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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48章

第246章

收到确切消息的那日,大军刚刚扎好营寨,陆宁远只摘去兜鍪,却不卸甲,扶着腿勉力坐了。

李椹在他旁边,正在让军医处理身上伤口。

霍宓在之前突围时被派遣断后,刚刚且战且退,回到立好的营垒中,前来向陆宁远复命。

韩玉汲过了水,想着陆宁远嘴唇干裂,有的地方都裂出了血道,一路小跑回来,把水囊交到他手上。

张康急匆匆从外面来,一连送上数封军报和从行在寄来的信件。

陆宁远一一拆看,先打开了从行在来的那份。

他以为这些都是从建康来的,但是不是。因为之前被围得紧,内外音信断绝,信件积压了许多,送信的驿使有些被杀了,有些没被发现,在夏人手里逃得条命,便在附近落脚,等候时机,这会儿陆宁远整军突围,才终于有机会送到。

陆宁远拆开前面几封,还是发自建康,但读到第四封时,众人便见他手指一顿,继而整个人蓦地呆住了。

张康就在他身侧,偏一偏头就能看见信上的话,但严守军纪,连眼都不斜一下。

霍宓第一次瞧见陆宁远这般神色,不由惊问:“怎么了?”跟着上前一步。

李椹把军医正在包扎的手按住,觑着陆宁远面色,同样心里一紧,担心是建康、尤其是刘钦出了什么事,不然再没有第二件事能让陆宁远这般反应。

马上,陆宁远又去拆看第五、第六封。

看得出他极力想快一点,手指头却打起结来,一下将信纸撕破了。他也没注意,捏起上下两截拼在一处飞快又读下去,匆匆读完了,马上又去拆下一封,前面几封从手中掉下,他也一无所觉。

韩见着信纸马上就要被风刮走,忙弯腰下去一一拢了起来,忍了一忍,没有看。

李椹慢慢站起,身上包扎因为还没打结,一圈圈脱开了掉下来落在地上。军医见气氛不对,也没出言提醒,同样紧张地向陆宁远看去。

陆宁远张了张嘴,却是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呢……”

这几战过后,虽然他对人行事都没变过,但旁人对他服仰已极,虽然各自焦急不已,却也不敢从他手中抢信。要是私下里无人时,李椹倒是敢,可惜还有旁人在此,到底没敢造次。

霍宓问:“大帅,可是有什么消息?”

陆宁远循声看向他,却好像还没真正回神,愣愣地在他脸上瞧了半晌,仍是如在梦中。

霍宓更紧张了,已经不敢揣测信上写的都是什么,喉结滚了一滚,眼见着额头就冒出了汗。

李椹跌足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是杀是剐,也得给个准信啊!”

他这一嗓子刻意提高了声音,陆宁远惊了一惊,倒有几分回魂,却也仍不急着答话,低头又拆看起从别处传来的军报。

那两只拉得开两石弓的手,捏着几张薄薄的信纸,几个指头竟然隐隐约约发起抖来,仔细看时,就连他整个人也轻轻地打着哆嗦。

韩玉心中有了什么预感,脸色刷地变成雪白,扁一扁嘴,已经要开始大哭了,陆宁远却终于道:“陛下现在,正在江北……”

他猛地抬眼看向众人,“陛下亲征,御驾已经到了寿州!三日前又移营向北,距此已只有三百里……狄庆是向……是向,向陛下去了!”

士兵们扎好了营寨,操练声响了起来,有士兵取了蔬水造饭,还有几队出营樵苏,砍伐树木以备生火、营造营守。主帅不在场,一切却都自然而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炊烟升起来,操练时的呼喊一下一下响起,追逐而来的夏人在营外嘈嘈,却到底没有上前,声音像从很远之外飘来。

李椹呆呆地站着,听着风声呼呼从耳边刮过。头顶的大旗被风扯起来,扑啦啦地响,没人说话。

“陛下密旨!”就见陆宁远身子一高,从地上拔了起来。

张康因不在将校之列,这种密事不得与闻,自觉退了。韩玉招呼亲卫把守在侧,自己去请了远处正在主持营中事务的另外几个将官过来,各自跪倒。

等人齐后,陆宁远宣读圣旨,可平原上大风太烈,一张口便将他的第一句话吞了。

陆宁远喉结滚滚,像是吞咽过几下,手跟着在信纸上动动,从一处换成另一处捏了一捏,用不大的声音道:“朕已往征亳州讨逆,如见此旨,可速荡妖氛,与朕同破此贼!”

