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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明一直站在恽文石身后,和他一路攻破宫门杀到这里,如何不在恽文石起事之初就阻止他、不在他攻打宫门时杀死他、不在刚一进殿时就动手?现在眼看着他对天子拔刀,才终于出手,末了还要说一句“护驾来迟”——那可是太迟了!
但刘崇来不及质问他,如此情形之下也自然不会乱摆谱得罪这根救命稻草,不但不怪罪,反而脸现嘉许之色,“不迟!崔将军,你速速整顿禁军,把这逆子给朕——”
恽文石武艺其实不在崔允文之下,但这一路下来,他对崔允文十分信任,绝没想过他会生变,加上崔允文是从他身后下手,出刀时又是挑准了他头盔与身甲之间的缝隙,他全部心神都在面前的皇帝、太子身上,对身后忽然的变故自然全无所觉、也全然没有来得及抵挡,直到身死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都不清楚是谁杀的自己。
别说是他,就是离他站得稍远的刘缵,在看清崔允文异动之后,也根本没有来得及出声,就眼睁睁看着恽文石身首分离,横死当场。这一下变起仓促,他根本不知道崔允文是作何打算,又为何会忽然如此,但他反应极快,眼见得形势陡变,明白不把禁军牢牢攥在自己手里,那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不等刘崇说完,忙岔在中间高声道:“事已至此,不想死的,都给我上!”说着忙从一个禁军手中夺来刀,高高扬起。
他敢借禁军起事,所依靠的便当然不会只有恽文石一人,不然恽文石即便身是禁军统领,也难驱使得全军和自己一道做掉脑袋的事。先前分兵去把守武库、监视太子府,他派出的都是不曾完全拉拢到身边的人,因这两项都是皇帝所下命令,料他们不敢不尽心。而留在他身边的,则多是已经暗中向他和刘缵效忠的人,因此刘缵振臂一呼,当即便有数名将领掣刀在手,带领所部一点一点压上前来。
刘钦没有解释崔允文之事,忽然捉住刘崇衣袖,急急道:“父皇!儿臣来之前,料想今晚可能不太平,留下护卫多人,正在宫外等候,远处交战声可能便是他们。可宫门紧闭,他们一时怕进不来,请父皇速速降诏开启宫门,好让他们进宫护驾,不然儿臣恐怕圣驾会有危险!”
他这话疑点颇多。先前他明明一副不明所以的姿态,如何能事先料到“今晚不太平”,有所准备?而他所谓的护卫,又是从何而来?他所能调动的人马,无非就是太子府的牙兵,可太子府已被严密监视,想要到宫门之前必须要与禁军交战,如何没有动静,直接就到了宫外?
但危急关头,哪给人留下余裕仔细推敲,刘崇当机立断,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他,“持此物传示各门,只要——只要他们还是忠于朕的,便能放行。”
刘钦神色一凛,应道:“是!”将玉佩递给身旁一个禁军士兵。
在他二人说话的当口,反叛的禁军已经围了上来,崔允文率所部同他们短兵相接。虽然有他拦在刘崇等几人身前,但同刘缵的人相比,他毕竟势单力薄,不知能坚持多久,不断有乱兵试图突破他布下的防线,甚至有人一度到了刘崇面前。
刘崇做了二十来年的太平天子,但早年也是常常习武射猎的,若再年轻十岁,见到此情此景,倒可不惧,可他如今已经老迈,如何能够抵挡这些如狼似虎的乱兵?幸而此时他身边除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周章之外,还有一个正当年少的儿子在侧,刘钦见乱兵杀来,悍然向前迎去,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刚刚恽文石死时扔在地上的刀。
他身无片甲保护,所对敌人又数倍于己,但连战数人,竟是不落下风,借着不披甲的身轻灵便,穿插于几人之间,往他身上招呼的无数道攻击,不是被他躲开,就被他拿刀架住,瞅准机会,竟还能反击一二,一时间,无论是刘崇还是刘缵都呆了一呆。
其实倒没有什么奇怪。禁军名头虽响,但多少年来未经一战,刘钦却是在数年之间于真正的战场上摸爬滚打而来,所与对敌,更是以悍勇著称、战力几可说是独步天下的夏人,和这些养尊处优的天子近卫岂可同日而语?若非此时他身上没有甲胄,不敢硬吃攻击,而这几个禁军身上护卫森严,纵然人数再多一倍,他也不惧。
他父兄二人,只在文书间听闻过他的那些经历,那么多次生死一线落在纸上,也不过是战后的几串数字、几句描述而已,刘钦今日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们岂会真正知晓?
