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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孝在旁边听见了,这时如果他哈哈一笑,旁人自然也笑,刘钦这一句半是勉励、半是问责的话落下来,气氛便不至于严峻。但他听见之后,什么反应也没有,神情颇为认真,低头便去检查马匹,旁人便也不敢作声,从江北派回的人更是各自紧张起来。
一直到最后一轮比试过后,几个优胜者重新站在起点前面,朱孝脸上的那副认真之色都没落下去。旁人便知道他是当真想赢了,只不知是刘钦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这些都是各军当中身怀绝技的好手,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大多数想都不会想到此处,偶尔有想到的,也不愿意为着这个故意落后。有一两个心中打鼓的,正揣摩间,忽然发令炮响,旁人催马疾出,他们匆匆忙忙起身,一开头就落后两步,却也不必再想要不要夺冠的事了。
朱孝一开始又落在后面,而且这次左右都是好手,他落后的便比之前还要更多。刘钦心道:这才对了。靠回椅背上面,问左右:“这些都是谁派来的?”
左右早已撰好名单,当即呈上。刘钦低头去看,果真大部分都是江北遣来的小将,只有一个出身东南驻军,一个朱孝,出自他自己的御林军,至于宗室子弟和重臣子侄,被人剃了光头,也不算在预料之外。
刘钦指着那个出身浙江都指挥使司的小将道:“一会儿让他上来,我要赏他。回去之后,查一查浙江巡抚洪兴,看看他之前有什么政绩。”
说话间,台下众骑已经拐进树丛,暂时看不见了。
刘钦又问:“四川有没有派人来?”
左右答:“没有。”
刘钦点点头,没有再问,不知想了什么。左右低着眼睛,不问时便也不敢多讲。
过一阵子,第一骑现身,竟然又是朱孝。他一骑当先,独一个跑到终点,一把拔下了放在那的一面红旗,向着看城,高高举过头顶示意。等他缓下马蹄,其余人才陆续通过终点,在他身旁跑过。
刘钦微笑起身,遥遥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对左右道:“查查。”
第224章
比赛沿途都有人禁军,路上情形一问便知。很快刘钦便得到报告,一路上其余众人并没有刻意相让之举,是朱孝座下马沿途逐渐发力,一会儿超过一个、一会儿超过一个,这样慢慢赶上来的。
朱孝掌管御林军,与禁军没有牵扯。禁军统领原本是崔允文,但那只是恽文石死后的过渡而已,早已被刘钦换下。新任的韩天佑是韩玉族兄,一早便与刘钦相结识,足可信任。纵然他与朱孝有几分交情,刘钦料他绝不敢在这事上面诓骗于自己。
他弄清楚状况,这才让人宣朱孝上看城来,准备亲自颁赐。朱孝不知发生了什么,虽然在下面等了半晌才闻刘钦传召,却只当他有其他事务缠身,一时倒未想到其他,高高兴兴上城来了。
他这会儿一扫先前的凝重之态,脸上控制着不露喜色,脚底下的迈步却格外轻松,若不是多少双眼睛在旁边,怕是要一次蹦上三四级台阶。看城不高,没多久他就登了上去,还未抬头向刘钦瞄去一眼,便听他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好你个朱孝!”
朱孝一惊,不知陛下是何意,心里喜滋滋之意猛地收了,一时多添了几分惶恐。刘钦却赶在他跪地请罪之前又道:“竟还藏了这一手,朕怎么之前从来不知?要是知道,早将你送到江北去了!”
他语带笑意,朱孝这才明白他是在逗弄自己,心情又是一变,向前几步,一直走到刘钦面前,他一手能够到的地方方才跪下,“臣不走。陛下身边,不也要有得力的人护卫么?”