李椹喉咙一哑,吞着风道:“臣等定不负陛下天载地覆之恩,效尽力命,共诛此贼!”

余下众人只面面相觑,回不过神来。

霍宓因已经先听过一遍,较别人多了几分准备,这会儿木木然站起,忽地又跪倒,高高发了声喊:“陛下!”一开始先是哽咽,后来自制不住,两边淌下泪来,挂在腮边,他拿手抹了,又哽几下,仍忍不住,干脆呜呜地哭了起来。

让他一喊,旁人也各自回神,真正听明白了陆宁远所宣读的诏书中的意思。

他们这些人,这两月间从凤阳启程,一路转战鹿邑、商丘,人不卸甲、马不释鞍,不敢有一日歇下。

靴子蹬烂了,脚底下终日流着鲜血;身上创口好了破、破了好,隔不几日就要添上新的;饿了餐过风,渴了饮过露,闯过多少道关卡,把血洒在这绵延数百里的土地上,没人说过一个苦字。

后来事有不顺,被围在睢州,也没向夏人服过一个软,出城的硬仗都打了几场,更不必提城头的战事没有一日稍歇。

谁没有过几次受了伤,疼得夜里无眠,睁眼数着星星辗转呻吟的时候?夏人营里的梆子声就在耳边敲,梆梆梆梆,敲在耳朵里,敲在伤口上。

交战最烈的最后那几日,眼看着整座城已经摇摇欲坠,守难守住、走走不脱,许多人只把牙咬得紧紧的,那一个“死”字却在肚子里沉浮过几个来回。

他们是真到了绝路啊!多少人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想着能战则战,能守则守,不能时那便只有两眼一闭,为国捐躯,也无愧这几月间的心血。那时谁能想到还有活着突围这一日?

狄庆忽然放松了包围,据说他本人也已经离开,不在此间了。他们一番力战,居然突围而出,庆幸之余,人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猜测,料想定是夏人当中出了什么变故。

也有人猜到,或许是有人来支援他们了,吸引了夏人主力,让他们不得不为之调动,但在此之前从没人料想过,竟然是皇帝亲至!

眼下夏人大军云集此间,稍有错失,哪怕只是一二巧合,让他们逮住机会,马上便有不测之祸,他们这一路人马,还不是前车之鉴么?

可皇帝还是来了,以如今江北战局来看,不是为了别的,而就是为了他们!

为了他们这些人,为了让他们脱险,皇帝自己竟敢亲涉如此险地,甚至敢一路急行到亳州——那里已是两国交战的前线,到那之后,中间便再没有任何缓冲地带,夏人的刀锋已经戳在鼻尖上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狄庆才能打开个口子,他们这些人也才能有像现在这般重见天日的一刻。

现在他们知道了,那些从他们身体当中流出的血,不是掉在地上,埋进土里,而是被人捧在手上托了起来,就托到他们眼前。他们如何能不为之深深震动?

跟在霍宓后面,又有几人也哽咽下泪,李椹却已整好心神跳出此间,看着他们,又看看陆宁远,明白今日之后,无关家国百姓,无关壮志宏图,刘钦就是无缘无故让他们这些人平白去死,他们怕也没什么二话。

这是好事么?

他熟读史书,知道上位者的恩宠,背后往往意味着危险。别人给你一点信任、一点关怀、一点尊重,你要回报给他的便是你这条命。

可如果他交给你的是他自己的性命呢?你该拿什么出来?李椹无法可想,也不知道世上有什么的分量能与之相当。他实在也是个俗人,就算看穿了又如何?不过也和别人一样。

霍宓抹了把脸,把鼻涕擤在地上,一挺身站起来对陆宁远道:“大帅,咱们既然已经突围,宜集结兵马,星驰往赴,护卫銮舆!狄庆恐怕已经不在此间,现在营里的旗号,只是做做样子,他本人必定是已往亳州去了!”