他二人尚在怔愣,周章却已马上回神,对这些正在交战之中的禁军喊话:“如今陛下在此,宫外援军也弹指便到,尔等现在所为乃是谋逆之举,若是及时悔改,将功赎罪,陛下念尔等护驾之功,非但既往不咎,还有奖赏给尔等,可若是仍然执迷,叛乱一平,那便是诛九族的不赦之罪!还不快放下兵器!”
刘缵身上同样没有披甲,为着鼓舞士气,也亲自提刀督战,闻言马上大喊:“别听他的!他这么说,只是因为兵器还在你们手里,等你们放下兵器,如何还能饶你们!现在已经冲撞了圣驾,不想被族诛的,随我一道杀上去!”
周章此话,便是想要动摇这些乱党的军心,本来已经隐隐奏效,谁知刘缵一席话后,这些乱兵便又铁了心随他一条道走到黑。眼看着崔允文所部马上就要支持不住,周章看看正在同几个禁军交战的刘钦,又看看刘崇,咬一咬牙,扶起刘崇道:“殿里狭小,不宜久留,请陛下随臣出去暂避锋芒,殿外定还有护卫。”
他担忧留在这里,刘崇迟早落于乱兵之手,便想将他护送出殿。皇宫当中,不只有禁军护卫,此刻殿外还有交战之声,便是忠诚于刘崇的人欲冲入而不得。只是眼下门口被刘缵的人牢牢守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想要护送刘崇出殿,便得多带人手。
可是刘钦刚刚杀了两个,崔允文支持不住,防线处又放入了更多的人,刘钦身边敌人不减反增,已经略显左支右绌,再看崔允文,也是自顾不暇,这当口如何还能抽调人手?
但刘钦是立在勤王护驾的高地上面,听周章如此要求,不能拒绝,只能暗一咬牙。在周章这真忠臣面前,他这假孝子,做戏也不能不做全套,只得向崔允文示意,让他分一点人护送刘崇突围,自己留在战团之中。
危急关头,周章无法多说什么,心里已打定主意,一会儿一旦保护皇帝脱险,马上便收拢人马回来营救刘钦。他搀扶着刘崇,在禁军护卫下往门口走,却放心不下,偶一回头,就见刘缵不知从哪里取来弓箭,搭箭在弦,箭镞对准的便是刘钦。
他心里一震,方才真正确信刘缵对他说的全是鬼话。刘缵从进宫之前就打定主意要取刘钦性命,看这神情绝不是杀上头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见刘钦正在几个禁军包围之中,虽然一箭未必能射中他,他仍是大喊一声:“刘钦小心!”
刘钦正同人交手,闻言猛一抬头,正见到一点寒芒,登时心中一凛。
正在这时,他左面劈来一刀,右边一个已被他砍伤、丢了兵器的人却竟然未死,忽地抱住他的手臂,在他面前数步远外,刘缵忽地闭了闭眼,猛然睁开,手一松弦,一箭飞出,直奔他而来。
第142章
忽然间,殿门外一支冷箭射入,正中刘钦左面那个挥刀向他砍来的禁军面门。刘钦顺势猛地一挥右臂,同时身形一转,把那个抱住他手臂的人给让到身前来。
刘缵一箭飞来,正中那人后心,却被盔甲弹开,刘钦刀交左手,在那人脖子上面一抹,将他送了命,这时才有余裕向殿外看去,原来是朱孝率援兵赶到。
他们总算来了!
朱孝带来的人,是他在别院当中阴养的死士,这会儿个个身着全套甲胄,人人带长剑、挟秦弓,短刀长刀应有尽有,非但刘缵见了之后震骇莫名,就连已经突围到门口的刘崇不由也大吃一惊。
难道武库已经被攻破了?如何不闻交战的消息?莫非那一路禁军已被刘钦收买?还是刘钦有别的法子弄来了这么多的甲胄兵器?看形制竟是非野战的精兵所不能有的,他何时弄来、之前又藏在何处?