刘钦一笑,抬手扶起他。“朕说这些天总不见你,原来猫起来偷偷练习了。”
台下众多小将都是从各军当中选出的好手,在他们当中拔得头筹,殊为不易,若非刻苦习练,绝不可能做到。
前些天一个老臣私下找他,想将自己待嫁闺中的小女嫁与朱孝,因朱孝无父无母,就请刘钦代为做主——说是做主,其实却是向他请命。
自己的御林军统领去做朝中重臣的女婿,于刘钦而言,自然是要掂掇一二的。但找他说话之人,他已不打算再用,预备着再过几年就给他扔到一个闲职上,因此倒没拒绝,找了个机会,同朱孝提了此事。
朱孝年轻英俊,做事又很得力,刘钦对他喜爱得紧。在即位之后不久,因为朱孝在宫变那夜有从龙之功,刘钦曾提出赐他国姓,再顺便替他改个名字,不意竟遭朱孝拒绝。
朱孝因拒绝了他,颇为不安,却还是硬着头皮向他解释,说自己的田产祖宅早都毁于兵燹,只有这姓名是父母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不忍改易。国姓虽然尊贵,他自己名字也谈不上好听,但他生世时叫此,死时便也该叫这个,只能万死请刘钦收回成命。
刘钦当时听了之后,非但不恼,反而对他愈发高看一眼,便不再提此事了,对他喜爱更甚。因此让人一提醒,也觉人生大事不该耽搁,难得在百务之余,替他操了操心。
朱孝这次答应下来,刘钦就没再管,让他们自去接触。半月之后想起一问,朱孝却说没有下文,再一追问,他只推说事务繁忙,至今连老丈人都不曾见过。刘钦看他毕竟年少,没什么可急,也就没再管了,现在看来,他可不是抽不出身么?
朱孝问:“臣的马就在城下,陛下可要看看?”
刘钦也想看看这匹勇冠三军的宝马,便点点头,随着他欣然下城,走近了一瞧,不由一怔。
他也曾亲历戎旅,相马多少懂上一点,以他的眼光看来,这马绝称不上什么宝马,甚至说是劣马也不为过。怕自己看走了眼,又在它身上拍拍,拨开嘴唇瞧了瞧牙齿,绕着它走过一周,仍是劣马无疑,一时不由沉吟。
在他查看的时候,那马只静静等着,偶尔甩一甩尾巴,全没有血气方刚的烈马的暴躁之气。像这等温顺马匹,按说该是跑不快的,但禁军的人不会骗他,如果朱孝作弊,那些一脸懊丧、又一脸崇敬地悄悄抬眼偷瞄他的小将们当着他面也不会不吱一声。
朱孝道:“请陛下上马!”
刘钦正有此意,也不推辞,当即认蹬上马。那马被生人骑了,也不挣动,刘钦低头问:“骟了?”
“没骟,骟了就跑不快了。”
刘钦更加惊讶,从他手里接过马鞭,便催起马来,左右亲卫连忙也上马跟上。刘钦一开始跑得不快,感觉已全力催动了,但比起他自己的马,速度仍嫌太慢,再看几个亲卫,怕跑到他前面,都各自压着马蹄。
又跑一阵,耳边风声渐渐大了,初时刘钦还以为是起风了,后来见亲卫被落在后面,已是全力催马的姿态,才惊觉是自己跑得快了。这马步幅均匀,好像并不怎么发力,刘钦坐在马背上,也几乎没有颠簸之感,因此倒一时注意不到什么时候已跑得这么快了。
又跑一阵,他耳边风声已是猎猎作响,回头去看亲卫,早已不见了人影,一路上的树木、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的禁军,都只在他余光当中匆匆掠过一下。他担心跑得太快了,甚至不得不缓了缓缰绳,那马却好像跑发了性儿,不肯放慢蹄子,刘钦无法,把脚蹬从它腹下移开,扯着缰绳在它脖颈上用力一拉,它才咴鸣一声,放慢了步子。
刘钦刚才拉动缰绳的手劲大了,本来担心它是否会受惊,可看它泰然自若,仍是那副温顺模样,才知道自己多虑了。这么不快不慢地放马回到看城,朱孝和下城的一众大臣、小将都等在那里,刘钦下马,将缰绳交给旁人,对朱孝赞道:“朕先前看走眼了,竟是匹难得的良驹!跑起来腾云驾雾一般。你从哪里寻来?”
朱孝答:“陛下忘了,这马便是去年陛下赐给臣的。”
刘钦一怔,这才明白为何自己看它第一眼时觉着有些眼熟,“这是……上次冬狩,那匹母马所生的小马?”