马上李椹也道:“正是。出城时我特意瞧过夏人军阵,数了数旗号,仓卒间倒是未必瞧得准,但我估计来阻击咱们的,只有之前一半人,多也不过六成,剩下的已经陆续撤走,和之前斥候所报两相印证,应当无误。事不宜迟,稍微休整一下,最迟两日就得出发了。”

不论本人是否已经离开,狄庆显然是撤走了部分人,这才能让他们抓住机会突围,不然按之前那般重重围困,密不透风,纵然陆宁远确如韩白在世,想要脱身也要扒一层皮。

现在情报不明,李椹倾向于认为狄庆已走——想想便知道他该怎么选,于狄庆而言,陆宁远的分量,如何能与刘钦这一国皇帝相当?

而刘钦为了吸引狄庆注意,定然是不会让众军簇拥在侧,从容北上的,身边有意无意,一定不会带太多人,他能现在就赶到亳州附近,便是明证!

这个速度,哪怕秦良弼不顾一支夏人就在旁边,拼着掉一块肉星夜驰援,大军也最多只能陆续赶到。现在刘钦身边,防卫一定不足,狄庆很可能已经从睢州离开了的消息,他如今可听说了么?可会提前防备?若是没来得及进入坚城,野战遭遇了,该如何是好?

李椹想到此处,愈发紧张,忙看向陆宁远,瞧他有何说法。却见陆宁远在大风当中,双耳被吹得透出血色,脸色却倏忽变得苍白。他看着众将,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没人敢再痛哭出声,屏息凝神等着他的决断。

“原地休整一夜,明天一早便马上动身!”

于这些天的交战烈度与此时的伤亡来说,这话颇有些冷峻无情了,却没人有什么异议。等众将官回到各自营中,将皇帝亲征而来的消息告诉给士兵们,不需别的言语,便不会有谁会等到后日。

但随即陆宁远再度开口。于他而言,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一块痛苦的巨石,将它从喉管中挤出是这样艰难。

可他还是将它一点点挤了出来,以不可置疑的决心道:“不去亳州,随我北上开封!”

第247章

两日前,在狄庆的军帐中,夏军上层曾有过一番剧烈争论。

这场争论围绕的自然是雍国皇帝亲征后,大军如何调度的问题。是该将眼下马上就要煮熟的鸭子先放下来,去擒贼擒王,还是仍按原定计划不变,先消灭陆宁远一军,然后再去从容收拾别人?

如果陆宁远只是个寻常雍将,那么无需多议,所有人自然一边倒地选择前者,可他偏偏不是。

这么多天交手以来,全军上上下下,谁不曾在他手底下吃过几个亏、遭过不少罪,谁不曾为他折损了许多士卒,闹得筋疲力尽?

付出这么多,却迟迟没有攻下,就是再没血气的人,怕也忍耐不住,何况帐中大大小小的夏人将领,从南征以来,都是无往不利,哪里受过这般磋磨?

要是让他们在此时撤走,哪怕明知道擒住一个皇帝,比擒对方一员战将要划算得多、光彩得多,往后更是要加官进爵、贵不可言,却也舍不得就此放手。

常人已如此想,狄庆在这般常理之外,还多了一层为国除一大患的心思,自然更不愿离开。但他同时也清楚,刘钦的分量实在太重了,比其他所有都重。

现下雍军正在移动,要击破他们,现在是最好不过的时间。过了这几天,等刘钦进入坚城之中,深沟高垒地做好防备,等秦良弼、张大龙、黄天艽等分散在各处的勤王兵马陆续赶到,拱卫在旁,再想在重重护卫当中对刘钦或擒或杀,谈何容易?

想要对他下手,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只有现在这几天!

狄庆已经整整两天晚上不曾合眼了。在他这三十年出头的人生当中,从没有一件事如此事关重大,让他如此地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从前他以为打仗便是真刀真枪地同人搏杀,需要思虑甚么?只管冲上去便是了。可世殊事异,轮到他来做主,一身要担当全军、全国的干系,走错一步便追悔莫及,他才第一次知道,那些汉人口中时不时念叨的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是个什么意思。

“大帅,俺就是这一个话!围了这么多天,不能没个说法,俺看不能走,决不能走,得先把睢州取了再说!”

