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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刘钦忽然以国事问计于他,言及朝中一应弊病,言语之间,似乎对现在的朝廷人事颇多不满。
他虽然从很早以前就追随刘钦,但刘钦用他,多是帮自己在朝廷中大造声势、弹劾异党等,鲜少像这样问及国事。崔孝先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整整心神,把刘钦说的每一个字都掰成两半来听。
只是他越听,越觉着不对。年轻的皇帝雄心勃勃,不满到这个份上,言外之意似乎是想把朝中一切都动上一动,尤其是人事——要知道动一个人,那便是砸多少个碗,动一串人,整个朝廷都要天翻地覆。水发船翻,谁能独善其身?
他身为即将接任的吏部尚书,实不乐见如此。在朝为官,讲究一个和衷共济,必要时必须发挥自己的影响,给别人提供一点保护,那也是应有之义。花花轿子人抬人,别人抬他,他也要抬别人,这么相互扶持着才能走得长远。
这么想着,他便不动声色地劝起刘钦,搬出先时成例、搬出祖宗之法、搬出现在的内外形势,劝刘钦当此之时还是海内休息、务求安静为上。对刘钦提出的问题——其中有些甚至还牵扯到他——他只能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说只能徐徐图之,劝刘钦处置好当前的急务,全力平叛,平叛之后,再厉兵秣马,对抗夏人。
他以为自己说到夏人,会正中刘钦下怀,没想到天子闻之不置一词,便让他离开了。他回家之后,想到这一番问对,心里颇感不妥,但想自己所说也没什么破绽,便又放心。
可是等任命下来,他不得不想,莫非刘钦如此为之,和几天前这一番话对话有关?难道他说错了话,吏部这才落入别人手里?让他去工部,还有什么别的深意?
崔孝先彻夜未眠,想了很久,渐渐品出一点味儿来。明摆着的是,刘钦迟早要动岑士瑜,不是今年,也是明年,尤其是刘钦想用周维岳却遭疯狂阻止而未能成事之后,崔孝先便更加确信,这样一个年轻气盛的皇帝,是不会允许岑士瑜这样的老臣始终骑在他头顶上的。
现在不动岑士瑜,只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但不成熟,不代表就完全不做任何处置,少不得要挖一挖他的墙角。让自己夺了他的工部,或许便是这第一步。
想到这一点,崔孝先心里一惊:如此一来,刘钦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了么?顿感不妙,但马上转念一想,此事虽然得罪人,但于他而言,毕竟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刘钦既然要他与岑士瑜相斗,就一定会在背后支持他,于一个臣子而言,有君主的支持,那便是立于不败之地,比什么都更重要。事成之后,那时朝中第一人是谁?还不是他!
他马上踌躇满志起来。若真要斗,岑士瑜纵然老谋深算,却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而另一面,岑士瑜得知刘钦的任命,同样也是一惊。以一人兼掌两部,本来就不是常例,刘钦任命如此,他不好不照从。纵然他能发动些力量在朝堂上为他张目,但毕竟会现出恋栈不去之态,那些虎视一旁、眼睛都看红了的大臣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死死占着两部,毕竟颇不得人心,纵然千般不愿,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出了这等事,他不能不怀疑刘钦是想违背一开始向他做出的政治许诺,要开始动他了。但一来崔孝先一向对他甚是恭谨,接任之后第一件事也是赶紧来他府上拜望,二来新任的吏部尚书李章甫是他的同年,两人有几十年的老交情,吏部到他手里,就有一半到了自己手里,拿工部换半个吏部,他也不算太吃亏,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
只是他心里难免不安,便进宫一趟,不是面圣,而是探望了太上皇刘崇。
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刘钦自然不会太过分,不可能幽禁起来,不让他和任何人来往。但岑士瑜去见他,附近宫人并不退开,只在旁边垂头站着,岑士瑜便知道,这定是新皇的耳目,两人说过的每一句话用不多久,必定都会传入新皇耳中。
一个多月没见,刘崇已见老了,两个老友相对,一时不胜唏嘘。刘崇瞥了宫人一眼,对他苦笑一下,岑士瑜少见他这幅神情,心里一时百味杂陈。他怕刘崇不知,将朝中近来的人事任免同他说了,刘崇却也已经听说,并不直接评价,只是道:“年轻人不安分,总要动上一动,你不由着他们,还能怎么办?”