刘缵只觉浑身一震,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感胜券在握,只是略有不忍而已,现在却生出种不详的预感,隐隐觉着事情已经超出自己掌控之外。
其实刘钦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打算进攻武库,他放出要进攻武库的消息,只是迷惑刘缵、引他分兵而已。
两军交战,尤其是在宫门之内短兵相接,士兵身上装备影响巨大,刘钦对付禁军,想要先攻破武库、取出里面的兵器,实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因此刘缵听说之后,全然不曾怀疑便相信了,后来上报刘崇,刘崇马上便调动禁军严守武库,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从始至终,刘钦手中有限的人马都不曾往武库方向走去一步,既没有在刘缵原形毕露之前率先显露谋反之意,也没有被武库周围埋伏下的禁军耽搁,不过片刻便赶进宫里,杀了原本因人多势众、正占优势的刘缵一个措手不及。最关键的是,这些人赶来时,竟是精甲利刃一样不少,长弓短箭个个不缺,刘钦是如何做到的?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刘钦没有解释的意思,也没有解释的空闲,朱孝那一箭虽然暂时为他解围,可他这会儿仍在敌人窝里,几乎没有什么腾挪的空间。他虽然与人交战过多次,但身上全无保护的时候却少,在这虎狼环伺的当口,他身上只要中了一刀一剑,哪怕并不致命,但只要让他行动稍稍受限,这些禁军就会一拥而上,趁机取他性命。
而现在朱孝虽然带人赶来,距离却远,要接应于他必然不及,他身边仍是敌人多、属下少,要说脱险实在为时太早。刘缵也发现了这点,一面调人拦住朱孝,一面加紧围攻刘钦。
刘崇与周章本来就已突围到门口,朱孝一来,二人当即脱险,周章将刘崇安顿好后,忙去调动皇宫中的其余守卫。这时因距离太远,大殿当中斗兵又多,加上又有一根根梁柱遮挡,他已看不清刘钦情形如何,捺下心中焦急,转去收拢各处宫门守卫。
这些守卫人数其实并不少,只是因刚才无人拿主意,他们群龙无首,不知如何进止,便只得在外围胡乱地与把守在殿门口的禁军交战。而殿门只有这么一道,禁军把断那里,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闷头乱闯,何年何月才能攻入?刘崇惊魂未定,周章却当机立断,将人从门口调离,去到旁边破窗而入。
这些卫士原本并不听命于他,听他下令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听从。刘崇见状,忙让身旁卫士大声替自己传旨,这些人方才奉命,听周章调遣。
在他们旁边,朱孝也清楚自己无法马上赶到刘钦旁边,见他已被多人围住,心里着急,奋力冲杀一阵,仍是不得近前,远水解不了近渴,为着救急,只能继续弯弓搭箭,把刘钦身边的禁军射倒。
只是殿中人挨着人,又有那样多的廊柱,他十箭射出,往往只有五箭得中,射空了一袋箭囊,他不敢耽搁,忙又抓来旁人的箭。
朱孝那边紧着射箭,刘钦压力登时一轻,颇多几分还手之力,一眨眼连杀数人,且战且往门口走去。刘缵见朱孝营救刘钦如此卖力,向他大喊道:“朱孝!你连你妹妹性命都不顾了么!”
