然率军杀出。

只是他毕竟将曾图觑得小了。论年纪、论资历,曾图都是与陆元谅同一茬的人,虽然的确没想到俞煦会在这天夜里劫营,但来到城下逾三日,营垒已结得十分坚固,俞煦虽然打了个出其不意,却也没落下什么好,反而叫曾图探出这支屯驻在城外的京营兵马虚实,第二天一早便开始攻城。

不知他是出于何种考虑,是急于在朝廷面前卖好,撇清一个心系故国、不忍力战的嫌疑,还是存了私心,想赶在狄庆到来之前独自成此大功,居然从第一天起就用上了随身携带的全部火炮,将士卒分成三队轮番攻城。

俞煦率军突击过几次,但每次只能稍稍阻住他半天,仍无法彻底将他从城外击退。如此攻城了几日,曾图也看出了城中守备颇为充裕,这才稍微将围攻放松了些,转而一个个清扫城外各县。

然而刘钦同夏军打过许多次交道,对他们行事风格已心知肚明,早在进城之初,就提前做了预备,除去派人修缮城防、挖掘壕沟、囤积粮草物资之外,还早早迁入了附近百姓,拆毁民房,能运走的全都运进城里,运不走的便就地烧毁,真真正正地坚壁清野,让夏人无衅可寻。

曾图在附近清扫过几日,竟没寻到一块木料,百姓也没抓到几个,攻城器械在交战中被俞煦毁去不少,却一时重制不得,只能派人从后方运来,又抓不到能在前面填沟的百姓,一时只能望坚城而兴叹。

但是狄庆已在赶来路上了。

曾图做戏已做得够了,天命又并不在他,不叫他成此非常之功,那谁也没什么办法。他虽然可惜,也只能稍稍后撤,原地等着狄庆的援军。

狄庆却被一路雍军拦住,正是秦良弼。

秦良弼之前被夏人纠缠住,耽误了几日,致使陆宁远被围,朝廷没有责罚他,刘钦也没说什么,他自己却煞是不安,听闻刘钦亲征的消息,更是好像被雷劈了一道,再顾不得旁边夏军,拼着断后的部队死伤惨重,甩脱了他们急匆匆北上救援。

在北上路上,他风闻陆宁远留在南边的黄天艽、俞涉等部也已经北上,以为他们同样是去天子近前支援的,生怕脚程慢了,落在他们后面,于是星夜兼程,想着在几支勤王兵马中第一个赶到。

谁知走了很远,仍没与黄天艽他们碰上,他不由得心里打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收到的消息有误,还是陆宁远的人已经到了,只有愈发地快马加鞭。

在路上,朝廷新的旨意下来,上面言明,刘钦已到亳州,又附上曾图已经顿兵城下、狄庆随时将至的消息,他心里这才放下块石头,一面广布斥候,探听各路夏人动向,一面向亳州急行。

距亳州还有一日路程的功夫,眼看着天子銮驾就在眼前,秦良弼却也见不得刘钦一面。斥候来报,夏人先锋已到涣水,过了这条河,往南再走不远就是睢州,而且据说是由狄庆亲自统领,秦良弼不敢掉以轻心,只好过此城而不入,眼巴巴向着城头上的龙纛遥遥看去一眼,便星夜北进,赶在狄庆过河之前拦在了涣水南岸。

他为着早日赶到,只能将粮草辎重和步军都丢在后边,如果碰上夏人主力,那能拿来迎战的除去眼下这点人外,就只剩下他那一腔忠心了。

忠心给自己人看,分量倒是沉甸甸的,但在夏人眼里算得什么?不值一提。

幸好现在赶到的也只是夏人前锋,两边军马俱都集结未毕,还有能措手处。秦良弼扎好营寨,即派人飞马入城,向刘钦汇报本部军马情况。

刘钦见他这次只带来几千人,倒也不觉惊讶,左右夏人也是陆续集结,等狄庆大军开到,秦良弼后军想必已经到了,那时仍有一战之力。何况狄庆来时,也不是只有他自己,陆宁远在他背后,正可直拊其背。

