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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12章

在这一刻他想,如果他能分给刘钦一只眼睛,让他从此每日每夜都能看清楚就好了,又或许这样贴紧,刘钦就能分享他所见之景。

但他知道不会这样,在心里难过一阵,同刘钦分开,悄悄地又吻他的鼻子。

刘钦的鼻尖上有汗,不知是不是不愿被他抱这样久,正在暗中忍耐着。

应当是不会的罢。献俘大典前的晚上,他特意沐浴一番,拿皂角一点点搓洗了身上,连没长好的伤口都清洗了一番,出来擦干净血,打好包扎,换了一身新衣,还熏上了刘钦喜爱的香——这次记住只用了一点点。

刘钦重新睁开眼睛,偏了偏头,眼睛当中却不是厌恶、忍耐,反而带着一点笑意。

于此时的陆宁远而言,这笑意不啻鼓励,是行军时一声催着一声的鼓点。他忽然心跳得厉害,稍稍低头向下,看向刘钦那两片微微张开的嘴唇。它们有点发干,有点发白,同分开前他最后一次见到时不大一样。

但他更想吻上去了,从没有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想。他一瞬间汗湿了两手,矮身低头,向它们吻了上去。

他还是不会亲吻,只是磨蹭着,含吮着,轻轻地咬着。刘钦却好像被他置了一团火在胸中,从黑暗的牢笼当中暂时解脱出来,两只从十日前就冰凉凉的手凭空得来几分热意,他便也把它放在陆宁远的后颈,前倾过去,忍不住也深深地吻他。

他又是因为什么爱上陆宁远的?他同样也没法完全说清,但至少理由要比陆宁远功利得多。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陆宁远会在日后成为一道长城,两人之间恐怕不会有什么故事。

但也不尽然,他被救下那样多次,应当怎么也不会无动于衷罢?

刘钦既觉困惑,又觉愧疚,更有几分松一口气般的解脱。像是一根终日拉满的弦被缓缓松开,他身体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全然放松着,抱着陆宁远,纠缠着他的唇和舌,听着他急如鼓点的心跳,任他把鼻息一道道喷在脸上。

良久,他结束了这个吻,从陆宁远的颈骨,沿着肩膀、手臂,一路摸到他的手,用力握住了。

“靖方……”他“看”了陆宁远一阵,稍稍往前,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因为看不见,第一下还磕到了鼻子。

他没在意,紧紧按着陆宁远的手,声音却是轻轻地道:“我看不见,心里……有些乱。”

第190章

陆宁远顿感浑身一轻,好像没有了重量,轻飘飘不在人世间。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了,好像不是他自己的,“那……那怎么办?”

他喃喃着,不知道自己此刻能做什么,除了也紧紧握着刘钦的手之外。

“我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他想要再问一句“好么”,没有出口,怕刘钦说不好,便咽下没问。他甚至打定主意,哪怕刘钦不许,也要想法留在这里不动,刘钦看不见他,他只要站得稍远,刘钦就不知道自己还在。

他忘了宫里还有许多宫人,这样想着,越想便离事君之道越远,似乎也不像是忠臣行径。

刘钦果然摇了摇头,“今晚你留宿宫里,明天一早就满朝皆知了。”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陆宁远没有回答。上一世他曾几次被刘钦下逐客令,这回他隐约感觉,刘钦询问时辰,不是真的想要知道,而是预备着说天色已晚,顺势赶他出去。

“他们知道也没关系,”他道:“没关系的。”

说完,他顿了一顿,瞧向刘钦,忽然想是不是自己不在意,刘钦却在意声名,所以才不愿他留下。但刘钦闻言只是微微一怔,片刻后道:“让人知道,没胆子议论我,对你就不一样了。”

从前他年少时不管不顾,喜欢周章,便要处处显露出来。他自然不畏人言,旁人看他,至多只是风流太子而已,谈不上什么恶名,但对周章就不同了。

那些诸如“衣带翰林”之类的话于周章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时候的他不懂,等入到夏营尝过苦头、等回国后身居人下,他才真正明白。可往事已不可追,他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已经永远不会再改变了。