他不提尚好,一提朱孝脸上愈发变色,恨声道:“就是因为没忘!”又搭上一箭,却不是再射刘钦身边禁军,而是望刘缵身上射去。
刘缵忙一转身,躲在一根廊柱后面,避开这一箭,知道他已背叛自己,再说无益,也不多费口舌,见刘钦奔向门口,身后留出空门,忙也命人搭箭。
他身边禁军原为保护他而留,这会儿他眼看着刘钦马上就要突围出去,再想拿下他便难了,心中焦急,便也顾不上自己的安危,让这些人不必再管自己,务必阻止刘钦突围。几人均带了弓箭,得令后把刀往鞘里一插,便向刘钦齐射。
刘钦虽然背对着他们,却不敢有片刻松懈,眼睛始终看着后面,发觉之后,只得暂弃了前路,就地往旁边一滚,同样借一根廊柱躲藏了身形。
只是他身边敌人太多,刚躲过一道箭雨,不料身前竟还有敌人,还未定住身形,便见一刀挥下。他不敢往柱子外躲,身子猛地向上一拔,便待缩身躲这一刀,但毕竟动作稍慢,被一刀砍中小腿,登时一阵剧痛传来。
他吃痛,却哼也没哼,左手把那人手臂一抄,右手挥刀便剁。他手持的虽然不是自己那柄削铁如泥的利剑,但恽文石的佩刀也是神兵,这一刀把那人手臂断为两截,刘钦把手中钢刀向上一掷,正中那人腹甲。那里是皮甲,这刀从中直透穿过,那人退后两步,向后便倒。刘钦不及拔出刀来,只能捡起被他断手掉在地上的刀,正待站起,小腿一痛,却又马上跌坐在地上,暗道一声遭了。
正在这时,又是两人杀来。刘钦目光一凛,腾腾杀气惊得两人一怔。但在这大殿中的,谁人不是亡命之徒,两人只稍一怔愣,马上回神,低喝一声向他杀来。
刘钦和他们同时动作,没受伤的脚在地上猛地一扫,把其中一人扫翻在地。另一个稍差得几寸,他无暇关注,乘胜追击,只得先杀倒地的那个,一刀朝他脖子剁去。
可另一人马上便杀上前来,刘钦听见门口动静,余光一扫,动也未动,手中刀仍是原样剁下。那人见刘钦不躲,微一困惑,动作却不变,手刚要落下,身上却被什么一撞,下一刻眼前一花,人已摔在地上。
刘钦这时一刀落下,将倒地那禁军的脖子砍断一半,抬头看去,就见刚才向自己袭来那人被砸飞到数尺之外,砸飞他的不是别的什么,而也是一个禁军。两人叠在一起,因受伤太重,身上盔甲又笨重,一时谁也爬不起来,在地上挣扎间,刘钦拖着伤腿过去,一刀一个杀了,这才回头,果然是陆宁远终于赶到了。
刘钦眉目动动,不及说话,马上就地又是一滚,借廊柱躲开几箭,小腿伤口愈发撕开,血洇出来,从裤脚间滴在地上。他背靠着廊柱,按着腿,对身后的刘缵喊道:“大哥,我给陆宁远下的命令是让他先去去控制住你府上的人,然后再进宫支援。他现在来了,你道是说明什么?”
刘缵一惊,万难相信疑心刘钦是在诈他,忙向陆宁远脸上看去。从陆宁远面孔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排闼直入,直挺挺便向着殿内杀来。
他身披重甲,又生得高壮,守门禁军虽然尽力抵挡,却经不得他一刀、一撞,纷纷辟易,偶有人奋力上前想要拦他,被他一刀砍中,竟是身甲俱裂,周围禁军见了,惊为天人,谁敢再上前?竟然就这么放他进来。
且不说陆宁远此来又带了多少人在身后,就是只有他一人进殿,局面也登时一转。刘缵惊得一时不及说话,眼见陆宁远像一把铁锤般就这么砸进殿内,只觉浑身汗毛倒竖,唯恐他是冲着自己而来。但幸好陆宁远只看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脚尖不曾转向过他,片刻的功夫已走入四五步远,却是朝着刘钦而去。
刘缵两次离近了瞧他,一次是在自己府内,陆宁远心神不属,一见他就好像丢了魂儿一般;剩下一次是在刑部大牢里,陆宁远咳得好像马上就要死了,几曾见过他有这般神勇的时候?刘缵心知绝不能让两人会合,不然刘钦定能脱身无疑,既然援兵已到,那他能取胜的时机只有现在,再拖下去便会愈发不利,忙命人阻截陆宁远。
禁军们让陆宁远骇住,一时无人敢于上前,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刘缵给出悬赏,总归有人心动,四个禁军互相瞧瞧,忽然大喊一声,同时向陆宁远扑去,两人在左,一人在右,还有一个绕道到他后面。
陆宁远猛然向左一倾身,拿臂甲挡住这两人的挥刀,肩膀猛地一撞,这两人便站立不住,一时退开,还有一个退得狠了,让地上尸体一绊,一跤跌在地上。陆宁远右手一抓,正抓住右边来人的手腕,向左一扯,手肘跟着往下猛压,但听“咔”的一声脆响,伴着一声惨嚎,那人手臂已经弯折过来。陆宁远扯着他手臂不放,侧身一往左转,猛然将他甩出,按着他手把刀插在身后来人未曾着甲的大腿上面,把两人一齐摔在地上。
随后,他越过两人,往前跨一大步,人已到了那一站一坐两个禁军面前。于这二人看来,陆宁远顶开他们之后,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又逼了上来。震怖失措间,站着的那个先反应过来,神情一耸,正要举刀,手臂却忽地一痛,再一低头,手筋已被砍断。
他手上脱力,刀也跟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惊破了胆,无心恋战,按着胳膊蹲在地上惨叫起来。陆宁远却没杀他,一脚将他踢开了,背过剑柄在呆坐着那里的禁军后脑一磕,最后一人眼睛一翻,也应声倒地。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已连废四人,却不知为何,一个人也没杀,之前在门口拦他的禁军被拦腰劈开,肠子都流了出来,却也留了口气未死。刘缵本来还想,自己府里也有卫士,如何会这么轻易就被攻破,让陆宁远在此时就出现在皇宫当中,但现在他不怀疑了。
向着殿外一望,陆宁远带来的人同样甲胄森严,和朱孝的人一样。他心里一凉,忽然明白过来,此时正该设法突围出去的人是他自己。可再定眼一看,源源不断的卫兵正从几面窗户间涌入,他能调动的人除去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之外,就只有正围攻刘钦,和把守在门口的那些,而门口已被朱孝带人封死,他竟是被困在了这大殿里面!