他也让人将城中情况具书一封秘密送去秦良弼军中,顺带嘉奖了他勤王之速,由他亲自手书。他当初进军至亳州,之所以是险招,就是因为有可能是夏人比勤王兵马更早赶到,但如今秦良弼赶在前面,便无可惧了。

只是落笔时他不由寻思,如果当初夏人对陆宁远合围未成时,秦良弼有如此脚程,现在自己还会在亳州么?有心敲打,却暂时按下不表,只拣些好听的说了。

他心情正好,穿常服登上城头,远望两军营垒。因着秦良弼已到,曾图不敢托大,率军后撤三十里,选择一险要处扎营。

以这般距离,城上已看不清他军中旗号,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旌帜浮动,在远处连成一片。

北望涣水,一水相隔的南北两岸,但见得大片营垒相连,自西北向东南沿着水道逶迤不尽,一眼几乎看不到头。这却只是两军各自的先锋部队,不出十日,还会再有数万兵马赶到。

亳州势必要成为交战之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已从茫茫原野上升起,地上春草却刚刚吐出了今年的第一抹绿色。春风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刘钦按着城砖,忽然微笑一下,不止为他终于还是赌对了,也为了——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朱孝几步登上城头,从陆宁远处发来的密报正在他手心里面捏着。

他知道刘钦已经等了太久,所以跑得比平日更快,几乎是飞身上城,把它呈到刘钦手里,然后才来得及喘一大口气。

刘钦接过,下一刻就拆开了,眼睛一低,落在信纸上面。

像往常一样,朱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面色,却没看到他意想中的神情。刘钦蓦地把笑收了,愣了一愣,脸上的神情像是疑惑,又像别的,朱孝看不明白。

后来他知道,陆宁远不曾往亳州这边来,先斩后奏,将麾下兵马中的五万人调往开封方向,然后向刘钦请旨。

第249章

陆宁远没有来亳州,而是往别处去了的消息,在刘钦通报给众人之前,徐熙先已听说了。

刘钦带他来,就是因为他在夏人当中经营了一段时日,颇有成效,像这样的军马调动的大事,不难侦知,因此他得知消息,只比刘钦晚了一日。

同刘钦一样,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徐熙也怔了怔,一时有些难以置信。探究陆宁远究竟是作何想,大可放在后面,很快他便暗忖:刘钦是否已经知道此事了?

正常来说,像这样的情报,不会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快,他手里的应该是第一份。但陆宁远动身之前,是否派人向刘钦报告过?嗯……料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一声不吭地如此进军。

此时刘钦应当已经知道陆部动向了,却为什么没露半点口风?怕人心浮动么?

是了,现在城内外所有人都以为,陆宁远一定就跟在狄庆大军后面,只要狄庆大军一到,陆宁远在城外现身也不过就是一两日的事。他麾下那些现在由他的几个部下分领的人马,也会向这边集结,有他在,狄庆纵然再猖狂百倍,也不足为虑。

即便陆宁远之前一着不慎,失手被围,有他自己一二分决策失误之故,但军中众人对他,仍目之为天神一般人物。

这几场仗打下来,国人未必知其厉害,但军中众将乃至普通士兵,但凡稍通兵事的,无不对他钦慕推崇备至。

徐熙知道,京营里有些人甚至暗地里议论,说陆帅一到,咱们就尽可以高枕无忧了,大有将自己身家性命全都交到旁人手中的懒散之意。

可惜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对这风气也就视而不见了。但如今陆宁远跑到别处去了,这些人得知,作何反应?

徐熙虽然一贯喜欢躲闲,不该自己管的事情从来不管,但深知其中利害,想到此处,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消息哪怕刘钦已经知道了,也需得经他的手上报给他,徐熙想了一想,按下半日,将它和其他情报一起呈给刘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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