他说这话大有颓唐之意,引得岑士瑜禁不住便想发问:“陛下难道心志全无了么?”可是还没问出来,便见刘崇看向自己的眼神颇有深意,不由一愣,知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便叹一口气,转去闲聊,替久居深宫的刘崇解闷。
刘钦不知有没有察觉什么端倪,但之后始终没找他的麻烦,直到又一条任命赶在他已经不再兼掌吏部、李章甫却还没接管的间隙当中,在崔孝先尚且实际掌握吏部大权时发下——
周维岳出京,仍任县令,任地就在他岑士瑜的老家江阴。
新皇终于动手了。
第161章
周维岳拿到主政江阴的任命,如何不明白刘钦的意思?这是把亲手讨回公道的机会交到他的手里,他当过那么多年的县令,从没有一次官印这样烫手、这样沉重。
他眼含热泪,向刘钦又一叩首,刘钦却说不忙如此,还有事情要嘱托于他,说完将一个早在殿外等候的人传进来与他相见。
这些天周维岳虽然在京城,但已是闲职,从没上过一次朝,也从不出入高门大户,对朝中人物只知其名,未见其面,不知道来人是谁,只是垂首恭敬肃立。
那人却对他一揖,他一愣,忙也回礼。刘钦道:“这是我新任命的吏部侍郎,薛容与薛逢时。薛大人,这便是周良翰了,怎么样,和你想象的可一样?”
薛容与答:“神骨磊落,比臣所想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钦笑了,对周维岳道:“你此去江阴,不是单单去查岑士瑜一族,还有件大事要交给你。薛大人会慢慢对你讲。”说完示意薛容与,随后便不再言语。
人和人的相遇如此奇妙。薛容与在刘钦的乾亨朝,先经吏部而入相,燮理阴阳、调和鼎鼐,煊赫了整整一朝。周维岳却历任各个州县,终生与平民百姓打交道,一直到死,最高也只做了四品知府,没有脱离过那些基层庶务。
这本该没有交集的二人,却被刘钦一手推着一个,送到一处,在这一天相遇了。
薛容与对周维岳的正直坚韧敬佩不已,周维岳也被薛容与即将要做、和要他做的事情而深深地震撼了。两个境遇不同、眼界不同,人生的命运也大为不同的人,却在一次谈话之后成了莫逆,纵然他们此后一生只再相遇过一次,绝大多数时间里,彼此远隔千里,无论崇山阻隔还是横跨一条大江,无论相距多远,总能震荡起同样的心志,一千里便不过咫尺之间。
周维岳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动身了。
刘钦特意当朝召见了他,当着众人的面赐予印信,又命天子卫戍护送他出京,阵仗不可谓不大。他想,除非有人不想活了,不然绝不敢半道上对周维岳下手。他是天子着意关照的人,出京后有任何闪失,此事都绝不会善了,谁要是想杀周维岳灭口,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那边车马迟迟,江阴县上面常州府的官员却一早便收到消息。这些年虽然屡经人事变动,但方明俊任县令时的许多官员毕竟还在本府,知道当年的内情,也知道周维岳曾为方明俊奔走的事,见他如今重来此地,分明是想搅风搅雨,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厌恶,要是心里多想想,就能把人想走,那周维岳现在已经远走爪哇,不在此间了。
还有些人来得稍晚,虽然不认识方明俊,但却和周维岳打过交道,知道这人又臭又硬,活像是茅坑里的石头,想要搬走它,自己就得先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更何况京里的所有消息都在传,说是周维岳翻出之前的某些旧账,新即位的年轻皇帝才顺势除掉了陈执中,一时间,谁不在心里打鼓?