可是,那曾经周章以为永远不会为他所知的心境,在多年以后,却在今日的他的心中、对着另一个人浮出心头。是啊,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定是惜之重之,爱之宝之,岂会平白让人侮辱之、嘲弄之?他在茫茫黑暗当中,仅能拉住这一只手,但为了这个,他也愿意暂时将它放开,反正这些天也都是这样。

“嗯。”可是,陆宁远应道:“我不在乎的。”

刘钦又怔了一怔,重复问:“你不在乎?”他以为陆宁远是没有理解,但马上又想,以他的年纪阅历,不该不知道自己话中之意。

“嗯。”陆宁远也跟着重复了一遍,“我要留下来陪你,别人想怎么说都没关系。”

刘钦脱口问:“为什么?”

陆宁远也困惑起来,不知道刘钦为什么会问为什么。许多事情他从来都不曾在意过,也没想过该去在意,听刘钦认真问起,只得想一想答:“他们说的不重要。”说完,知道他看不见,拿脑袋轻轻碰了碰他的。

他动作很轻,刘钦却像被什么击中,愣在原地,神情当中有几分异样,可他深深控摄着心神,陆宁远瞧不出那是什么。

好半天后,刘钦在怔然中回神,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他才了悟了刚才的心境不久,马上便又被教会了一个新的——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定是惜之重之,爱之宝之,岂会在意其他?

刘钦抓着陆宁远的手,在一片茫茫之中,只有它现出身形,温暖、牢固、可堪掌握。“那么回寝殿?”他笑一笑,“你是不是还没去过?”

陆宁远当然还没去过,见刘钦起身,两手忙从后面扶住了他,一颗心像是悬挂着的铃铛,让什么一拉,叮叮当当地摇晃起来。

内侍始终等在殿外,见状什么也没问,便去引路。

陆宁远左手从刘钦背后伸过,托住他的左臂,右手托着右边,在他身侧带他一起慢慢地走。刘钦摇摇头挣开,改为拉着陆宁远的手走。

在他心中,让人知道他和陆宁远有断袖之癖尚没有什么,可决不能让人知道他眼睛瞎了。陆宁远也不在意,只是手心出汗,悄悄弓起手背同他分开,下一刻却被刘钦紧紧捏住了。

如同打起一盏宫灯,在此时刘钦两眼当中,好像两人走过哪里,哪里就在黑暗中亮起一簇,台阶、石砖、回廊在脚下的方寸之地次第明灭。渐渐地,他走得更快了些,不再迟疑地用脚探路,他知道自己怎样都不会摔倒,所以放心地迈开步子。

走到某一处时他忽然想,这一世陆宁远或许做不成什么淮北长城了,没有一座长城是从皇帝的寝宫修出去的。外廷的人听说之后,还不知该如何说陆宁远,只盼不要太难听,不然他便没法装听不见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心,陆宁远冷不丁地道:“之前你给我的那个宅子……你给别人吧。”

刘钦用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来,他刚登基的那会儿,为着赶陆宁远走,随手给了他一座宅子,但陆宁远到今日还一天都没住过,未来还不知道会不会住。

刘钦没说“你留着也好”,他一向知道什么氛围该说什么话,只“嗯”了一声,没说别的,此时却好比默认,陆宁远的脚步忽然轻了。

进到殿里,陆宁远又问:“你身上有伤么?”

刘钦一愣,“之前在岑府让刺客划到一下,现在已经快要好了。”

陆宁远拉着他走到床边,看他像是不曾失明一样熟稔地坐在塌上,替他脱下鞋子搁在一边,起身挽起他右边袖口,露出小臂,手肘侧面有一块淤青。

刚才他扶着刘钦走路的时候,碰到那里,刘钦皱了一下眉头。陆宁远轻轻碰碰,“这里青了,你……知道么?”