“正是它。”朱孝从别人手中接过缰绳,爱惜地抚了抚它的头,马也偏了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陛下将它赏赐给臣,臣带回去,便精心护养起来。一开始它太瘦弱了,站不起来,臣就找了好几匹母马,轮番喂养它……”
当年这马还是陆宁远亲手接生的,刘钦想起当日情形,那时不觉着,现在却莫名觉出一阵温馨,也抬手摸了摸马头。因为不是主人,马没有蹭他,却也没躲,不知它还记不记得自己刚出生时,刘钦对它的那一句“劣马”的断言。
朱孝还有满腹的话,见刘钦心思并不在自己这里,便不敢多说,又草草几句就结束了。他对这匹马的照料、爱护、希冀,能写出长长长长的一本书,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那小马在分娩时有一番波折,出生后体质就比别的马更弱,几度歪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有经验的马倌告诉朱孝,马站不起来,就必不能活了,他不肯放弃,给小马放在膝盖上面,让它头枕着自己,拿竹子插进它喉咙里面,含一口马奶给它就喂进去一口,就这么养活了它。
那时候他白天当值,夜里担心小马死掉,不敢睡囫囵觉,一会儿就要起来查看一下,确认小马没事,照料一番才去睡。后来小马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他便开始带着它训练,一有闲暇,就带他去马场。刘钦的那一句断言小马未必听懂,但朱孝一直记在心里,看它时,总有几分同病相怜。
他身为御林军统领,常伴刘钦左右,刘钦身边的人中,无不是芝兰玉树,风华绝代,光彩照人。只有他,因为曾经昏死前的几句胡话,被刘钦弯腰从泥地里掘了出来,涮洗干净,从此就阴差阳错地带在身边。
每次刘钦传见大臣,无论是崔孝先,是周章,还是徐熙、陆宁远,甚至是已经死了的岑士瑜,面对他们,他都有种不自在之感。他们在他身边走过,他就好像闻到自己身上的一股泥味儿,不论回去后怎样仔细地清洗,好像都挥之不去。
当日那“劣马”二字在刘钦口中漫不经心地随口吐出,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朱孝却觉微微一震,从那时候起心里就提了一口气。这一年里,除去当值之外,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和这匹小马在一起,连妹妹都陪得少了。他摸着小马的鬃毛、被他刷洗得干干净净的皮肤,经常做这样的梦,梦里他的这匹劣马所生的小马,胜过所有名马骏马,成为天下良驹。
抱着这样的念头,每一个夜晚,他在极度的疲劳当中睡去,又在一个个一鸣惊人的梦中醒来,有时在刘钦身边偷眼望他,想他脸上会露出怎样惊讶的表情。还有的时候,他自己就变成了一匹马,载负着什么人,飞越过千山万水,驰骋千里万里。现在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所有人都落在他的后面,刘钦赞誉了他的马,甚至收回了先前的九鼎之言,可最初强烈的满足之后,他却觉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臣请将这匹马献给陛下!”朱孝忽然道。
刘钦一愣,随后笑道:“这马是你亲手哺育,又和你投缘,朕岂好横刀夺爱?况且朕的御林军统领,也该有匹好马。好了,还不看看给你什么赏赐?”