陈执中何等样人?这么多年经营东南,朝廷南渡以来,谁都给他几分薄面,可因为周维岳的三言两语,竟然说死就死了。如今周维岳又来到他们之间,他们前景如何,实在难以预料。搞不好要翻出他们之前的那些烂账,再搞不好,还会有人头落地,谁能说准?因此周维岳到达的大半个月前,整座常州府便已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了。
但是不愿意归不愿意,毕竟是天子面前曾说过话的人,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按例,周维岳去江阴就职之前,会先来常州府拜见各长官,常州府的各长官却比他还要紧张,早多少天便一个劲地探听他到了哪里、还有多久过来。
而江阴县的一应属官,也纷纷做好了准备,该清扫的街道都清扫了,该驱逐的流民都驱逐开,该断的案子都先结案,早早做好准备,预备着给这位不同寻常的县令接风洗尘。
周维岳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到达了江阴县的。
他受命于天子,主政一方,不是靠什么人的提携,也就没有遵循先去拜见长官的潜规则,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来到江阴,而是伪装成行医的郎中,只带着一个奉命保护他的军官悄悄进入了县城。
几年前,为着方明俊的事,他曾经来过这里,对这里已不陌生。方明俊最后虽然死在别处,他的血却是洒在江阴这片土地上的,不知这里的百姓是否还记得他,不知那些亏心了的人们,夜里熟睡之时,牙齿可会格格而抖?
他因为离开得太久,怕许多事情自己不清楚,便在各个街巷之中探查。忽然听见一处有争执声,他向旁边的桓龙使个眼色,桓龙会意,同他一道上前查看。
走得近了,便瞧见一个彪形大汉把一个老头摔在地上,挥拳便打。他那拳头大如碗,老头身体瘦如柴,刚遭一拳便受不住,向后飞出去数尺远,栽在一只大筐上,连人带筐一块倒了,筐里果子骨碌碌滚了一地,有一颗正停在周维岳脚下。
周维岳问:“这是怎么了?”
大抵是平时没人会来管这种闲事,围观的百姓虽多,却一直没人出声,只默默看着,周维岳声音不大,却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间,所有眼睛都向他看来,那大汉也顿住本来要往老头那里走的脚,转过脸来看他。
“呦,哪来了个闲人?”
“爷爷!”
在他说话的功夫,一声惨嚎几乎同时响起。就见一个女娃,八九岁大,扑向倒在地上的那个老头,趴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拉他的手、摸他的脸,想拉起他。老头被打歪了嘴,两颗牙飞到地上,嘴里淌血,“哎呦、哎呦”着爬不起来。
桓龙往前一步,站在周维岳身前,问:“国有国法,怎地光天化日之下殴打老人?”
其实若是有经验的,听见“国有国法”这四字官腔,就能想到来者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尤其是现在早收到周县令已经进入常州的消息,却迟迟见不到人的特殊时候。但大汉显然想不到此处,即便想到了怕也不管这些,挺着胸往前一顶,“我该干啥干啥,怎地?关你屁事?”
顶到桓龙身上,桓龙却纹丝不动。
那大汉一奇。他见桓龙身上远没有自己这一身腱子肉,本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谁知一顶居然没像预想的一样给他顶飞,顿感大丢面子。本来只是想恐吓,这下当真不能忍了,脸上横肉一拧,两边嘴角向下撇去,也不打招呼,挥拳便往他身上砸来。
桓龙是刘钦特意派来保护周维岳的,原本隶属于太子牙军,刘钦登基之后便入了羽林,虽然临行时刘钦曾叮嘱他要听周维岳的,但他却并不怎么把这个小小县令放在眼里。他身为天子卫戍,从来只听两个人的命令,一个是天子,一个是长官朱孝,至于周维岳,两人但以好友相处而已,因此动手之前未曾看他面色。
幸好周维岳一向自视不高,也就不以为意,虽然不打算一进江阴就同人动手,引起旁人注意,但形势如此,也没法再让步了,便由着桓龙去了。
在两人打架的功夫,他走向那老头身边询问情况。老头被打得七荤八素,说不出话,他孙女年纪又太小,伏在爷爷身上只是大哭而已,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周围百姓刚才不吱声,现在却颇为热心,纷纷向他讲述前因后果。
原来这老头是附近的村民,进县里卖果子,被恶霸魏大看上,准备全部拉走,老头反抗,便遭了打,事情简单得很。城中恶霸欺男霸女之事,哪里都有,周维岳问:“怎么不报官?”