刘钦“唔”了一声,“是摔倒时候磕的吧。”

陆宁远不出声,又挽起他左面袖口,看见一道长长的伤口,血痂已经脱落一半,新长出的皮肉因为不曾见光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没有伸手碰,握着刘钦手臂上没有伤的地方,声音沉沉地道:“要是我在你身边……”

他在京城外任何地方的作用都比在京城里大,刘钦却也没反驳,笑道:“你现在回来也不晚。”

像这样的磕碰、浅浅的划伤,他一向不放在眼里,只当从没发生过,听陆宁远的声音,却好像难过得厉害,于是宽慰他道:“没关系,也不疼。”

他听陆宁远好像是跪坐在床下,便让他起来,往桌案方向看看,正要说什么,陆宁远又挽起他左边裤脚。刘钦无奈,按住他手,“别看了,替我读章奏吧,在桌子上。”

先前为了能如常上朝,不在百官面前露出破绽,他不让人搀扶,反复练习过多次,腿上磕碰比手臂上只多不少,实不愿让别人看见。

况且他身体有恙,就愈发接受不了这一副示弱于人的姿态,躺在床上,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任人查看,平日里他都未必能够接受,更何是况瞎了时。哪怕对方是陆宁远,他心里也觉着抗拒。

陆宁远轻轻握着他的脚踝,没有放开,炽热的手心透过那里单薄的皮肉,好像将骨头都烘得热了。刘钦闭上眼,又睁开,眼前所见都是一样,浑身上下只有被握住的那里莹莹透着一点亮光——在昏昏茫茫之中,好像只有被触碰、和被他自己触碰到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陆宁远请求道:“我想看一看……可以么?”

刘钦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听他小心得有点可怜,也不回心转意,摇摇头道:“没什么好看的,过几天自己就消了。你去……”

他话音未落,内侍从门口进来,因为知道他看不见,有意放重了脚步,既不吵闹,又刚好能让他听见,知道有人过来了。

“陛下,到戌时了。混堂司已经备好水了,现在摆驾么?”

他站在门内不远,眼观鼻鼻观心,两只手在身前抱着。混堂司乃是专门掌管宫内沐浴的,他这样问,便是问刘钦是否要去沐浴。

刘钦喜好干净,哪怕眼睛不便,每晚亥时也都要清洗一番身体,即便不去沐浴,也会让人打水擦身。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本来没有什么奇怪,但偏巧这个时间来问……

他转头过去,“看”了内侍一眼。

并非他多疑,只是这个心腹内侍在他身边已久,多少知道一点他和陆宁远的事。之前陆宁远的信发来,也是他读给刘钦听的,回信也由他代笔。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此时来问,刘钦便疑心他是故意为之,甚至在心里暗暗怀疑起陆宁远和他身边人内外串联的事来。

果然,陆宁远闻言便道:“我……我帮你……”

刘钦听他顺杆就爬,颇不乐意,想自己今晚索性脏着入睡算了,左右先前流落在外,也不是非得有这么多的讲究。但挺了一阵,又觉着实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知道内侍还在,便道:“今天不去了,给我打热水擦擦。”

内侍忙领命而去。

陆宁远坐在床边,忽然手足无措起来。他身上的紧张之情好像一道道大浪,把他自己打得东歪西倒不说,更不讲道理地也朝刘钦兜头拍来,他哪怕看不见,也被淋了一身。殿内很静,陆宁远紧张的吞咽声一下下悄悄传来,让刘钦心里的那股不自在渐渐变了模样。

他忽然喉咙有些痒,轻轻咳了一声,身上发热,是殿内太闷。于是他问:“窗户开了么?”

陆宁远答:“开了。”

刘钦就不吭声了。

内侍很快打水回来,搁在一旁,轻轻解着刘钦衣服。没理由赶陆宁远出去,刘钦坐在床头,垂下眼睛,两片眼睫一扇一扇地抖,说不清是烦闷还是别的,陆宁远仍在紧张着,喉咙连滚,让人疑心他就快要吐了。

安静的大殿间陡然拔起一声,“我来吧!”