经刘钦一提醒,朱孝才又想起自己夺冠的事来,刚才那淡淡的失落也就抛在了九霄云外。等领过了赏,刘钦因着高兴,便给了他假,让他不必守在自己身边,去别处尽兴就是。
朱孝不愿休息,说要留在他身边,刘钦只当他口是心非,强放了他的假。朱孝只得牵着马离开,刘钦在后面看过去,一人一马紧紧依偎着,当时夕阳西下,投下浓重的暮光,将那两道影子拉得很长。
他也没在意,有旁人对他奏事,他便挪开了视线。
第225章
这年冬狩,刘崇照例是不参加的,不知是无面目再在群臣面前出现,还是对做了皇帝的儿子心怀忌惮,怕哪里触犯到他,自去避嫌,近来只深居宫中,大有不问世事之态。
他的那些三宫六院早被刘钦遣散,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别的消遣,除去侍弄花草之外,就是往刘钦生母李氏那跑,帝后之间倒显得伉俪情深起来——但也只是显得而已。太上皇对着太后,不免有几分讨好,太后对太上皇,也难免含着几分应付。
刘钦回宫,还不及拜见父母,宫人便来报,说周章已候在宫门外面。刘钦顿了一顿,便没急着往后宫去,坐下来道:“让他进来。”
周章是为协助薛容与,主持在各军中的改革之事才被临时派往江北的,本来并不是想让他继续主政地方,因此架子搭好,他便被召了回来,余下的工作由别人继续。
刘钦当初选周章来做此事,半公半私,除去看重他有知兵之名、不像其余大臣派过去容易在军中引起太大反弹之外,也存了不想见他的心。但这一年看下来,周章还当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性情当中颇有几分威重,一年间转历各军,大小将领无论是谁,对他都有几分尊崇。这尊崇超出了他天使的身份,更多是对他本人,却不知他如何做到。
刘钦询问过陆宁远,陆宁远倒是不虚美也不隐恶,和他说周章平日里对一应军务只是过问,绝少插手,还讲了同斡赛里的一战,说周章言语间颇有见地,有时因少经实战,所说的话被人反驳,他也不恼,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对人从不以官位相压,事后甚至还会虚心请教。
刘钦也私信问过秦良弼,秦良弼收到来信,兴致冲冲,亲自提笔一个字一个字给他写了回信。周章也曾去到他军中两月,这事他算是有发言权。每次对着周章,秦良弼总觉他身上有着某种威严,让人不敢冒犯。这感觉他也说不上来,但很熟悉,曾经他见刘钦时,也是这般耗子遇上猫似的,不敢大声说话,于是在给刘钦的信中写,看到周章,便总让人想到陛下。
他本意不无讨好,说的也是实话,可刘钦看到之后,顿觉不快,便没回信。秦良弼巴巴地等了多日,始终不见下文,摸摸脑袋,颇觉失望,再后来也就忘了。
周章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刘钦私下里对众将的问询,时隔两年又站在宫门外面,心里实难平静。听见宫人传他进去,竟一时生出几分怯意,犹豫着没有迈步。
等到宫人提醒过第二声,他才忽然惊醒一般,抬手理理衣冠,小步趋入,眼睛只看着前面宫人的脚,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此时刘钦正作何想?是否也是一般心境?
他想到刘钦,不是想到当今天子,坐在龙椅上的一个皇帝,而只是刘钦。这两个之间的差别,普天之下没有几人能有体会,而他的体会,比起旁人或许还要更多、更深一些。也正因为如此,现在压在他心头的才如此沉重,无论他如何故作轻松,那股怯意都挥之不去,而且越往里走,还要变得越是强烈。
宫人躬身退后,刘钦的身形已现在殿首。周章伏地跪下,沉声参见,埋头下去,看着地上方砖。刘钦让他起身,声音和从前一般无二。
周章起身,向他看去第一眼。
他想得错了。刘钦坐在椅子当中,姿态放松,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往后在朝堂上他还会再见到许多次的,对着寻常朝臣时的笑——然后慰劳他辛苦,让人给他上茶,因为正是午饭时间,还给了他一小碗羹,最后询问他在江北的一应公务。
他没有刻意摆出什么威严,也不故作深沉严肃,那样妥帖,那样随意,那样自然,行猎回来,连衣服都不曾更换,箭衣上带着几分风尘,袖口、腰间却收得干脆利落,一眼望去,甚至有些意气风发了,让周章想起从前时候,那时他只是个寻常太子,朝中争斗还未摆在明面上,夏人也未曾南侵,刘钦打猎回来,一跃下马,落在地上,只有轻轻一响,转身从鞍上解下什么,抱在怀里,扔在地上,是一头鹿。
那时他身量初成,肌肉单薄,一头鹿虽然不重,也有好几十斤,对他而言不算多么轻松,扔的时候,挽起的袖口后露出的小臂上鼓起几道青色的血管,灼灼的血正在里面滚滚地流。
“看!”刘钦炫耀一般朝他笑道——自然不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微笑,而是咧开嘴,露出两颗平日里瞧不见的小虎牙。那次周章没有转身就走,那头死去的鹿在地上扬起的飞尘扑在他身上,他百般抗拒,可有什么还是降临了。
于是他受什么蛊惑一般地抬起手,给刘钦把脸上的尘土擦掉了。
现在,周章尽力驱散了这些思绪,对刘钦的问话一一作答。军中改革是重中之重,虽然这一年间他呈上公文无数,但刘钦仍然问了许多,他也就答了许多,竟不觉从中午谈到了晚上。
刘钦向宫人询问过时间,露出几分讶色,没有留他晚膳,周章便识趣地自己告辞了。他好像还不怎么习惯对刘钦当面口称陛下,这几个时辰间时常担心自己失言,这会儿临要走了,才暗暗松一口气。
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过半句逾越出君臣之分的话。不止是刘钦对他,他对刘钦,也同样什么都没有问。他不知道刘钦要如何用自己,召自己入朝,是否是已经对自己芥蒂全消——想一想便觉全无可能。可既然如此,刘钦为何还要召他回来?