他想,莫不是因为自己未到,县里并不理事么?一时有些暗悔,想路上要是再走快一些就好了。谁知百姓却嗤笑着回答:“外乡人吧?魏大是什么人,还报官?”
“就是!你和你朋友来江阴是来办事?哦,走方的郎中,那你还是快走吧,再不走怕就走不了了。”
“哎!怪我,老李第一次让我带到圩上,我没和他交代好,哎,怎么就赶上他了……”说着,有人上前扶起那个老头。
周维岳心里奇怪,正要追问,那边桓龙已经把大汉给抱摔到地上。他身材虽然远不如那大汉胖大,从上到下却都是精肉,身手又好,懂得如何发力,同那大汉相搏,从一交手便占上风,虽然没有一上来把他打趴在地,但打他时也同戏耍没什么两样。
那个叫魏大的让他摔在地上,懵了半晌,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了一个“你”字,让桓龙威风赫赫的眼睛一瞪,又吞了回去,竟转头便走,一面走,一面撂下狠话,“你等着!你等着!我要你死!”
桓龙并不追逐,只冷哼一声。
周维岳见这里聚集了很多人,似乎都认识那个魏大,便留下来向众人打听情况。百姓见他们打跑了魏大,又高兴、又担忧,有些人预感不好,从地上捡了几个果子便悄声离开了,还有的胆子稍大,七嘴八舌地向周维岳讲起来。
周维岳听了一阵,心里已经有数,怕这样耽搁下去,一会儿引来县衙的人,就同百姓们作别,见那被打的老汉自己无法行走,问明了他家里住在哪里,准备送他回家。
那扶他站起的是同村的村民,今天一起进城卖货,见周维岳热心,索性把摊子收了,替他带路。桓龙抱起老汉,周维岳牵着女娃的手,和他走了足有小半日,日头偏了才到了他们村。
村民们都来围观,问明是怎么一回事后,都恨恨而叹。老汉的儿子刚从田里回来,见老汉成了这样,锄头往门口一扔,跑进来看,得知之后,气得咬牙出血。刚才带周维岳进村的村民问他不是郎中么,请他帮忙给老汉看看,周维岳一愣,不得已道:“其实我不是郎中,来江阴是办事的。”
村民们只好请了村里的大夫给开了点土药,喂老汉喝了,还有一些外敷在嘴上。
过不多久,老汉转醒,握着孙女的手默默流泪。周维岳问老汉儿子:“想报官么?”
“想!”老汉儿子道:“俺没报过官,咋报?报了人家会理么?”
周维岳道:“你放心,一定会理的。”
当晚他在老汉家住下,和桓龙住一间房。夜里没人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包裹,递给桓龙,“魏大是条地头蛇,背后似乎还有些人,我去报官,可能会有些麻烦。但也没有关系,我正要看看这里面情形如何。这官印你先收着,明天在公堂上,如果我打这个手势——”
他说着,扬了扬手,“你就把此物当场拿出。如果我没动,你就也不要动,和别人一起离开就是,千万把东西藏好。”
“我要是进了牢房,三天后你就说是我的亲朋,过来送饭,来的时候把这东西拿上。但要是他们也在抓你,你也不用管什么三天不三天,情势急了,向他们出示便是。”
他怕桓龙三天后没有银子打点狱卒,进不来监狱,便将自己包袱里仅剩的碎银全都给他。
桓龙自己也有包裹,不缺什么钱,不要他的,周维岳把银子放在床上,道:“我下狱之后,身上的东西都会被搜刮走,岂能带在身上?留在你这儿,要是最后还有结余,再还给我也就是了。”
桓龙没再强争,见银子不多,也就收下。
第二天,周维岳果然和老汉儿子一起,被投入了江阴监狱。
第162章
第二天一早,老汉的孙女托亲戚照料,周维岳带着老汉和他儿子一起去县衙告官。
为了以防万一,桓龙暂时等在县衙外面,混在围观的百姓当中。江阴现在虽然没有县令,却正常升堂,周维岳让衙役们带来大堂,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吏整整帽子坐在了堂上,一拍惊堂木,问他有何事求见。
周维岳知道魏大背后恐怕有什么干系,故意隐去他的名字,只言圩上有恶霸抢夺百姓财物,还当街打人,更又把老汉的伤出示给堂上众人。被打掉的那两颗牙,也用手绢包着,呈给堂上的大老爷。
堂上老爷搓了搓手,现出几分跃跃欲试的神情,忽然又一声轻咳,整肃了面色,把声音压低压沉地道:“且呈上来!”