所有人都是一愣。

内侍惊讶地瞧着陆宁远,刘钦也将眼睛转了过去,陆宁远这出声人却也同样愣在原地,过了一阵,才从内侍手中夺过刚刚浸过热水的布巾,拿在自己手上。

他的力气很大,万军丛中也缴过敌将的刀枪,内侍抵抗不得,也识趣地并没挣扎,很快就松了手,似乎是怕陆宁远殴打自己,撒手时脚下也跟着退出两步。

刘钦张了张口。这会儿在他面前的两人必须赶走一个,他想了想,还是让内侍出去了。

内侍把脚步踏出声音,走出寝殿,关上殿门,屋里就只剩下刘钦和陆宁远两个,一时谁也没出声。

这时刘钦上衣已经脱下,因为被内侍搁在旁边,他看不到,自然也无从穿上,僵持一阵,忽然便想:让陆宁远看了又怎样了?便出声问:“不是要帮我擦么?”

陆宁远如梦初醒,上前一步,察觉布巾已经不热了,去盆里又浸了一下拧干,这才轻轻擦向刘钦的脸。

他从额头开始,一点点向下擦着,擦到脖颈,连耳朵后面也不放过。每次他擦到哪一面,刘钦就配合地向反方向偏一偏头,好半天都再无人说话。

陆宁远又洗过布巾,擦在刘钦锁骨、肩膀上。刘钦身形匀称,既不显得太过纤瘦,更谈不上魁梧,锁骨那里有两个不大不小的窝。陆宁远手持着布巾探向里面,左右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嗒”地一声,打在刘钦大腿上面。

刘钦也正屏息凝神,身上的感官好像被放大了几倍,立时察觉,知道是在室内,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下意识伸手摸向那里确认。陆宁远忙捉住他手,不知如何解释,仓促间擦向他的手指。

刘钦不知,只心中暗想:他擦得毫无章法,倒远不如内侍来擦。又想:他本也不是应该做这种事的人,要是放在别的前朝大臣身上,让他做这等事,恐怕便是折辱了。想到从前,一时出神。

那边,陆宁远仍在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擦着,连指蹼都要细细擦上两下。在做着这件事的时候,他和缝补衣服的张大龙实在有着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只可惜刘钦看不见他,也没见过张大龙绣花,他只是从回忆当中回过神来,感受着陆宁远擦拭起他的小臂,碰到淤青的地方,力气就放得格外的轻。

陆宁远擦得太慢,热水已经有点凉了,但现在正值夏末,天气炎热,刘钦也不觉着冷,有心说些什么,却觉着现在这样反而更好,先前的不自在之感退去了,慢慢觉出一阵宁静。

陆宁远擦完他的两条手臂,洗了布巾,又擦拭起他的胸口、肚子。侧腰被碰到时,刘钦下意识地一抖,有点想笑,忙把嘴角压下去了。

他刚才抖那一下,不知为何,将陆宁远也带得一个哆嗦。他忽然撂了挑子,两臂一伸,又把刘钦抱住了,一方布巾还拿在手上,是他不尽忠职守的罪证。

刘钦讶然问:“怎么了?”

“我想……我想这样抱你很久了。”陆宁远这次力气用得不大,却也抱得很紧,下巴在他脸颊旁边贴了又贴,这样亲昵依恋的样子,刘钦几乎想象不到会在他身上见到。

“从很久很久之前……”

第191章

那是许多年前,陆宁远的父亲蒙冤自杀,他启程前往大同之前,刘钦过来送他,送了他亲手写下的“青山白铁”那副字,然后在他身上用力抱了一下。

那时刘钦两眼含着热泪,没有落下,却让陆宁远在麻木的痛苦中陡然间一阵颤栗,被刘钦抱住时,他甚至没有能抬一抬手。

这便是上一世两人唯一的一次拥抱。在这之前,两人是童年好友,一起读书、玩耍,却从不会想着抱在对方身上。在这之后,两人是陌路人,刘钦看见陆宁远,只点一点头,再没有别的话给他。

在陆宁远去刘钦府上探望他的那次,他看见刘钦苍白的脸色,手上那两道狰狞恐怖的伤疤,还有他站起来时摇摇晃晃的样子,心中难受已极,多么想伸手在他身上抱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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