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刘钦看重,让他勉力相忍为国,还是说刘钦对他,就像当年太上皇对他的老师荀廷鹤一样,准备把他当做朝堂上的一个摆件,用以装点朝廷、彰显胸怀?
又或者是,当真是一开始就被他否定的那个可能:对过去的事,刘钦已经全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往前走出了很远很远,尚困顿在原地、尴尬着的人绝不是他。
“等等。”刘钦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周章顿住了马上就要迈出殿外的脚,向着他转回头去。回头的瞬间,他好像隐约有所期待,自己却也不知道此刻他正期待着的是什么。
“现在夜里凉了,”刘钦道:“添件衣服再走。”
那隐约的期待没有落在地上,更不曾发出什么声响,好像凭空被挖出,静悄悄留下空荡荡的一块。没过多久,宫人便将折好的棉服双手捧到周章手上。
下意识地,周章想要拒绝,就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但在开口之前,忽然瞧见刘钦微笑的嘴角和没有什么笑意、一派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拒绝的话便没有出口。
从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样清楚意识到,不,他面对的不再是刘钦了,而是皇帝,一个帝王,是他的陛下,没有臣子会在这样的时刻说一个“不”字。于是他低下头,敬谢了这份恩遇,从内侍手里接过衣服,几下穿在身上。
袖口处有些金纹,竟是刘钦的常服,无怪除了袖子稍长之外,其余地方都如此合身。此刻,他该是高声赞颂,感激谢恩的,但他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对着刘钦仓促一礼,便无声地告退了。
他走得很快,脚步却有些不稳,两手在袖子里面互相扶住了,脊背挺得笔直。刘钦在后面看着他,拿起手边的残茶,宫人忙来添水,他摇摇头,举起喝干了,起身往后宫去。
早在半日前,他刚回宫的时候就该去拜见父母,耽搁到现在已是晚了。若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如此失礼,就是刘崇当时不责备他,事后搞不好也会授人以柄,他还不知要如何头痛不安、再想法善后,现在却只是简单告罪过几句,刘崇便马上体谅道:“皇儿公务繁忙,有这份孝心便很好了。”
李氏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问了刘钦冬狩时候的事,一家人边吃边聊片刻,李氏忽然将话头转到朱孝身上。
“你那个御林军统领,听说近来为他说媒的人可是很多呢。”
刘钦正想着周章刚才给他带回的一个消息,不甚在意地随口应道:“是么?”
“我记得他今年才止二十出头吧?”
刘钦回过几分神,想母亲竟连朱孝的事情都查得清楚了,口中应道:“嗯。他比孩儿小上几岁。”
“小上几岁,他却都快成家了……”刘钦听着话音不对,筷子顿了顿,果然,下一句李氏便道,“皇儿整天为国事操劳,自己的事也不该耽搁太甚。”
说着,她含笑看了刘崇一眼。刘崇收到示意,对刘钦张了张口,却到底什么也没敢说,又将嘴闭上了。
李氏见他靠不住,只得在心里暗骂他一声,自己继续道:“皇儿正位一年有余,后位却始终空虚。如今好容易国家无事,这立后之事,也该往前提一提了。不然做娘的心里始终惦记着,外廷的大臣们,恐怕也多有口舌,皇儿说是么?”
“母后说的是。”刘钦只得道,“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