旁边的衙役便上前去,从周维岳手里接过牙,递到他的手里。老爷往手绢里一看,又黄又黑两颗大牙上,还沾着干了的血,别提有多恶心,紧了紧鼻子,赶紧让人还了回去。
他又清清嗓子,让周维岳把那日情形详细说来。周维岳便对他讲了,老爷一面听,一面不住点头,等他说完,手中惊堂木又是一敲,正气凛然地道:“好一个欺男霸女的大胆狂徒!本县非整治整治他不可!他长什么模样,可知姓甚名谁?嗯?速去传来!”
周维岳道:“草民也是外乡人,行医至此,路遇不平,这才出手。对那人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名叫魏大,城西人士,说话操本地口音,生得十分胖大。听闻此人在县里一向有名,就是本地的几岁稚子也听说过他,大人可将他传来,与草民当堂对质。”
一听这个名字,但见堂上的老爷像是霜打过的麦苗,一时萎蔫倒伏,一蹶不振,又像是戳了个洞的猪尿泡,刚才还鼓胀胀的威势,一下瘪得再不见踪影。
他气势一短,人也跟着小了三分,原本穿在身上的官袍官帽全都大了,在身上挂不住。他赶紧伸手扶了扶帽子,像喉咙有病一般,又咳了一声,然后道:“呃——”
他长拉了一音,似在措辞,“本县只是县丞,前任县令走了,继任的新县令还没到任,这才不得已暂代几日。你报的这个案子也不急,又不是什么人命大案,等县太爷来了之后,他老人家再亲自审理。你回去等传见罢!”
说完站起身,给衙役使个眼色,便要他们高呼退堂。
此时县衙外面的百姓已经多起来,听说被告的人是魏大,都不肯走,一传十十传百,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后来的没听见具体是什么事,先来的人便给他们解释,还有人当时就在现场,描述起来更是绘声绘色。热闹一起,人便越聚越多。
等县丞起身,眼看着要退堂,众人当中响起一阵嘘声,在后排的有人小声骂道:“憋那么半天,以为是个多大的屁呢,还不是把屙出来的屎又给坐回去了?”众人又是笑,又是骂,但已经见怪不怪了,正待散开,那边周维岳却说了一声,“且慢!”
县丞、百姓,所有准备离开的人都顿住了。
周维岳在堂下道:“听闻朝廷近来发下新规,要求各府州县长官,百姓但有讼狱,除非特别棘手的,其余的务必三日内审理明白。大人如何就这么退堂了?”
这是他在来江阴的路上听说的。如今在京城里,新上任的吏部侍郎薛容与已经开始做他的那样“大事”,这项新规定便是其中之一。他自己不是做事的人,又要求得那样急,许多知府知州知县听说后都在心里暗暗骂他,周维岳不知旁人如何想,他听说之后但有一个念头:原该如此啊。
须知别人来报案,无不是有冤情的,哪怕是邻里口角,那也存着个是非曲直。于这些报案的百姓而言,没有一样是不急之务,他身为父母官,自然能早一天解决,便要早一天为他们解决。
只是他只能管自己一县之地,薛容与却能凭借天子威灵广告四方,要求别人也这样,于他看来,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这会儿他搬出新发公文,县丞马上便哑口无言,上下打量他片刻,估计心中正在猜测他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周维岳坦然与他对视,片刻后,那县丞不知为何觉着心虚,滴溜溜地转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