他见势不好,心中飞速转念:是鱼死网破,拼着自己受伤,让这些人去杀刘钦,还是把他们全召回来,设法助自己脱身?
决断马上便下了。他年过而立,却从未出过皇宫,纵然以天下之大,他也全然想象不出离了这里之后他还有何出路,眼下只有奋力杀死刘钦、夺得帝位这一条路走!
他原本只是督战,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不亲自冲阵了,调集所有人望刘钦杀去。他身上所携箭矢已经射光,短兵相接时也没有再从地上捡拾的时间,刘钦察觉到已经许久不曾有箭射来,拖着一条腿从廊柱后现身,见到刘缵鱼死网破之相,同样精神一振,猛一挺胸,两眼当中光芒大绽,倒提着刀,一时满面厉色。
却忽然,他头顶一沉,眼前黑了一半。陆宁远终于破开一丛丛禁军的阻碍,到了他身边来,交战时不及卸甲穿甲,第一件事是摘下头顶兜鍪戴在他的头上。
他的头盔比刘钦惯用的大,他又戴得十分用力,一下将刘钦额头并着眼睛都遮去一半。陆宁远不说话,肩膀往前缩着,甲胄在身上互相摩擦出隐隐的声响,像是马上就要往他身上抱来,却到底没伸手。他拦在刘钦面前,像一堵高墙,一下将他面前的敌人全都挡在视线之外,也将他战意盎然的眼神挡在他那一身盔甲后面。
让一座铁山矗在面前,刘钦续不上刚才的威风了,扶正头盔,露出眼睛,顺势取下陆宁远背上长弓,又从他腰间抽出三杆箭,从他身后走出,默默无言地对着刘缵把箭上了弦。
第143章
有陆宁远铁山一般挡在前面,刘钦这次不怕再有敌人突到自己眼前来了。他越过人群,两眼只看向刘缵,把箭搭在弦上,猛地张圆了弓。
在两臂拉开的那一瞬,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小的时候他第一次习弓,还是刘缵教的他。
那时刘缵站在他背后,把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盖在他的手上,带着他一起把手里的那张小弓拉开。他看着靶上红心,眯起一只眼睛,把箭镞对了又对,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
他出了汗,刘缵的手却稳稳握在他的手上,手心那样干燥、那样温暖。忽然,刘缵轻喝道:“放!”松开他手。他也跟着把手一松,左手一震,弦猛地绷直,弦上箭向着靶子直飞而去。
那一箭他有没有射中来着?