狄庆自己思虑了两天,见时间一点点过去,不敢再耽搁,只得把原本按下未表的刘钦亲征的消息告知给旁人,让他们共同商讨,替自己拿个主意。

之前他始终按下每说此事,便是担心人心浮动,想要对睢州再做最后一搏。可是这两天急攻下来,几次眼看着就要攻下,最后仍是差那么一小口气,落下个前功尽弃的下场,让他有时忍不住暗暗思量:莫非真是天意不成?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消息放出,所有人面上皆是惊色,不多时就在他面前吵嚷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狄庆向出声处看去,见说话这人叫阿典那单,他麾下一个都统,平日里为人很有决断,眉头松了松问:“怎么说?”

阿典那单看看旁人,“这话一直没人说,那好,俺来第一个说!咱们在这儿流了这么多血,死了这么多人,现在说走就走,俺们这些人,怎么和士兵们交代!”

“和普通士兵有什么可交代的,他们只管奉命,还管别的?”马上就有人反驳。

阿典那单发出一声冷笑,“你营里死了多少人?喝冷水可是不塞牙!攻城的时候,每次都是俺们在前面,你按着你那营在后边守着,等什么时候城头上动静小了,你才放人上去,哼,可不是不用交代!”

“你!”

狄庆听他们越说越不是味儿,抬手在桌子上面敲了两下。那两人不敢再说话,只拿眼互相瞪着对方。

阿典那单刚才的话不好听,却也有几分道理。他葛逻禄自从对南边用兵以来,还没有哪一次是啃不动硬骨头半途而废的,想让士兵们听令容易,但士气丢了,再扬起来可就难了。

“能不能兵分两路?”忽然有人提议。

“这个本帅也想过,分兵,哼,分多分少,不好办!”

在他旁边,一个叫郭介的汉人替他向众人解释道:“那姓陆的手段,这些天众位将军们也都见识过了。现在大军合围,还要怕他一个不注意就从指头缝里头钻出去了,要是再调走了人,他还不得翻天?调出去的人多了,没有五指山,压不住孙猴子,可分出去的人少,怕是要白跑一趟,当不了太大的事。”

众人听他一说,也觉有理。阿典那单趁机又道:“既然这样,那不如就按俺说的,谁也别走!那睢州能守得一两日,再有五天,瞧他还守得住么?”

又有人附和道:“对!城里的粮草看样是不缺,可城守物资呢?俺看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些天除非士兵们爬到顶上,马上就要够到最上面那块砖了,不然瞧不见城上再扔木头、石头,火药也见着少了。再让兵士们加把劲,最多三天,三天不行就五天,睢州肯定能破!”

狄庆向说话这人看去一眼,这一眼颇含鄙夷,瞧得对方一愣,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不知错在哪里,忙闭了嘴。郭介道:“三五日功夫,再算上道上的时间,足够雍国小皇帝好好垒起个窝了。”

这话说在狄庆心坎上。他如何就看不出来,陆宁远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比谁都想要赶紧破了睢州!可问题就是,刘钦不会等他三五日,他大军只要晚到片刻,这天赐良机可就要眼睁睁地从手边上飞走了。

他不说话,郭介又道:“大帅,学生有一点愚见。”

狄庆一向不满他这酸溜溜的话,粗声道:“有屁就放!”

他好歹也是皇亲,平日里还算有几分涵养,却忽然说出这话,一个是心绪不宁,一个是被郭介那句“学生”给弄得颇不耐烦。

郭介降人出身,随军做个参谋,混口饭吃,在这儿是比下贱还要下贱的角色,要是为了这话伤心,那每日的苦楚就是长十张嘴也吃不完,闻言一点没放在心上,接着道:“前些天大帅围攻睢州,迁延日久,听闻朝廷当中颇有些风言风语。虽然都是‘屁话’,可也是人言可畏,不可不察啊!如今雍国皇帝亲征的消息一旦传过去,大帅若不及时有所动作,学生担心……朝廷上又要起什么口舌。”

狄庆抬手止住他,“这倒不怕。本帅已经让人封锁消息了,先摁下几天,过几日再上报。”前线的一应军报都过他的手,他下令将刘钦亲征的消息严密封锁,不许透出风去,未必能再瞒住多少天,但也能保证这几日朝廷使者不来掣他的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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