刘钦轻轻松手,羽箭“嗖”地一下飞出,没有射中刘缵,射倒了刘缵左面的一个禁军。紧跟着他又射出第二、第三箭,第二箭射死刘缵前面一人,第三箭射中刘缵胸侧。
同他一样,刘缵身上也不着片甲,羽箭一碰见他,便一贯而入,没进去寸余。若非被肋骨拦了一拦,加上陆宁远因手伤之故,身上虽携弓箭,却是力气不大的轻弓,这一箭恐怕还要扎得更深。
刘钦手里三支箭都射完了,没再从陆宁远腰侧箭囊里抽新的出来,放下了弓,从地上捡起射箭前被他放在地上的刀,举在身前。依他看来,刘缵所受的伤远称不上致命,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也没觉着胜局已定,可谁知刘缵中箭之后,当即脸色雪白,站立不住,扶住旁边一个禁军才勉强没有摔倒,一手按在箭杆没入处,似是想把箭抽出,却抽不出来,疼得说不出话,弯着腰便往下缩。
刘钦向四边看看,疑心这是他故布疑阵,想引自己上钩,本来正要上前,却踌躇了,颇怀猜忌地重新把弓拾了起来。
陆宁远把他拦了一拦,低声道:“我来吧。”
刘钦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刘缵今天必须死,可他毕竟是皇长子,朝廷的衡阳王,如果一定要杀他,那么这罪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背,别的任何人都不行,尤其是陆宁远。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看陆宁远了,也不知该如何待他,可有一点他很清楚——一人有一人的用处,陆宁远是要做他的淮北长城的,将来要给他大雍托梁架栋、擎天捧日,为此他要堂堂正正、要干干净净,决不能、也不容许在这等事上惹一身脏。
他往前走了两步,和陆宁远并肩站着,对他道:“你把旁人拦住,就是帮我了。”说着又从他腰间抽箭。
陆宁远应了声,脚底下往前两步,不觉又站到他身前去。
在两人边说话边向前的功夫,刘缵手下的禁军始终不曾近他们身。并非是距离太远,在这大殿之中,敌我早如犬牙交错,一伸手处便有好几个敌人,实在是陆宁远进殿以后所显露出的那副模样太过骇人,惊得周遭禁军心胆俱落,哪有不长眼的敢去撩拨虎须?
刘缵负伤之后,手下人士气更低,加上刘缵说不出话,无法像刚才那般一声声督战,一时人人只喊打喊杀,做出一副将要上前之态,却并不当真上前,只是徒造声势而已。
恍惚间,刘钦似乎听见陆宁远叹了口气,但无暇去想,两眼始终盯着刘缵,看他有何动作。
刘缵像是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猛然抬脸,脸色仍是雪白,却也没有什么惧意,反而迸出几点火来。刘钦让他这样一瞧,同样心火陡起,二话不说又是一箭射去。刘缵往身旁禁军后面一避,那一箭打在禁军铠甲上面,被弹落地上。
忽然间,门口猛然一响,朱孝已带人闯了进来。先前陆宁远闯门时已经冲散了在门口把守的禁军阵型,逼得他们连连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来,朱孝乘胜追击,没过多久便破门而入。
陆宁远所率乃是太子牙兵,训练时日远长过他带来的在别院中豢养的私兵,只有他一军时,同刘缵两边僵持不下,如今两军会合一处,战局果然马上就翻然一变,至此局面已然大定。
刘缵也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他怕流血过多,到底没有拔箭,身旁禁军替他把箭杆贴肉削断,他一手捂着伤口,见门口已去不得,撇下禁军,往大殿深处跑去,在一根根廊柱之间踉跄穿行。
大殿深处乃是死路,他往那边跑,是慌不择路还是另有打算?
刘钦行事小心,已操胜券之时本不该以身犯险,但刘缵狼狈逃窜之态和上一世的他何等相像!那时候的他不正是这般,无论往哪里去逃,上天入地都只有一条绝路而已?这时见刘缵如此情态,他忽然回忆起那时自己的心境,也忽然灵犀一点,懂了那时候刘缵的所思所想,没有命令朱孝带领援军一拥而上,同样撇下众人,拖着伤腿一步步向着刘缵逃遁的那边挪去。
见他们两个动起来,殿中其余人如何还能安居原位?忙也纷纷跟上。如今本就交战正烈,在这大殿当中黑压压挤了数百人,地上又横满尸体、倒满受伤不起的人,每走一步都要被绊上三跤,所有人同时一动,殿内登时乱作一团。
刘钦却顾也不顾旁人,反手又搭上一箭。
先前与那两个禁军相斗时,他杀了其中一个,没有理会另外那人的攻击,便是因为余光瞥见陆宁远已出现在殿门口,知道他定有法子解自己之难。这次也是一样。他心神乍乱,却也不是完全失了理智,敢凭一具肉身穿行于刀枪剑戟之间,一力追逐刘缵,乃是因为知道有陆宁远在旁边,定能保他无事。